妻子的贺礼

邓解华

杜小康师范大学毕业后就在镇中学教书，从班主任到教导主任再到副校长，一干就是十几年。如今，这根铁杵终于磨成针了，春节前夕，杜小康被正式任命为米女镇中学校长。仕途顺利了，应酬也变得络绎不绝，整天忙进忙出不着家，害得他妻子甄小迪直抱怨：“你比国家领导还忙！他们出访还要带着夫人，而你现在连陪我吃顿饭的工夫都没有了。”

杜小康上任不久，打报告要求扩建教室，镇政府领导看了后，很快批了下来，春节一过就动工。这天，杜小康正准备下班，忽然妻子来电话，让他回家吃晚饭，说有一份贺礼送给他。结婚这么多年，妻子很少送礼物的，杜小康的心情好極了，推掉一切应酬，开车直接打道回府。刚到家门口，就见一个中年男子，手里牵着一只猴子，好像在等人。杜小康有点不快，心想还没到春节，就上门来耍猴了，真是想钱想疯了。他上前一步，没好气地问：“你站在人家门口，鬼鬼祟祟想干啥？”

那人惊讶地睁大眼睛，说：“我叫侯晓林，是来找杜小康的。”杜小康仔细打量着对方，脑子像风车似的转个不停，可怎么也想不出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便疑惑地问：“你……是谁？找我干啥？”

侯晓林“嘿嘿”一乐，咧着嘴笑道：“你就是杜小康啊，不早说，我是来给你送猴的。”说着，一拉手里的绳子，那只猴子一下就奔到他的肩头上。这时，门突然开了。妻子甄小迪从屋里走出来。

甄小迪好像认识侯晓林似的，一见面就热情地请他进屋。甄小迪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果，弄得一旁的杜小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气得直朝妻子瞪眼珠。见老公一头雾水，甄小迪才乐呵呵地说出了原委：“老公，刚才妈在老家打电话来，说快要过年了，她托人给我们带了只老猴来。我以为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真的送来了。”

这不是胡闹吗！杜小康急得直跺脚，城里又不比乡下，怎么可以随便养猴子。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想把猴子退回去。可电话刚接通，老妈就在那头耐心地开导说：“小康啊，这只老猴是你爸亲手养大的，通人性的。你要把它当作自己的长辈一样照顾好，时间长了就会喜欢的……”提到父亲，杜小康的心就软下来了。杜小康老家是河南新野县，他们村是全国有名的“猴戏之乡”，平时村民们都是靠耍猴来养家糊口的，杜小康上大学的学费也是靠父亲耍猴赚来的。

挂了电话，杜小康心事重重，而边上的甄小迪却高兴极了，等送走了侯晓林，她迫不及待地拿出香蕉，一边喂老猴，一边得意地说：“老公，你看我送给你的礼物棒不棒？别人家养狗养猫，我家就养老猴。做人要孝顺，你说对不？”啥？这就是妻子的贺礼？杜小康气得哑口无言。

可是，让杜小康大感意外的是，这只老猴果然非同寻常，好像和妻子特别有缘。妻子叫它坐下，它就端端正正地坐着；叫它翻跟斗，它就一会儿朝前一会儿向后地翻个不停；叫它剥香蕉，它不敢拿苹果；叫它嗑瓜子，它不会碰花生，它甚至还会拿手机查短信拍照片呢。

不过，猴子毕竟是猴子，稍不留神，还是会闹出许多笑话来的。那天，广发公司的周理波来家作客。周理波从炒股票起家，后来又贩卖香烟，开过酒吧，什么买卖赚钱便捣鼓什么，如今已成为广发房产公司的全权代表了。周理波带了不少礼物，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说是提前来给杜校长拜个早年。两人正坐着喝茶聊天，忽然老猴从房里出来。刚开始，老猴坐在窗台上挺老实的，可刚点着一支烟，老猴就发狂了，它跳到沙发旁，抓起地上的包裹，一下蹿到空调上，抓起包里的茶叶、香烟乱扔，最后将一只厚厚的红包也扔到了沙发上。弄得杜小康和周理波都不知所措，幸亏妻子及时出来，一边捡东西，一边埋怨道：“周总，你别这么客气，我们都是朋友，送这么多东西干啥呀！我们家孩子都大了，你还送啥红包……”杜小康见状，只好提着包裹，尴尬地送周理波出门。

