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平在马场

别林斯基说过：“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

一九六九年九月十六日，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德志上将，亲自派一辆小车，将一位北京女知青送到了济南军区军马场。并指示场首长：“要安排好工作和生活，可分配到场机关下属工厂，不要分到连队去。”

场首长把在机要室工作的小梁叫了去，指着北京来的知青说：“她是北京新来的知青，叫刘平平，经场党委研究，安排在总场机关酿造厂劳动锻炼，和你住一个宿舍，你要好好照顾她。”

“是！我一定遵照首长的指示，好好照顾刘平平同志，向刘平平同志学文化、学知识。”

小梁高兴地拉着刘平平的手来到了宿舍。刘平平给小梁的第一印象是，扎两条短辮，微胖的脸庞，眉清目秀，质朴漂亮，特别是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更是好看。平平穿一身褪色的蓝学生制服，一双军用胶鞋，文雅、大方、热情。

平平没有多少行李，除军区配发的被褥和棉大衣以外，只有一只皮箱，内有衣服和日用品。这位北京刚来的女知青，就是刘少奇和王光美的女儿刘平平。

后来，小梁知道了平平的身份以后，开始非常震惊，共和国主席的“公主”，怎么会到这山东“北大荒”的大孤岛来劳动锻炼呢？她能吃得消吗？在封建社会，刘平平就是“金枝玉叶”呀！一种怜惜之情油然在小梁心头升起。

从此，小梁对刘平平特别关爱，刘平平也对这位梁大姐特别感激和敬重。随着感情的日益加深，她们成了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平平劳动锻炼的单位，是济南军区军马场酱油酿造厂，干的是又脏又累的体力活。这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没干过重活的平平来说，是新生活的一道新的难题，她不仅不会干，甚至过去连见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要从学徒工开始，干起来显得特别吃力。但是，平平意志坚强，从不服输，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特别是到了夏天，平平工作的酱油发酵车间，闷热难耐，高温常常达到四十度，有一种特殊的霉味，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还要穿上工作服和长筒雨鞋，汗水湿透了内衣。

200斤重的麻袋有时自已扛，有时两人抬，发酵好的豆坯要一车一车地倒入搅拌池。一天下来，平平累得腰酸背痛，精疲力尽，满身都是霉酸味。

小梁看到平平那疲惫的样子，非常同情。每天都给她打好热水，让平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还给她搓腰捶背，让平平缓解一下难以忍受的酸痛。

秋冬季节，酿造厂不仅生产酱油，还要生产食醋，腌制咸菜。平平的手脚经常被盐水渍出道道裂口，疼痛难忍。小梁买来了紫药水、药膏、绷带、止痛药等，轻轻地为平平涂抹包扎。平平非常感激地对小梁说：“梁大姐，你不嫌弃我这个中国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女儿，还像亲姐姐一样，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疼爱我，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知恩图报，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们相识、相知、这是缘分，不要说客气话，患难之交见真情。我不计较别人怎样评价，我们就是好朋友、好姐妹，互相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1970年5月，国家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钱正英、山东省主要领导白如冰、苏毅然来黄河下游黄河口考察，黄河尾闾的济南军区军马场，是唯一有接待能力的单位，他们就入住在军马场招待所，商讨黄河改道的事宜。

1972年，国家决定黄河入海口进行人工改道。新改河道内，有军马场所属的树林几万亩。上级决定，改道前先进行清除障碍，而伐掉全部树林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马场人的头上。平平也参加了这支伐树大军。

伐树既是技术活，又是重力气活，这对从来没有干过重活的平平来说，又是一道难题。从未见过拉大锯的平平，根本不知道怎么拉锯伐树。她和夏秘书一组，开始怎么也配合不好，尽管累得满头大汗，可总是拉歪了，要不就夾锯了。况且，她略显微胖的身体，平坐在地上的乱草中，怎么也难以适应。连续几天，累得腰酸胳膊痛，还是驾驭不了。一个星期之后，聪明的平平终于适应了，两人配合默契了，进度也上去了。

