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二）

[印度]泰戈尔　黄雨石　华宇清　丘玮　江昌

72.罗梅西在加尔各答期间，大叔为他们在恒河岸边离城不远的地方租了一所小平房。罗梅西回来后，第一次看到卡玛娜正以女主人的姿态在打扫屋子里的尘土。她的心中充满欢欣，她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73.一天很快过去了，但房子的洁净程度还不能满足卡玛娜的要求。因此他们还得在大叔家住一夜，这使罗梅西非常失望，他想着在这所小房子里度过第一个黄昏，再想象着，当他在一盏油灯下对卡玛娜吐露真情的时候，她不知会如何羞怯地微笑。

74.罗梅西急于要到省律师公会报到，第二天就动身去阿拉哈巴德。在他走后的一两天，卡玛娜邀请赛娜佳到她的新房吃饭。黄昏的时候，卡玛娜无意中在灶台边发现那张包蒟酱的纸上写了她的名字，而且是罗梅西的笔迹。

75.卡玛娜问乌梅希：“这包蒟酱的纸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乌梅希说：“在先生的卧房角落里，我扫地的时候拾起来的。”卡玛娜打开那张纸细看，这正是罗梅西给汉娜丽妮的那封信。她读完信，呆呆地站在那里。

76.卡玛娜的表情，使乌梅希非常惊恐，他恳求说：“天已经很晚，咱们得赶快走了。”但卡玛娜仍站在那儿发呆。后来，大叔的一个仆人进来大声嚷嚷说，车已经在外面等得很久了，他们这才离开。

77.卡玛娜回到大叔家，就关起自己的房门，把罗梅西的信重读了一遍。信中提到，她的丈夫叫纳里纳克夏，罗梅西一直未能找到他。羞耻的感觉像一把刀子刺着卡玛娜的心，她很不得有地缝可以钻。她一直认为是她丈夫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是她的丈夫。

78.“你今天不上新房子那边去吗？”第二天赛娜佳问卡玛娜。“不去啦，那边再没有事情要做了。大姐，我在这里过得非常快乐，我一生从没有这样快乐过。”说着眼泪止不住从她脸上流下来。她抱起小鸟米，把自己的一对小金镯子给她戴上。

79.在卡玛娜向赛娜佳告别的时候，看到了乌梅希，她给了他五个卢比和两件衣服。她要乌梅希千万别忘了代她向大叔问好，然后转身朝着河那边走去。

80.关于汉娜丽妮和罗梅西解除婚约的事，外面闲话很多。卓健德拉逼着妹妹与阿克谢结婚的事失败后，卓健德拉心里很急，便找阿克谢商量。阿克谢觉得纳里纳克夏大夫和汉娜丽妮应该很合适。

81.卓健德拉听了阿克谢的建议，想让汉娜和纳里纳克夏在演讲会上认识，于是跑回家对安那达先生说：“父亲，明天有个演讲会，你最好带汉娜去听听。”汉娜问：“谁主讲？”“纳里纳克夏，是—位了不起的演说家。”汉娜想去听，安那达先生也同意了。

82.安那达先生和汉娜丽妮听完演讲回来，已是傍晚了。“啊，这演讲听得真过瘾。”老先生说。汉娜丽妮喝完茶就上楼了，她神思恍惚地静坐在屋顶上，心情非常激动，大地和天空似乎都不像她过去所想象的那么空虚了。

83.纳里纳克夏和安那达父女结识不久，彼此就已引为知己。他们三个人常在汉娜房间的地板上相聚闲谈。他“真得决不致复失，而非真得即系实有所失”的至理名言，他的自我克制精神，使悲愁的汉娜得到了精神上的宽慰。

84.一天早晨，汉娜洗完澡，独自坐在窗前沉思，忽然间，安那达先生领着纳里纳克夏走了进来。纳里纳克夏说，他刚收到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说母亲病了，所以他一清早就来告别。纳里纳克夏告辞的时候，汉娜匍匐在他的面前行了一次大礼。

85.那天夜晚，安那达先生的旧病复发，医生建议到内地疗养。老人对汉娜说：“咱们到贝拿勒斯去呆一阵子吧。”这正合汉娜的心意。第二天，他们就匆匆准备行装，但卓健德拉说，他不能去了，因为他马上就要到内地担任一个中学校长的职务。

86.罗梅西一早从阿拉哈巴德回到了加希波尔。他一下马车就叫喊着：“卡玛娜！”但始终没有人回答。罗梅西立即跳进马车，直向大叔家赶去。这时乌梅希从平房那边赶来了，也找卡玛娜，这下子大叔一家人都惊呆了。