周理波出门前向杜小康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暗示后边还有好戏呢。

第二天，杜小康收到了一条微信。微信是周理波的秘书白丽丽发来的，说三天后，公司在长江宾馆举行年终晚宴，邀请杜校长一起参加。最后还软绵绵地加上一句：杜校长，我等你，不见不散哦。这条微信弄得杜小康想入非非的。

等到了第三天，杜小康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下班就赶到了长江宾馆。走进包厢，客人都到齐了，唯独白丽丽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他正犹豫，白丽丽已上前拽住他往座位上按：“杜校长，你再不来我可要到学校去接你了。”杜小康半推半就坐了下来。几杯酒下肚后，白丽丽将一张银行卡悄悄塞进了他的口袋，还约他晚上一起去唱歌。虽然杜小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不知怎么搞的，一听到白丽丽那嗲声嗲气的说话声，他的双腿就软软的，恨不得马上把白丽丽抱在怀里。

终于熬到了晚宴结束，杜小康和白丽丽肩挨着肩，似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往楼下走。杜小康喝了酒不能开车，酒店为他叫了代驾。上车时，白丽丽拽着杜小康往后排挤，谁知刚钻进车她就叫了起来。杜小康被她吓得酒醒了一半，定睛一看，只见老猴趴在座位上，正龇牙咧嘴朝白丽丽做鬼脸。

“老猴，不要捣乱。”这时，甄小迪突然从马路对面追了过来，杜小康顿时傻眼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小迪，你……怎么在这儿？”甄小迪冲老公耸了耸肩，调皮地说：“不是你告诉我的，说今晚在长江宾馆吃饭，让我和老猴来接你的吗？”此刻，白丽丽惊魂未定，见一时没人注意她，便悄悄地溜走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杜小康的酒全醒了。眼看到手的好事又被老猴搅黄了，他真恨不得一刀宰了老猴。令人不解的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妻子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呢？其实，那天周理波在门口向杜小康做的接电话手势，老猴也看见了，它觉得好奇，就学给甄小迪看。甄小迪起了疑惑，便暗地里注意起老公的手机，结果真的看到了白丽丽那条请吃饭的微信，所以她才带着老猴提前守在了宾馆门口。

好在那张银行卡没有透露出来，翌日上班，杜小康去银行一查，卡里竟有十万元钱。这么多钱，周理波想要干啥呀！他像抓了只烫手的山芋，吃也不是扔又不舍。为了不让妻子发现，他费尽心机，把银行卡藏在书柜中的一本旧书里。

被老猴搅了两次局，杜小康做事便多留了个心眼。最近，他又接到周理波的电话，想乘寒假请他去海南度个假，顺便考察一项开发业务。为了不让妻子有所察觉，杜小康故意撒了个谎，说是陪周理波一起去北京出差。

杜小康不喜欢乘飞机，周理波就给他买了张高铁票。周理波说他有事不能和杜小康同行，让他先去海南。杜小康想，反正现在是寒假，出来轻松轻松，管他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海南，从火车站出来，杜小康准备打车去宾馆。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人，抢过他的箱子就往前边走。杜小康紧走几步，刚想大声呼喊，才惊喜地发现，拉他箱子的竟然是白丽丽。

白丽丽说，她接到周总的电话，已在这儿恭候多时了。这时，杜小康才明白，其实不是周理波有事不能和他同行，而是故意安排他和白丽丽单独相处的。白丽丽把杜小康的行李放到汽车后备厢后，直接开车来到一家叫“南国风光”的宾馆。

杜小康随白丽丽走进房间，白丽丽说刚才外边风太大，吹得脸上很难受，便到洗手间洗脸去了。这时，杜小康收到微信，点开一看，是妻子甄小迪发的几张照片：一张是杜小康和白丽丽在火车站的，另一张是两人在宾馆门口的……甄小迪在照片下边打了一排字：老公，你不是说去北京吗？怎么现在在海南啊？是不是周理波还没来，让他的秘书先在宾馆等你？