黄河人工改道伐树清障，正值隆冬季节，冷风刺骨，零下十四度的冬天，平平和土生土长的干部工人同呼吸、共命运，吃在一起，干在一起。胖乎乎的手冻成了发面馒头，双脚冻得走路蹒跚，那种艰苦的岁月，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的。共和国主席的女儿刘平平，她这种吃苦耐劳、攻坚克难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敬佩的。真可谓，薄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志，经霜犹茂。

很多连队的工人、家属、干部，特别是沾化、利津等县的老百姓，都千方百计想见见共和国的“公主”刘平平。他们纷纷从远处赶来，想在伐树大军的下班路上等着刘平平，一睹平平不同寻常的风采。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认出哪个人是刘平平，因为大家当时穿的旧黄棉袄、棉裤，整天在荆棘丛生、杂草没人、树渣遍地的树林里干活，身上的棉衣、棉裤、棉鞋，都被撕成了褴缕不堪、棉花外露的破棉衣。一些农村的老百姓说：“太失望了，奔波几百里，只想看一眼刘少奇的女儿刘平平，想不到看见的都是一模一样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乞丐”……”

平平在劳动锻炼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生活上艰苦朴素，在马场劳动锻炼四年中，从没买过像样的衣服。她尊敬首长，团结群众，服从分配。虽处逆境，却没有泯灭刻苦学习的自信心。

她来马场时，还没有读完高中，从走进马场的第一天起，就给自己定下了学习和奋斗目标：三年之内，通过业余时间的刻苦自学，达到大学本科水平。

在那艰苦的环境里，自学是非常困难的。没有老师辅导，没有参考资料，更没有音像资料。平平白天积极参加艰苦的劳动，晚上便成了她艰苦学习的黄金时间。

军马场实行军事管理，纪律严明，晚上吹熄灯号以后，平平就在被窝里用手灯照明进行苦读。四年如一日，每天晚上都是坚持学习到深夜。第二天早上，又准时起床，有时，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又去上班了。在学习大学文化课的同时，她还买来了很多业务书籍，刻苦钻研酿造技术，积极改造酿造工艺，很快她成了厂里的业务骨干。

除此之外，她还利用业余时间，自学英语和日语。总场买来一辆日本产的汽车，可是，场里尽管有上万名职工干部家属，却没有一人能看懂日文说明书的，就是那大学毕业分配来的在职人员，因为在学校里学的大都是英语和俄语，也看不懂日文说明书。

平平便主动承担了日本生产的汽车日文说明书的翻译，一连几天几夜不休息，硬是把一本厚厚的日文汽车说明书翻译成了中文。

场首长表扬了平平自强不息、刻苦学习、勇于攀登的精神，广大群众更是刮目相看。特别是那位开日本车的师傅更是感激不尽，当面向平平道谢：“谢谢平平同志，谢谢你辛苦的劳动和付出，把‘天书翻译成了中文，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从此以后，关于刘少奇女儿刘平平的故事传得风声水起，称赞平平是一位聪明慧智、艰苦奋斗的大才女。

“创造需要苦难，苦难是上帝的礼物。卓越的人，一大优点是：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这是贝多芬说的，用在此时此地的刘平平身上，恰如其分。在军马场艰苦劳动的四年里，她利用业余时间，刻苦学完了大学的全部课程。而且英语日语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每逢佳节倍思亲，身处逆境的平平，时常难以抑制思念亲人的感情。

同居一室的小梁回忆说：“那是一九六九年腊月三十的傍晚，周围的人已经点燃了欢送除夕的鞭炮，万家灯火，亲人们欢聚一堂，包饺子吃团圆饭。我回到宿舍，只见平平倚在门框前，一双泪眼凝视着远方。看到平平难过无助的样子，我也禁不住潸然泪下。我强忍泪水把平平劝回宿舍里，安慰她不要难过，姐姐会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过年。我跑到食堂买了几样菜，又跑到场部商店买了肉罐头和一瓶甜酒，我们姐俩边吃边喝，谈理想、谈人生，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除夕之夜……”

