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知识分子的“歧路彷徨”与张恨水的道德理想
——以《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为中心

2017-07-05 15:11唐娒嘉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霜花张恨水知识分子

唐娒嘉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战时知识分子的“歧路彷徨”与张恨水的道德理想
——以《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为中心

唐娒嘉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抗战时期,张恨水在重庆创作的《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三部社会讽刺小说,集中反映了战时知识分子的生存境遇、责任担当以及有关出路的矛盾选择。有着家室之累的男性知识分子在“生存”困难和“精神刺激”的双重折磨下彷徨不已,或固守岗位,或改作他行。通过小说的叙述,张恨水实际上阐释了其自身“坚守气节”与“安贫达命”的道德理想。而其对女性知识分子问题的论述,则笼罩在男性中心主义思想下,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其思想观念上的局限性。对于战时世界,他作了深刻的文化反思与人性自省,塑造出的一批知识分子群像也是其文化自省和道德反观的内在投射。作为通俗文学大家的张恨水,更加明确而努力地向新文学靠拢,接受新文学的主要创作态度和方法,贯穿着从人民大众根本利益出发的正义感和民族忧患意识,但在“靠拢”过程中又不自觉地表现出了内心的彷徨与徘徊。

知识分子;张恨水;《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抗战;道德理想;男性中心主义

张恨水旅居重庆期间创作了二十多部抗战小说,这些小说按题材可划归为三类:“第一类是《巷战之夜》《大江东去》《虎贲万岁》等直接描写正面战场的‘抗战小说’,第二类是《八十一梦》《魍魉世界》《五子登科》等社会讽刺小说,第三类是《水浒新传》《秦淮世家》《丹凤街》等历史、言情小说。”[1]这些作品直接或间接关乎时代,题材选择与新文学小说基本一一对应。而其中影响最大的当推社会讽刺小说。在这一类小说中,《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三部作品都集中反映了战时知识分子的生存境遇、责任担当以及关于出路的矛盾心态与人生选择。

《八十一梦》连载于1939年12月1日到1941年4月25日重庆《新民报》;《魍魉世界》原名《牛马走》,连载于1941年5月2日至1945年11月3日重庆《新民报》;《傲霜花》原名《第二条路》,亦连载于《新民报》1943年6月19日到1945年12月17日。首先,从创作时间上看出,知识分子战时生存境遇和道路选择是张恨水持续思考和反复叩问的时代命题,贯穿其整个抗战创作生涯。通过这三部作品,张恨水集中展现了战时知识分子的日常生活图景,较为全面地勾勒出了形态各异的知识分子群像,并从不同维度表达了知识分子应“如何自处”的理想和主张,渗透着对人性的批判与审思。其次,张恨水对知识分子处境和选择问题的思考,也经历了不同的思想阶段。从《八十一梦》较为观念化、符号化的标签式呈现转向《魍魉世界》《傲霜花》中具体可感的围绕人物形象的日常性书写。其中,《八十一梦》《魍魉世界》主要侧重于对男性知识分子生存图景的展现;《傲霜花》则着力描写战时女性知识分子的彷徨与挣扎,三部作品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战时知识分子群体的完整书写,具有某种文本自足性。本文以《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三部作品为考察对象,探索战时背景下知识分子的“歧路彷徨”何以自处,以及张恨水对于知识分子应如何承担时代责任的道德理想与思想主张,并试图从中把握通俗文学大家张恨水与新文学之间的互动、靠拢与彷徨。

一、“歧路彷徨”与“徘徊无地”:知识分子的“改行”

《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中,知识分子形象主要可归结为以西门德博士、区亚杰为代表的教授、教员和以区亚雄、张秘书为代表的小公务员。虽说都是小说创作,作者却自有抱负,坚信“小说也当给社会留些信史”[2],“小说有两个境界,一种是叙述人生,一种是幻想人生……幻想人生,也不一定是超现实”[3]31。在《八十一梦•自序》中,作者也坦言:“许多不能自已的悲鸣,无可发泄,也就借着记述梦里的事情,聊以解嘲……想到梦里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未尝不是真事所反映的,又着实增加许多伤感,多少可以渗透一点人生意味。”[4]2-3作者聚焦于社会经济现实,集中讽刺了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的投机商人、贪官污吏等,并将由于物价飞涨、物资短缺、社会经济秩序混乱导致知识分子群体入不敷出的生活窘状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诉诸纸上。而且除了物质受窘之外,这些知识分子精神上受到的刺激更深,陷于自我认同危机的泥沼之中。作者借《傲霜花》中苏伴云之口剖白:“你只看到我在物质受窘而已。其实这是很小的事,我认为难堪的,还是精神上受着人家的侮辱……”[5]212-213这些有着家室之累的男性知识分子在“生存”困难和“精神刺激”的双重折磨下彷徨不已,而张恨水为他们所找的出路无外乎两条:一是固守;二是改行。

(一)“改易旗帜”:教书先生的无奈

《八十一梦》中第八梦《生财有道》篇,两个大学教授因战时生活困窘,不顾身份,想改行去干运输员,这让作者十分不满与愤然,不由得给这些欲追逐富贵的大学教授以“自从焚琴煮鹤后,背了青山卧月明”[4]23的评价。