87.赛娜佳的丈夫比宾立即去平房追问佣人彼襄，得知昨天傍晚卡玛娜独自向河岸边走去。于是罗梅西、比宾、乌梅希就沿着卡玛娜去恒河边的那条路寻找卡玛娜。

88.乌梅希圆睁双眼望来望去，只在北边找到了用手巾包着的一串钥匙。在离钥匙不远的松软的泥地上，他们看到了向河心去的一双小脚的足印，同时在浅滩边的水中发现了一根金质的胸针，这时乌梅希号啕大哭起来。

89.罗梅西站在那里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宾雇了几个渔人把那一段河整个都摸遍了。午后大叔赶来，见此情况，也相信卡玛娜准是投河自尽了。罗梅西想：原由恒河送交给我的卡玛娜，现在竟又像是献给这条河流的一朵纯洁的鲜花，被它吞噬了。

90.罗梅西感到四顾茫茫，于是他决定在旅行中寻找安慰，他不停地从一地到另一地四处漫游。他在沿恒河漂行的小舟上观赏了贝拿勒斯浴场上的盛况，到德里攀登了顾特布石塔，在亚格拉拜访了妲姬陵……但他的心里始终没有片刻安宁。

91.罗梅西又回到了加尔各答，他没敢跨进原来住过的那条胡同。一天晚上，他鼓起勇气走到安那达先生的家门口，只看到住在隔壁的章德拉·莫汉正坐在门前抽着水烟。罗梅西从他那里得知卓健德拉在内地中学任校长的校址，准备去见他。

92.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卓健德拉正在那地主住宅旁边的一所平房里看报，收到有人从市场给他带来的一封信，封皮上的字迹是罗梅西的。信中说罗梅西正在赛波尔的一家油盐店门前等他，有要紧的事要跟他谈。

93.卓健德拉见到罗梅西，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处，问清了他与卡玛娜的关系。卓健德拉听了深叹了一口气说：“你和汉娜的婚姻是我给拆散的，现在我要补偿。”

94.阿克谢从章德拉·莫汉那里知道，罗梅西曾一直在加希波尔当律师。他打算到加希波尔，尽可能搜集罗梅西的材料，然后去贝拿勒斯，直接找安那达先生。在12月的一个下午，阿克謝来到了加希波尔。

95.他先到各个店铺里打听罗梅西的下落，又到法院询问，最后知道罗梅西曾住在大叔家里。大叔因阿克谢问到罗梅西和卡玛娜的事，一时感情控制不住，竟扑簌簌落下泪来。

96.第二天，大叔领阿克谢去看了罗梅西租下的那所平房，并去看了卡玛娜跳河的地点。但阿克谢认为卡玛娜是逃跑了，要大叔一块儿到贝拿勒斯去找一找，大叔立即表示赞同。阿克谢想，有这位老人作证，汉娜丽妮一定会相信罗梅西的为人是多么卑鄙。

97.在贝拿勒斯城外一个清静的区域，安那达先生租下了一所住房。他一来到贝拿勒斯，就得知纳里纳克夏的母亲正患肺炎。由于老太太严守宗教仪式上的清规，因此梵社姑娘汉娜丽妮无能为力，一切服侍只好靠纳里纳克夏了。

98.老太太坐在病榻上，把汉娜丽妮拉到身边说：“你们父女俩简直在帮着纳里纳克夏瞎胡闹，你们干吗要拿他那些胡言乱语当真呢？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应该尽量享受生活，不应该热忱于宗教。我严守教规是有原因的，你们应该顺从自己的天性。”

99.一天傍晚，安那达先生来看老太太。老太太开门见山地说：“你女儿是一个极惹人爱的姑娘，你看纳里纳克夏怎样？”“但是他本人……”“哦，他一定会同意的，我希望他们尽快订婚，因为我的日子也许不多了。”

100.安那达先生喜气洋洋地赶回家去，一进门就叫人把汉娜找来。“亲爱的，纳里纳克夏的老太太刚才替他的儿子向你求婚！”汉娜的脸马上绯红了，她惊慌地说：“是怎么说的，父亲？这是决不可能的事！”

101.此时，老太太把纳里纳克夏找来了，谈起了婚事。但纳里纳克夏却说：“有件事，我一定得说出来了。”他说在今年2月，他在都巴拍克尔村与一个叫卡玛娜的姑娘举行了婚礼。老太太惊愕地问道：“你不是开玩笑吗？”

102.纳里纳克夏说：“一点儿也没开玩笑，我带着新娘子上了船，三个钟头以后，一阵狂风，就把船打翻了。当我从深水中挣扎出来时，河上连影儿都没有了。妈妈，那女孩可能没有死，这就是我为什么对结婚踌躇的原因。”