笔者和平平也有一些交往，因为我们都是业余文学爱好者。文革期间，几乎所有的文学名著全被查封和禁看了。我是个“不信邪不听话”的人，我把用血汗钱购买的上百本中外名著，用塑料袋包扎好，偷偷藏在了自家的坑洞里。

有一次，平平问我：有没有《红楼梦》和俄国小说《安娜·卡列尼娜》？我说，有。她说，如果你不怕担风险，就借给我看看。我毫不犹豫地借给了她，平平非常感激。

平平在马场的四年，有成就感，有获得感。也有遗憾和不开心的日子。

最精美的宝石，受匠人琢磨的时间最长，最贵重的雕刻，受凿的打击最多。痛苦能毁灭人，痛苦的人也能把痛苦毁灭。刘平平是个勇敢无畏的人，她用感人的實际行动，博得了马场人的尊敬和喜爱，她的心情大部分时间是乐观和向上的。她不止一次地说过：“感谢勤劳、勇敢、朴实的马场人，给了我关心、给了我爱，给了我无坚不摧、勇往直前的力量……”

然而，平平也有很多的不爽和懊丧。

地处“山东北大荒”的军马场，生活环境、生活条件很差。

无风三尺土，张嘴一口泥，人来不留步，鸟来又飞去。看到的尽是芦苇和杂草，冬天寒风刺骨，夏天蚊蝇铺天盖地。平平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北京林立的高楼大厦、宽广的马路，没有了五彩缤纷的霓红灯和美妙的音乐。只身一人，举目无亲，生活一下子跌入了低谷，当时她那种悲凉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随着岁月地推移，平平在工作和劳动中与群众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特别是艰苦的自学收获很大，自己成熟了很多。在她即将离开马场之际，平平把《红楼梦》和《安娜·卡列尼娜》还给了我，并表示感谢。我问她：“马场艰苦的四年劳动锻炼，有什么感想和体会？”平平回答的非常精炼：“上了两所大学，一所是‘劳动大学，一所是‘知识大学……”

得知父亲离世和母亲王光美得病的消息之后，平平请假回到北京，她只和母亲相聚了短短三天，便带着极度悲伤的心情赶回军马场。因回场没有路费，只好到小学时期的好同学那里借了十五元钱，才乘车回到了马场。

一位共和国主席的女儿，连乘车的十五元钱都拿不出来，你相信吗？然而，这又是历史留下的真实写照。

一九七三年的夏天，刘平平的大弟弟刘源、妹妹刘婷婷、刘潇潇三人一同来马场看望姐姐，场长特批多发给他们30斤饭票、20元菜票，姐、弟、妹四人团聚，特别高兴。他们每次吃饭都围坐在食堂前树下的水泥台上，手足之情，特别亲热。刘源、刘婷婷、刘潇潇整整住了一个星期，和姐姐长叙离别之后家中所遭遇的一切……

1973年春天，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平平结束了长达四年的济南军区军马场劳动生活，回到北京，在北京食品研究院工作。后又赴美留学，天道酬勤，学成博士，拿到4个学位，成为食品研究营养专家。

回国后，刘平平用自己的专长和所学知识，无私奉献，报效祖国。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贸易部科技司司长，北京食品研究所所长等职。曾荣获“北京市劳模”和“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

历经六年的艰苦努力，我们创作了五十集六十多万字的大型长篇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军马情》，剧本中很多情节都生动地展现了刘平平的精神风貌。剧本写成后，笔者曾专程到北京拜访刘平平老师，请她对剧本中展现的她的情节提出意见，这也是作者的一种责任和对平平老师的尊重。却根本不知道，也万万想不到，刘平平老师已于2009年英年早逝。笔者万分悲痛，夜不能寐，含着泪水写了两首诗词和这篇小文，真诚表达对刘平平老师的祭奠。

作者简介：

唐俊杰，山东省滨州市人，中学退休教师。几十年笔耕不辍，创作了上百万字的作品，出版文集《生命中的桥梁》和五十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军马情》。报告文学作品《终生难忘的友情一一我和著名作家李延国老师的故事》《无悔的选择—记优秀企业家徐宝庆》近期在《中国报告文学》杂志连续刊发。

责任编辑/孙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