《魍魉世界》中中学教员区亚杰,面对大家庭的负担,改行做了运输员,二哥区亚英也想效法,但犹豫不决,亚杰劝哥哥道:“最好是你牺牲身份。论这身份,并卖不了多少钱一斤。”[6]45最终区亚英放弃了医生助理的职业,转而做了小贩。西门德博士早前在演讲中曾义正辞严:“各人紧守自己的岗位,尤其是知识分子,不可离开岗位……这才可以表示知识分子的坚忍卓绝,才不愧是受了教育的人,才不愧是国民中的优秀分子。”[6]12然而不久后,他就扯下了“假面”,当了掮客,还说“不要又谈什么博士硕士,博士硕士并不值半文钱!如今要谈什么老板,什么经理,才让人心里受用”[6]62,并费尽心机结识了一位交通运输官员的父亲虞老太爷,表明自己想去仰光做一笔汽车生意,谎称通过赚取的资金开办共读学校,骗取了虞老太爷的信任和帮助,从仰光购得六辆汽车大肆走私货物,一夜骤富。

《傲霜花》又名《第二条路》,文如其名,书中人物都在努力“奋斗”,寻求第二条路,以期更好地生存下去。而张恨水给他们指出的“第二条路”,无一例外,都是改行。教授梁又栋受家室所累,改行经商,甚至连名字都一并改为“发昌”。大老粗老板,整日里对着他吆五喝六,毫无尊重。这显然是作者的有意讽刺与调侃,然而梁先生也自有其辛酸无奈,所以张恨水的态度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怒其不争,另一方面又会不自觉地“哀其不幸”,写着写着就禁不住为梁先生开解:“一家学校不能养活着我,就在外面四处兼课。到了后来兼两点钟的钟点费,不够在小饭馆子里吃个八成饱。兼课,人家叫拉散车,于今看来,简直名实不副。哪个街上拉人力车的,混不饱他的肚子?干脆,我改行做生意。自然,这是于良心有亏的,可是我要生活与生存呀!”[5]351

另一位教授洪东安,女儿患盲肠炎需住院开刀,凑不足手术费,去找总务部主任想办法预支薪水,却只换得一通毫无同情心的明嘲暗讽。走投无路的洪教授接受了一名校工的帮助,救回了女儿的性命。然而作者安排的是校工出于同情主动帮忙,且事后几次安慰表明不必急于还钱,最后卖书还债的洪教授想请校工一起吃饭,校工却觉得堂堂大学教授与一介校工一起吃饭实在有失体统,辞谢了。小说中设置这样一个情节,也是作者用心良苦所在,这诚然是作者对于知识分子阶层的一剂“止痛针”,希望知识分子通过这一情节,实现某种被认同被尊重的小小心愿。学校见死不救,伸出援手的居然是一名尊师重道的小小校工。《魍魉世界》中区亚雄与西门德也有过类似一番对话:“士大夫阶级,我们也不少故旧,谁肯看到我们走投无路,扶我们一把?”[6]180西门德道:“士大夫阶级,不用提了!”[6]180像西门德、区亚雄、梁又栋这类知识分子,失去了在正常社会结构中应有的位置,由于物质匮乏,朝不保夕,生活陷入极大困顿,不断被社会边缘化。这些知识分子在战时各种价值体系遭受冲击、伦理失范、社会结构发生巨大重组、知识价值被轻视、追名逐利之风盛行的情况下,没能表现出足够的道德担当为国分忧,反而暴露出软弱的一面。他们经受不住艰苦生活的考验,无力抗拒来自外界的巨大诱惑,逐渐产生动摇,并最终放弃了坚守的精神立场,这就是张恨水为这群无力的知识分子给出的第二条路:“改行。”

(二)“青云直上”:小公务员的彷徨

《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中的知识分子群像,除了那些“改旗易帜”的教授先生们,还有一群过着卑琐的灰色人生的小公务员。张恨水以略带讥讽的笔调勾勒出的这群小公务员彷徨在良知和欲望之间,对生活缺乏自省,对战争时局和一切麻木懦弱,过着得过且过“等因奉此”的日子。在细碎真实地呈现这类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时,作者的态度是微妙复杂的。《八十一梦》中《第十五梦•退回了廿年》里的张秘书,在办公室备受冷眼,却因意外捡拾到总长公子遗失的钻戒,而被总长夫人一个电话提拔成了在总长身边办事的张秘书。同事纷纷前来巴结,之前起了纷争并扬言要把张秘书赶走的茶房一个劲儿地赔小心。然而作者很快就给了“青云直上”的张秘书当头棒喝,他梦到祖父大喝:“我家屡世清白,人号义门,你今天作了裙带衣冠,辱没先人,辜负师傅,不自愧死,还得意洋洋。”[4]63作者对不肯坚守岗位、通过旁门左道或意外之机求得进身之阶的小公务员,显然采取了鄙弃、痛骂以示警醒的态度。张恨水以坚持君子之道的道德标准要求其笔下人物,也是其不肯屈就、不肯妥协、坚守气节文化心理的彰显。