103.当卡玛娜不辞而别，走到恒河边的时候，已近黄昏。她把用手绢包着的一串钥匙向沙滩上抛去，接着把罗梅西给她的一根胸针投入河中，然后举步向西方走去。至于走向何处，如何去探询她丈夫纳里纳克夏的消息，她来不及细想，只知道必须向前走。

104.高空中没有一丝云雾，她在黑暗中奋力前行。夜深，隐伏在麦地中的豺狼发出了刺耳的嗥叫。几个钟头后，卡玛娜已从一带平原走上一片高地。忽然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但她已非常困乏了，终于在一株榕树下沉沉睡去。

105.卡玛娜拂晓醒来，一个妇人站在她身边，问她为什么睡在这棵树底下。卡玛娜惊慌地坐了起来。她看到不远处是一个码头，那里停着两只大木船，这位太太是船上的客人，她很早起来，要趁别人没起床前先到河里洗澡。

106.这位太太名叫纳宾加丽，她的儿子是赛拉根的县长。他们是到这里来走亲戚的。她向卡玛娜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得知她是无家可归的人。也许可以弄到一个不必花工钱的婆罗门女厨，中年妇人心里暗暗高兴。

107.船顺着风沿河上行，没几个钟头就到了贝拿勒斯。卡玛娜和这家人一起来到了城郊的一所带花园的小楼房里。几天以后，女主人辞退了一个厨师。卡玛娜不得不把厨房里的活儿全部包了下来。

108.卡玛娜在纳宾加丽家的生活简直像是困在浅泥塘里的一条鱼。一天早晨，卡玛娜做煎饼时多放了一点清油，就受到女主人的责骂，心里很难受。正在这时，她无意中听到几句话，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109.卡玛娜听到女主人在吩咐一个男仆人：“你听着，杜尔西，赶快把纳里纳克夏大夫请来，告诉他老板病得很厉害。”纳里纳克夏大夫？這名字立刻拨动了卡玛娜的心弦，她立即丢下手中的菜，跑到厨房门口去，等待杜尔西过来。

110.杜尔西一走过来，卡玛娜就打听纳里纳克夏的事情。纳里纳克夏在润波耳行过医，现在住在城里。这使卡玛娜心中的疑团完全解开了。她要寻找的人就在眼前了。

111.杜尔西去请大夫，但因大夫的母亲病了，所以不能来。第二天晚上，门外忽然有人问主人在不在家。一听声音，女主人立刻叫道：“天哪，纳里纳克夏大夫来了！”她对卡玛娜说：“快去，告诉大夫我丈夫一会儿就回来了。”

112.卡玛娜提着一个灯笼走下楼去，她的腿战栗着，心怦怦乱跳。她用面纱遮住脸，把门拉开。纳里纳克夏走进客厅，卡玛娜却在廊子的黑暗中对他凝望，眼泪不停地涌入眼眶。

113.卡玛娜一听到楼梯的脚步声，就立即跑到没有灯光的过道边。女仆布蒂亚提着一盏灯走过去了，纳里纳克夏跟在她的后面走过了前面的小院。卡玛娜暗暗向他祝祷说：“天主啊，你的女仆此刻正在一个陌生人家里为奴，你从她身边走过，却全然不知。”

114.卡玛娜一看到墨刚达拉先生离开会客室到后面吃晚饭去了，就立刻偷偷跑进那间空屋子里，俯身在纳里纳克夏坐过的那张椅子前面，以额叩地，亲吻着地上的尘土。啊！她竟被剥夺掉了侍奉他的权利！

115.再说安那达先生在和女儿谈话后没多久，他的腰痛病忽然复发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略见好转。他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到花园里去，坐在阳光下观看景致。汉娜丽妮正忙着给他沏茶，突然阿克谢带着大叔来了，这令她大吃一惊。

116.两位客人在安那达先生椅子边的石台上坐下，大叔说：“我听说，你们跟罗梅西先生是老朋友，所以我特来打听一下，你们知不知道他太太的消息？”这几句话使安那达先生惊愕万分，汉娜丽妮也立刻低下头去。

117.阿克谢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虽然他没有加任何评语，但仍能把罗梅西的种种作为描绘得丑恶不堪。他故意问大叔：“你能断定卡玛娜是罗梅西的太太吗？”“当然是他太太！”大叔无意中充当了阿克谢的证人。

118.阿克谢和大叔走后，汉娜丽妮竭力挣扎着使自己保持镇静。“父亲，”她终于开口说，“我想你应该请个大夫来把身体彻底检查一下。”安那达先生马上派人去请纳里纳克夏大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