看完微信，杜小康驚出一身冷汗，难道妻子真的长着千里眼顺风耳？自己的行动她怎么会掌握得这般清楚？再细看照片，确定就是刚才拍的，于是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条微信：老婆，这些照片是谁拍的？你不会去雇私人侦探吧？

甄小迪很快回复道：老公，你想哪儿去了，这照片都是老猴拍的，你说棒不棒？

老猴拍的，骗谁呀！杜小康问：老婆，老猴在家里，怎么拍得到海南的照片？莫非你和老猴都到海南来啦？

片刻，甄小迪又发了张照片过来，上边是老猴站在“南国风光”门口的自拍照。这下，杜小康真的傻眼了，他顾不上细想便冲出房门，等下了电梯奔到宾馆门口时，老猴早已不见了踪影。杜小康惊魂未定地坐在椅子上，想起离世的父亲，想起年迈的老母，想起小迪和孩子……自己真是太混账了！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要是真干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怎么对得起这些亲人啊！

想到这里，杜小康随即打开手机，给甄小迪发了条微信：老婆，我错了，你快出来吧。

见老公认错了，甄小迪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这次外出，杜小康犯了个低级错误，羽绒服没带，却带了几件衬衫。甄小迪一见便起了疑心，上铁路网一查，很快弄明了真相。于是她联系到在海南耍猴的侯晓林，让他拍了这些照片。

此刻，杜小康再也无心去找白丽丽了，他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找了一家咖啡馆，坐到半夜才回宾馆，独自开了个房间休息。第二天早上醒来，猛然想起一直没和白丽丽联系，不知她在干什么。他赶紧过去敲门，敲了半天，里边没有一点动静。到前台一问，才得知昨天晚上白丽丽就退房了，临走时她给杜小康留了一封信，非常歉意地写道：杜校长，对不起，其实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都怪我和周总把你想歪了。刚才，我接到周总的电话，让我马上赶回去，我感觉有点不妙……

因为正赶上春运，杜小康一时半会儿买不到车票，直到两天后才回到家里。一进门，妻子就告诉他周理波出事了。原来，周理波是个无良商人，平时为了拿到工程，经常不择手段，贿赂政府官员。最近，他得知杜小康明年要建教学大楼，便想尽办法来讨好杜小康。三天前，周理波承包的一个工程出了安全事故，当场就被检察机关带走了……事后，周理波交代出好些违法的事儿，其中有几个学校的校长都受到了牵连。知道了这些情况，杜小康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地摇头叹息：“完了完了，都怪自己一时糊涂啊！”

经过一番考虑，杜小康从旧书本里取出那张银行卡准备去法院自首，不想甄小迪拉住他，又说出了一段让他感激不尽的事儿：自从杜小康做了校长，甄小迪非常担心，她怕老公贪图利益，误入歧途。前段时间，她从网上看到一则信息，说河南新野有个叫侯晓林的耍猴人，成立了一个“驯猴俱乐部”，把训好的猴子出租给别人当宠物养……甄小迪想起公公在世时就是耍猴的，于是灵机一动，与侯晓林签了一份租猴协议，再和婆婆商量了这个租猴劝夫的办法。杜小康藏卡时老猴也看见了，等他一出门，老猴就把卡拿给甄小迪了。小迪拿着卡去银行自动取款机上一查，见上面有这么多钱，知道老公上了周理波的当了，便随即以老公的名义将钱打到了政府的廉政账号上……

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杜小康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甄小迪见此忙说：“老公，这还是要感谢你自己，如果你把银行卡的密码换了，我就无法知道了……”当初，夫妇俩结婚时约定，家里的银行卡密码就用两人身份证的三位尾数，这次杜小康没有修改密码，所以甄小迪才能顺利查到。

此刻，杜小康好像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拿了只大香蕉，奔到客厅里边找边喊：“老猴……老猴……”可喊了半天都没有动静，赶紧问妻子，只见甄小迪摇摇头，叹口气说：“老猴的租期已到，今天早上侯晓林把它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