《傲霜花》中的苏伴云本是大学教授,还是颇有些名气的作家,喜欢上了唱老戏的名角儿王玉莲,然而玉莲母亲王老太一门心思让女儿嫁给权贵,苏伴云于是转投政治,做了老同学衙门里的主任秘书,后来一路混到处长,成功抱得美人归。对于这类知识分子的“改行”之选,张恨水对其卑琐人生更多的是几分同情,对其不知抗争的几分无奈,抑或是对其自甘堕落的几分恼怒。

在处理知识分子道路选择的问题时,张恨水虽接受了新文学的现实主义理论,大力追求“写真实”,但放弃了其编故事的特长,将人物塑造得格外扁平化、类型化,缺乏生动、明晰的人物性格,皆是以群像的形式出现,“给人以丑闻罗列、人像展览式的印象”[7]144。作者的创作动机并非意在建构人物形象,而是欲图展现大后方的经济乱象和道德滑坡的社会现状,进而剖白和展现自己的文化心理和道德选择。而“这种手法是《春明外史》、《新斩鬼传》时代的路子”[7]144。由此可见,张恨水虽然持有不断向新文学靠拢的创作观念,选择时代意识鲜明的社会现实题材来书写,然而其创作手法和艺术效果与观念上的向新文学靠拢并不一定是同步的,有时也许存在滞后甚至倒退的可能。而且即便在向新文学靠拢的过程中,张恨水也是彷徨不定的,他无法辩证地理解新文化所带来的价值变革和个体生活方式的变化,也并不具备理性剖析社会的阶级论意识,而是多出于朴素的日常的基于良心的判断,如他所言:“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对于这些家伙的活动,没有不满怀极大愤怒的。”[8]于是他只能用“道德”和“修养”这种莫可名状之物作为人物划分的依据和标尺。虽然理论准备明显不足,对新文学观念的理解尚显不够,对于先前的创作手法又多有留恋,但是他的创作却是很典型的,“是那个时期走到每一个角落都会遇到的人和事”[9]255,“其间那种‘穷年忧黎元’的人民性,深深感动了广大读者,做出了新文学想做而做得没那么精彩的事,因此大获主流文坛的欢心”[7]146。读者们告诉张恨水:“写得对,骂得好;再写得深刻些,再骂得痛快些!”[9]255连周恩来都鼓励说:“我觉得用小说体裁揭露黑暗势力,就是一个好办法,也不会弄到‘开天窗’。恨水先生写的《八十一梦》,不是就起了一定作用吗?”[10]政治家看重“斗争”的社会影响力,群众在意“骂得痛快解恨”,这都是从“通俗”着眼的。颇为吊诡的是,接受了新文学创作观念的张恨水“旧瓶装新酒”—用“通俗”的创作方式和手法,获得了新文学阵营和主流文坛的接纳与认可。

二、“坚守气节”与“安贫达命”:知识分子的“固守”

张恨水是时代感很强的作家,他坦言“我的思想,时有变迁,至少我是个不肯和时代思潮脱节的人”[3]29,这体现了张恨水创作的一种主体自觉性和时代意识。《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描写了囤积居奇的经济乱象,呈现了黑市黄金交易的细节,对于“洗澡”等投机倒把行话的精准拿捏和诠释,无不彰显出张恨水抗战小说创作的时代性和丰富的社会历史价值。不仅小说创作如此,由其主持编撰的《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以及副刊专栏“上下古今谈”的随笔和杂感中,也透露出张恨水对时局的关注,对社会经济秩序的担忧,对知识分子坚守岗位的呼号,对轿夫车夫等底层民众的深切同情。他通过撰写针砭时弊的杂感时评,截取战时重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边边角角,申诉自己的思想主张和态度立场。

论及知识分子问题,张恨水小说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他所坚守的道德理想,从《八十一梦》到《傲霜花》,逐渐由模糊到深化。然而其只是通过一系列知识分子道德失范的故事表达自己的愤慨和坚持,以期引起疗救的注意,思考并不彻底。他只点明了病因,给出了模糊的药名—“坚持气节”,却无力明示治病之方。不过,细细爬梳这三部小说,却还可见张恨水处理知识分子问题过程中的复杂思想来源和文化心理,一定程度上对于理解张恨水战时文化心态颇有助益。

《八十一梦》第七十七梦《北平之冬》中,新闻记者“我”列席参加北大学生干事会议,目睹一众学生强调“五四运动是为人民谋解放,为社会谋改造,而非为自己升官发财”[4]245的“义正辞严”的演讲。私底下,振臂高呼的青年学生却对“我”说了实话:“不但将来,现在就有我们的大批的同志,向政界里拼命的钻……我敢预言,五四运动时代的学生代表,那日子必定有大批的做上了特任官与简任官,今日之喊打倒官僚腐败者,那时……”[4]251这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神圣性被悉数消解,张恨水对于“激烈否定传统文化,主张全盘西化”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显然是持怀疑态度的,即便战时主动向新文学靠拢,无论创作题材、宗旨主题、创作手法,相较其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通俗小说都有明显的革新与改变,然而其对于文化价值的立场态度依旧更趋于保守,最终还是着眼于传统文化道德。作者借《魍魉世界》中虞老太爷之口言明主张:“你看大后方社会上,这些不入眼的现状,最大的原因,就是人心太坏。人心之所以坏,是这二十年来教育抛弃了德育原因,而今日来吃这苦果子亡羊补牢,我觉得是为时未晚。”[6]350-351

(一)坚守岗位:“有所为有所不为”

《魍魉世界》中的区亚雄是一个资深公务员、传统大家庭的长子,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弟妹,生活极其拮据。面对着拉车的旧邻李狗子摇身一变成为经理,并邀请他做文书主任的诱惑,区亚雄内心颇为挣扎和煎熬。最终在老父的劝说和开解中,区亚雄坚守住了岗位。然而他的内心既有不甘,也有不解,亦不乏牢骚和颓丧:“人家一个卖熟水的,西装革履,胸垂金表链,我们枉读一二十年书,还是来卖力气,早知如此,浪费这读书的光阴,干什么!”[6]193他是翰林之家的长孙,父亲以及他自己都按照传统士大夫修身齐家的标准加以要求,他在自己的岗位上无法获得来自社会的认同感,无法满足生活的需求,但为了父亲的期待,为了内心坚守的道德标准和书生本色,无可奈何地坚守了下去。这种无可奈何恰是张恨水对于战时横亘在生存与道德责任这一巨大的鸿沟之间无数知识分子矛盾心理的呈现与剖析,既真实可感,又充满对自身的拷问与怀疑,然而张恨水还是作出了选择:君子固穷,坚持下去。

《魍魉世界》中的区老太爷无疑是他心中坚持君子之风的理想人物。区老太爷自己就表达了“安贫达命”的追求和坚持,“到现在我才知道‘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并不是什么消极的话,富贵场中,实在让我们忍耐不下去”[6]130。真正践行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读书人,是区老太爷。面对长子多次有机会改业他行,他都一再劝慰儿子坚守:“你这个穷公务员,就忍耐着混下去好了……自然,你两个兄弟,都因贫苦而改行了。眼见我一依允你,马上就可以收入一万二千元,而我把爱国的大道理单放在你身上……我决非唱高调,而是行其心之所安。”[6]216亚雄听到老父这样一番话,没想到父亲“穷且益坚,老当益壮”,不由得肃然起敬,区老太爷接着劝诫道:“起草‘等因奉此’,也究竟需要人,若是起草‘等因奉此’的人都去经商,国家这些‘等因奉此’的事,又向哪里找人呢?……你若是这样干下去,我以为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亲师。”[6]217此处,张恨水的民族国家意识可见一斑。

当然,区老太爷并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老顽固,他懂得“穷则变,变则通”,默许了二儿子、三儿子的改行,但始终在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改行的本意,只是为了解决家庭之困,不可失了“读书进取”的志气。见着三儿子亚杰与市侩为伍,生活愈趋奢靡,区老太爷甚至留下“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断绝书”责骂儿子。区老太爷是深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德典范,也是张恨水内心道德理想的投射。正如他所言:“书呆子自己不愿下首阳,也甚望天下读书人都能如此。因为斯文扫地,是读书人所最痛心的事。”[11]作者也一再表达“天下可痛哭之事甚多,而莫过于士无气节……知识阶级,不要气节,只好让肉食者和文盲来谈救国,焉得不痛哭!”[12]然而区老太爷的坚持在小说中毕竟是势单力薄、少人认同的,这是张恨水思想局限性的一处显露。徘徊在新与旧之间的张恨水,面对着读书人没有饭吃、国难商人却大发其财的社会现状,无法理解新文化所引起的价值变革和个体生活方式与社会地位的变化。他既怀念宗法制的温情脉脉,又不希望被宗法束缚。他把社会失范归结为个人道德修养的缺失—“人心太坏”,又无法给出可行的方案,只能基于最朴素的良心的判断,寄希望于道德理想来改变现状。想必他自己也深知其主张和论述的无力,因而这些关乎作者道德理想的主张,或通过其笔下“道德典范”只言片语的申说点缀其间,或通过与“变节人物”的辩论而被人一哂败下阵来。

(二)安贫达命:“不为五斗米折腰”

作者道德理想中的另一个范式,当属陶渊明。他在《傲霜花》中着力塑造出了文化村一群以唐子安、曹晦厂为代表的教授,他们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安贫乐道的“今世陶渊明”。

住在“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窟窿的竹片房子”里、每天吃着红苕稀饭,唐子安教授却不以为意,他说:“那就是我的安乐窝……除了上课,我就在家里看书,有时你师母和我打二两白干,买一包花生米,喝得周身发热,鼻子里勃香,其乐陶陶。再不然,邀着附近的穷教授们在路上散散步,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摆摆龙门阵也就消磨了两三小时。每天这样过着下去,倒也没有什么难过的。”[5]19王玉莲不由感叹:“老师对于这个环境,是很能坦然处之的,比我们快活多了。”[5]21唐子安完全不因物质困窘而颓丧,反而能在贫苦艰难中以读书为乐,且力劝苏伴云“不要走改行的第二条路,还是回来教书吧”[5]62-63,并劝诫他,“越是懂得失节事大,饿死事小的人多,大家就越可以生存”[5]62-63。

另一位教授曹晦厂也是此中同道,曹晦厂说:“现在既绝对是忙时,是苦时,我既有房子可住,有饭可吃,小孩子们还有书可读,我是该十分满足的了。所以我这样想着,我很自得。”[5]83连苏伴云都不禁感叹:“晦老是今之陶渊明。”[5]83研究孟子的谈伯平,也能在战时困境中“陶然自乐”,不为名利所动。作者对此风度行止深以为然,“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怕什么穷?穷才可以亮亮咱们的骨头。为了抗战而破家,也好!”[13]而且除了能做到“不为五斗米折腰”、坚守气节和本心,唐子安们还时刻不忘读书,国难当头时对于民族国家的责任和担当。唐子安劝慰牢骚满腹的洪安东:“这民族文化的大纛,还要我们来撑着,我们宁可暂时穷一点,不可……”[5]37如此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民族国家意识,着实可钦可敬。

作者对陶渊明的推崇和欣赏,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陶渊明的言行暗合了作者立身处世的道德理想,故张恨水在行文中多次提及陶渊明,连对女主人公华傲霜的取名都有其影响:“华者,花也,华而傲霜,是菊花,大有自比陶渊明之处呢。”[5]95对于着力讽刺的西门德博士,作者都不忘拿陶渊明来揶揄他。在蔺公馆碰了一鼻子灰的西门德,很是愤愤不平:“难道自己一个博士,还不如这财阀门下一条走狗?路过书店,就进去买了一部《陶渊明集》。心里想着,回家喝酒看书去,何必把这些人的举动放在心里……这么一转念,心里也就怡然自得。”[6]180作者仿佛是说,即使像西门德这样自甘堕落的知识分子在社会上受了刺激之后,也还是回到陶渊明的怀抱中来,求取心理上的慰藉,以及类似“精神胜利法”般的疗愈感。而张恨水对陶渊明自有其独到见地:“自古都道陶诗甜,杜诗苦。其实,陶诗何尝甜?甜正其不得已也。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汉子,说他终日醉醺醺的,‘读书不求甚解’只做一个糊涂乡村老头子,哪有此理?……那一份苦闷其中而逍遥其外的句子,正不知含有几千万行眼泪呵!我哀陶渊明。”[14]

三、“传统观念”与“男性中心”:女性知识分子问题论述的局限

在女性知识分子问题的论述上,张恨水有些捉襟见肘,其旧式文人的态度以及文化理想常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但张恨水此时又一直在向新文学阵营靠拢,努力接受现代文明价值观。处于新旧过渡时期,且始终未完全摆脱旧有观念的张恨水,无法以某种圆满的态度自为自在,于是相较于男性知识分子,其作品中的女性知识分子的道路更窄,似乎只能回归家庭,这里的家庭主要是指建立在两性关系基础上的家庭,也不排除回归到原生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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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性知识分子化解危机的唯一出路:嫁人

不同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张恨水的小说创作极善言情,在这三部作品中, “言情已经退居到可有可无的地位”[7]144,即使抽去也并不影响情节的发展。然而颇为有趣的是,张恨水何以要在《傲霜花》中安排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处女并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呢?显然,战争时期的特殊性是催生这一切不可或缺的因素。战时,由于物质生活的匮乏、独身的孤单落寞,以及知识分子地位的“降格”,商人与文人贫富分化的加剧,都导致了华傲霜内心巨大的不平和挫败感。往昔,抱持独身主义的她是学问好、地位高、受人敬重的女教授,因此“女子奋斗,为事业奋斗”之志可以支撑着她,成为她人生最主要的动力。然而战时生存问题上升为首要矛盾,朝不保夕的知识分子和囤积居奇的商人间的生存境况形成了巨大反差,知识分子心理认同发生大滑坡,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意识越来越强。陷入自我认同危机的华傲霜内心的孤独感和危机感被不断强化,加之孤芳自赏、目无下尘的个性使然,华傲霜鲜有了解并乐于与她交往的朋友,其内心深处本就存在着的孤独感因战争的催化被不断放大,因而当做过大学教授且同样未婚的苏伴云出现时,她尘封三十四年的芳心被触动了,这其实是特定战争背景下窘迫无依的生活处境中,单身女教授渴望转嫁抑或消除自身认同危机的一种尝试和奋斗。她渴望通过婚姻来结束这种无所依靠的落寞感,寻觅一个“归宿”—不仅仅是婚姻意义上的归宿,更是自我认同的归宿,苏伴云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这样就不难理解,一个孤高自许的老处女教授何以在只见过苏伴云两面的情况下即愿意陪他一起访友,并送他去车站,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其实都是物质和精神支柱双重缺失的情况下华傲霜的“奋力一搏”,于是才有了之后华傲霜去中学兼课,时常逗留重庆,为的就是制造机会与苏伴云会面。然而,作者却戏剧性地为华傲霜制造了一个情敌—一个年轻貌美唱老戏的女子王玉莲。苏伴云对于华傲霜的追求始终态度冷淡,对王玉莲却每求必应、细心周到。华傲霜对此恼羞成怒,不愿放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最后的尝试”,直至彻底绝望。在华傲霜苦追苏伴云的过程中,小说时常穿插多处人物的心理描写,这也是张恨水小说创作在艺术技巧上更加雅化的表现—他对人物心理刻画的意识比战前更为自觉。

作者给华傲霜安排王玉莲作为情敌显然是有意为之。她们二人,一个是才学甚高、坚持妇女运动的进步女教授,一个是中学未曾毕业唱老戏的女子,社会地位相差悬殊。然而苏伴云不取华傲霜而喜王玉莲,使华傲霜的挫败感无以复加—“一个唱老戏的女孩子,在中国旧社会里,真是人类中一个起码脚色,现在不然,她有了钱,一切享受都比普通人高一筹……自己孤芳自赏了这多年,那有什么用?就不如一个唱老戏的女孩子……这样看起来,读书真不见得与人有什么好处,甚至知识高一点,也不见得与人生有什么好处。”[5]246从这段心理描写中不难看出作者的用心:战前社会地位差异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因为戏子王玉莲有了钱而具备了竞争的优势,甚至这优势超过了女教授华傲霜。受挫的华傲霜转而希望通过与陆太太共同开办社获取经济地位的主动,然而,傲霜不仅仅在择偶方面很看重地位身份,就连对事业上的合作者也很挑剔。她对那个市侩气极重的一起商讨合作社事宜的金先生很不待见,懒得与他周旋,甚至对于合作社的事都没有心思进行下去。之后的丈夫夏先生虽是企业家,却是留过洋的高材生,写来的请柬都是卖弄典故、变着法儿的拽文。最终,华傲霜到底走了第二条路—保持独身主义三十多年的她嫁给了有钱人,回归了家庭,这是张恨水为女性知识分子提供的出路。

(二)“被选择”的女性知识分子群像

《傲霜花》除了书写女主人公华傲霜的情路坎坷外,其他几位女先生的生存境遇也都不佳,且感情上都危机重重。大学女教师杨小姐与黄小姐年纪轻轻,都有学历,然各有缺陷:杨小姐脸上有麻子,情愿委身于丧妻的姐夫,姐夫却毫不领情,一心扑在唱老戏的女子程小秋身上;黄小姐长了一张柿子脸,每月将一半薪水寄给男友,却始终处于失去男友的惶恐不安中。这显然是没能摆脱男性中心主义思想的体现。作者笔下,女性始终“被看”。小说对女性知识分子相貌、处境的调侃多处可见,有失之油滑之嫌,这不能不说是张恨水的“旧习难改”。追求趣味性、“把文学当做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15]的旧有观念很难完全割舍,行文中的不自觉流露恰是张恨水抗战小说创作存在的问题:观念先行而实践难跟。“抗战爆发,将民族命运问题推到了时代的最前景,造成了民族意识的空前统一。文学组织、文学宗派、文学观念、文学形式、文学格调,一时都趋向抗战的中军大旗……时代对整个文学提出了新的要求,新文学要彻底走出象牙塔,勇于承认‘自己的作品并不适合大众的要求’,承认‘文艺必须深入民间’,而通俗文学则要抛弃单纯的趣味主义。”[7]60较于前作,张恨水抗战时期的创作放弃了很多对趣味主义的追寻,然而为了适合大众的要求、追求通俗,创作过程中也偶有追求“故伎”。

《魍魉世界》中的黄青苹是肄业的女大学生,后来成为交际花,利用两性关系谋得生路,玩弄家道中落的李大成和转而经商的区亚英,骗取钱财,逃至国外。小说结尾,作者戏剧性地交代,原来黄青苹早就和自己“义母”温二奶奶的丈夫温五爷设好了局,而她早做了温五爷的情妇。

《魍魉世界》中的区家四小姐区亚男是唯一没有牵涉婚恋问题的单身女性知识分子,且始终以作为投身妇女运动、协助抗战募捐的正面形象出现,却被塑造得十分扁平化、标签化,有之无之对情节发展的影响不大,且自始至终都没有逃脱其原生家庭。她所发挥的作用或者说“奋斗”并不显见,依然是回归家庭,在家庭中做她的大小姐。即使参加募捐或者在疏建村带两个钟点的课,都只是一种副业和消遣,其形象在小说中显得尤为模糊和单薄。重庆时期的张恨水的创作宗旨和题材向现实人生和时代风云转移,对于艺术技巧的追求却有所放松。他的这几部抗战小说普遍叙事松散、结构不清,且往往急于图解政治观念或时代现象,致使笔下的人物形象生动者寥寥,加之“其叙事语言也不如战前流畅精美,叙述干预增多,有控制‘释义播散’倾向,这是向清末民初小说风格的倒退”[7]147。凡此种种,无不是徘徊在新与旧之间的张恨水踌躇满志又难免彷徨的创作心态的映射。

相较于对男性知识分子的理解与同情,张恨水对战时女性知识分子生存处境的思考显然趋于保守,甚至毋庸讳言地,他笔下这些女性知识分子的形象都笼罩在男性中心主义思想之下,处在“被选择”“被看”的地位,而且作者企图通过婚恋方式解除她们在战时环境中矛盾惶惑的不安感,显然对女性缺乏深切了解与同情。且书写女性困境,都没有跳出男性或者家庭的桎梏,或执念于婚姻问题,或沦为富人情妇,或始终栖身于原生家庭,缺乏突破和改变的勇气。其对于女性知识分子过于简单化的道路选择和归宿设定,暴露出了张恨水对于战时知识分子何以自处的问题思考得不够深入,有其局限。

四、结语

小说也好,时评杂感也罢,张恨水所树立的道德理想典范,抑或说为解决社会结构混乱、知识分子认同危机而开出的药方都是十分模糊的。他意识到“人心太坏”,需要坚持气节,需要读书人固守责任,需要提倡德育,然而这毕竟流于简单天真的文人式幻想,虽精神可嘉,一定程度上针砭时弊、暴露不堪,或许可以引起些许疗救的注意,实则并无所成。

抗战时期的张恨水在战争刺激和民族国家危亡的时代感召下,主动向新文学靠拢,并一步步被新文学收编。1938年3月17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汉口成立,张恨水当选为理事。1944年5月16日其50岁生日之际,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新闻协会、重庆《新民报》等多家机构联合发起祝寿活动。这诚然是一种殊荣,能享受这种殊荣的只有郭沫若、茅盾等新文学大将。老舍也称张恨水“最重气节,最富正义感,最爱惜羽毛”[16],《新华日报》社长潘梓年亲自撰文,称扬张恨水是一个有识力、有修养、有明确立场—坚持抗战、“自强不息,精进不已的作家”[17]。然而张恨水毕竟难脱旧式文人的文化道德心理,对于知识分子出路等社会问题,也多只是读书人意气用事的分析,寄希望于“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安贫,达人知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道德理想。身为书生的他,无法改变社会状况,只能徒呼“书生书生其奈何?……百无一用是书生。”[18]但作为一位具有爱国热情的通俗小说大家,张恨水“坚持抗战、坚守岗位”的呐喊和呼号,秉具强烈的民族国家意识,自觉担当知识分子责任的时代精神都是值得肯定的。同时他也积极思考知识分子的可行出路:“在大后方的文艺家……若是单身一个人,那绝对可以过苦日子。不幸而有家眷呢,那只有把生活更苦过起来,两顿饭不妨变成一顿饭。再不行,太太可以去找点工作,或作个小生意,帮助帮助。”[19]584“文人少而穷达,这是注定了的命运,既作文人,就不怕苦闷。想好些,斗争不去;不想好些,就安之若素。前焉者,如左丘明、司马迁,都曾在极艰苦的环境里,立下不朽之业。后焉者,如陶渊明、孟浩然,与物无竞,却也博得千秋的景仰。若两者兼并,便是孔孟斗争了一生,倒霉了一生,退而为百世师。这岂不都是我们可学的?”[19]584他以《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等一系列抗战小说构筑起来的战时世界,充满了悲悯与良知,而对于战时知识分子纷纷改行的种种行为,也作了深刻的文化反思与人性自省。其笔下塑造出的知识分子群像是其文化自省和道德反观的内在投射,虽与同时代的新文学作家创作在题旨上基本合流,却也仍保留了其思想观念上某些旧的成分和对传统文化道德的眷恋痴守,昭示了张恨水在向新文学靠拢和努力的过程中思想状态的转向革新与“彷徨歧路”。

[1] 孔庆东.国统区的通俗小说[J].涪陵师专学报,2000(1):3.

[2] 水.小说也当信实[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532.

[3] 张恨水.写作生涯回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4] 张恨水.八十一梦[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

[5] 张恨水.傲霜花[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

[6] 张恨水.魍魉世界[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

[7] 孔庆东.超越雅俗—抗战时期的通俗小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 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254.

[9] 张恨水.《八十一梦》前记[M]//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

[10] 张友鸾.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M]//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136.

[11] 水.伯夷叔齐的悲哀[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557.

[12] 水.可痛哭者一[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205.

[13] 水.关头语录[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213.

[14] 水.我哀陶渊明[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292.

[15] 茅盾.小说一集导言[M]//刘运峰.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53.

[16] 老舍.一点点认识[M]//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110.

[17] 潘梓年.精进不已—祝恨水先生创作三十周年[M]//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109.

[18] 水.文人怎样生活下去[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581.

[19] 水.总得活下去[M]//最后关头.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石 娟)

女性文学与文化

栏目特邀主持人:齐 红

主持人语:如果要对本期三篇文章的共同“指向性”作出一个描述,那么我愿意选择“看见”作为关键词。三篇文章分别选择了三位女性作家作为研究个案—吴绛雪、徐小斌、林白,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帮助我们更好地“看见”女性—“看见”渐行渐远的历史,“看见”历史深处那越来越模糊的女性面影,“看见”女性的镜中之我,“看见”欲望、“介体”以及情感的深陷与迷离……然后经由这些看见那锁闭在社会面孔背后的疯狂与阴郁、无奈与脆弱、沦陷或超度。

徐斯年先生的《吴绛雪婚姻及死事考》从第一手资料入手,严谨梳理,多处求证,向我们一一呈现了吴绛雪的婚姻、情感的真实状态以及最后

的死亡细节和死亡原因。一直以来,我们关于吴绛雪的了解通常是那个写过精彩的四季回文诗、拥有一场美满婚姻的幸福才女,正所谓“一双佳偶荷天成,女貌郎才遂此生”。但徐先生从徐氏宗谱出发,将旧谱中关于吴绛雪闪烁其词的记述及其中包藏的秘密一步步揭示出来,让我们逐渐看清了吴绛雪的婚姻和死亡的真相:年龄的悬殊,长久的离别,女性的无力与无奈使这场婚姻实无多少幸福可言,而“平叛扩大化”的昏庸思维又使这个女性甚于男子的英勇与壮烈行为被遮蔽了两百多年!命运、政治、父权的挤压中,一个才女的遭遇实在令人唏嘘。

袁田野《“自我”的回归之旅—〈双鱼星座〉的心理学解读》则以精神分析学的方法,试图从镜像、梦境、空间三个方面剖析并呈现一个现代女性自我的迷失与回归。文章指出,《双鱼星座》中不断出现的“镜子”和镜像正代表着女性主人公卜零不同程度的自我探察,梦中复仇则是现实压抑积聚到一定程度的爆发与反抗,而空间的逃离(“家”)亦或追寻(“佤寨”)则算是女性找回本我、安放自我的一种努力与尝试。在20世纪热闹而缤纷的女性写作潮流中,徐小斌是一个“异类”,她的小说带有一种奇诡而神秘的色彩。批评家李敬泽曾说,只有少数“洞察和守护”最终秘密的女人才能穿越徐小斌构建的“迷幻花园”,袁田野的文章算是穿越这“花园”的一次小小的尝试。

当勒内☒基拉尔以《地下室批评》《浪漫的谎言和小说的真实》构建出他思想体系的重大假设—“摹仿的欲望”后,有人曾惊讶地宣称这是一种颠覆式观念的诞生。其中《浪漫的谎言和小说的真实》是基拉尔用文学证实自己假设的一种努力,而李奕然则借助基拉尔的“三角欲望”学说返回到林白的文学创作中(《暗示与摹仿:林白小说中的欲望三角》),这个批评视角是新鲜的,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艰难与冒险,如果没有对“基拉尔主义”的深透理解,这种解读很容易造成理论与文本的脱节,以及论述过程的生涩。对于林白小说中的女性主人公而言,“介体”究竟指向什么?“三角欲望”是如何建构并完成它的流动过程的?而作家林白在揭示“介体”方面是基拉尔所谓“浪漫的”还是“小说的”?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思考和探讨。

与吴绛雪们的时代相比,生存在徐小斌和林白们的时代是幸福的,但波伏娃曾说:“我对个体的研究,不在幸福,而在自由。”对于女性而言,抵达这个美丽之境的方式之一便是走得更远,“看见”更多,做到更好。

The Wartime Intellectuals’ “Forking Path Bewilderment”and Zhang Henshui’s Moral Pursuit:Centering on Eighty-one Dreams, The Shadows of the World and Frost-f ghting Flower

TANG Meijia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Zhang Henshui wrote in Chongqing the three social satire novels of Eighty-one Dreams, The Shadows of the World and Frost- fi ghting Flower, which re fl ected intensively the wartime intellectuals’ living conditions, responsibilities and commitments, and the contradicting choices concerning life solutions. Burdened by families and tortured by both “survival” dif fi culties and “spiritual stimulation”, the male intellectuals were deeply trapped in a dilemma, and some of them stuck to their positions, while some others shifted to other careers. By means of novelistic narration, Zhang Henshuiexpounded on his moral pursuit of “sticking to moral principles” and “complying with poverty and fate”.Zhang’s discussion of issues concerning female intellectuals was surrounded by a strong male chauvinistic atmosphere, which exposed to some extent his ideological limitations. Zhang made profound cultural reflections and human nature introspection against the wartime world, and the group images of various intellectuals are also the internal projection of his cultural and moral introspection. As a great popular literature writer, Zhang Henshui increased more definitely his efforts to embrace new literature, and to adopt the major attitudes and approaches of new literature, which embodies his sense of justice rooted in the basic interests of the masses, and his awareness of the nation’s unexpected development. However, in the process of “embracing”, Zhang expressed unconsciously his inner bewilderment and perplexity.

intellectuals; Zhang Henshui; Eighty-one Dreams; The Shadows of the World; Frost- fi ghting Flower; Anti-Japanese War; moral pursuit; male chauvinism

I206.6

:A

:1008-7931(2017)03-0053-10

10.16217/j.cnki.szxbsk.2017.03.009

2017-01-20

唐娒嘉(1991—),女,湖北襄阳人,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文化。

唐娒嘉.战时知识分子的“歧路彷徨”与张恨水的道德理想—以《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为中心[J].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7,34(3):5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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