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梅缘

2017-07-04 03:20吕灏沈红
中国美术 2017年1期
关键词:气质梅花意境

吕灏 沈红

作为我国著名的花鸟画大师、美术教育家和美术史论家,于希宁先生在艺术世界辛勤耕耘七八十年,在花鸟画的立意、构思、章法、笔墨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理论与实践经验。作品半工半写,意境新颖,格调高雅,内劲外秀,风格独具。他最擅长的还是画藤本,如紫藤、凌霄等,但画梅花是他一生最爱,有梅痴之誉。

作为传统与现代绘画艺术的结晶,于老的画曾五十多次被选为国宾礼物,赠送给外国政府首脑和友好团体。在中国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国家画院、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首都机场、天安门城楼及全国许多美术单位、宾馆等都有于老的精品。于老出版有《于希宁画集》《于希宁画辑》《于希宁花卉枝法》《于希宁诗草》《论画梅》等。

于希宁的作品,传统功力深厚,于苍劲之中见秀逸,于疏朗之中见典雅,笔墨精到而内涵丰富。他的专著《论画梅》于1989年5月出版,书中详述画梅之发展历程,历代画梅名家及作品,进而系统梳理总结画梅枝法。期间对梅花精神气质的解读,对画面意境的阐发均别具新意。

《论画梅》全书分五章:第一章为“画梅在中国绘画史中的发展概况”,梳理画梅专著、画梅名家、画梅名作;第二章为“学习传统,立足创新”;第三章为“几个问题的讨论”,其中有关于梅花的精神气质,关于意境、笔墨、构图等课题;第四章为“画梅技法”;第五章为“图例类析”。此外,还有三个附录:一是“作者画梅题诗与题跋选录”,二是“历代梅花作品选”,三是“历代画梅名家传略”。览此纲目即知此书非一般技法书,而是史论兼具又有实践经验的论著,非并兼学者与画家一身者莫能为。如果说于先生数度访梅、探梅之举可见他是一位不见真梅不画梅的现实主义者,那么《论画梅》的编著则证实了他不把历史传统摸清不下笔的历史主义态度。或者说梅缘促动他走进为梅写照、著史的治学领域,而对画梅历史与经验的梳理总结则进一步深化了他的梅缘。

于希宁画梅花,从传统走来,但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探索。面对于希宁先生姿态各异的梅花图,扑面而来的是“岁寒三友”中梅的浩然正气,也是中国传统的君子气质和磅礴精神!于老曾经说过:“梅花是我们的国花,它不同于一般的花草,梅的精神气质玉洁冰清、铁骨其本使人油然而生敬意,把梅花画得颓废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梅花的气质尊严和我们的民族精神一脉相通,我要画出这种精神!”他将梅魂与人魂、国魂交融,达到了“三魂共一心”的境界。这也是一个艺术家人品与画品融合的最高境界。

于先生梅花画得好,首因在与梅有缘。自谓:“相思未了有奇缘。”如前所述,他20世纪30年代就曾多次在江南访梅,其后由于历时的原因使他与梅花的情缘阻隔了四十多年,1977年始得再度探梅,并且在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十数年间,多次到南方如余杭超山、姑苏邓尉、杭州灵峰、无锡梅园等梅乡访梅,可谓与梅结下不解之缘。古今以来,画梅者甚众,但像于先生这样深入梅花世界者却甚少。尤其是古人将画梅的技巧程式化之后,文人画家们大多是由画谱启蒙而疏忽了外师造化,那心源也便不再那么真切。于先生则不然,梅花不仅仅是他研究与描绘的客体,更是将之化为了主体。他是把梅花视为亲人、友人、情人、哲人、诗人乃至导师,而且在与梅花的交往中达到了“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那么,他对梅花的表达亦即自我的表现。

正因为于先生重视精神性的表现,如何理解梅花的精神气质成为他研究的重点,成为他创作中立意的出发点。他根据前人的经验和个人的体会,提出了梅花的精神气质是骨气、生气、清气的“三气”说。他认为,骨气缘于梅干之铁骨铮铮,更在于冒雪冲寒、萌花报春的精神,为此他往往以燥笔干墨塑老干如铸铁、如顽石的质感,如苍龙盘屈的折转之力,尤喜画雪梅以现其铁骨冰魂的气质。他认为生气在于抽条、气条(即梅鞭)之势,亦在于冰雪之中犹白吐蕊的勃勃生机,为此他注意强化抽条屈而上仰的生命活力,或在主干上生出同向的梅鞭,或着意营造“雪欺花更红”之境界。他认为,清气是梅的素质,古人所谓“梅得其清”“简淡冲雅”是进一步将梅人格化的表示,为此他尤喜画白梅、雪梅,或以青色、淡褚色渲染,益增清雅高洁之质。当然骨气、生气、清气难于截然分开,往往互相映衬,相辅相成,共同呈现出既富生命活力又具清雅素质的品性。于先生认为这骨气、生气、清气正体现着时代精神,也体现着人格追求,他的每一度画梅都“以我心取事物之内质”,既是他将梅魂与人魂、国魂熔铸的过程,也是他的座右铭“才德勤修养,三魂共一心”的精神境界、人文境界的深入。

于先生画梅除着力研究梅花的精神气质之外,还注意于意境的创造。他认为:“意境的创造是主客观各方面因素熔铸的产物。”因此,他往往在梅林、梅海中深入生活,体察炼意,更像古人踏雪寻梅那样,在特殊境界中寻诗觅句,创造意境。他继承了中国艺术讲究文思、注意修养的传统,更在主客观关系中强调主观修养的主导地位,强调时代精神的主导作用,故同一客观生活、同一梅花在不同时代、不同作者的笔下有精神倾向的差异和意境深浅的不同,他理解金农何以创造“云阶月地”“消受冷香”的意境,何以画梅题“寄人篱下”四字,也理解李方膺题墨梅诗“冰花雪蕊家常饭,满肚春风总不饥”所隐含的高雅与清苦。他是从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联系中认识了文人画梅孤傲、清寂意境的时代性,又反觀自我与时代的关系,因真诚地热爱这个时代、理解这个时代,而创造与现时中国相谐与人文精神相谐的奋发向上、坚忍顽强的精神境界,并因意境之新谱写了画梅史的新篇章。

不同于古人喜画折枝梅花,于希宁喜欢画整株的梅树,不同于传统文人梅花的孤独、寂寞、萧索、枯寒的格调,赋予梅花新时代的精神。正如于先生在谈到画梅的体会时所说,要“扫除过去文人画那种孤傲、颓丧、冷漠等气息,而代之以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抱朴存真、铁骨铮铮、俏不争春的时代精神”。不可光学梅花的形式,而要从骨气去找。要把梅花画成动的感觉,要有健康的思想情趣。“动的感觉”和“健康的思想情趣”道出了于希宁画梅的要点。

《论画梅》的价值不仅在于厘清了自唐代至清代画梅的历史,将历代画梅专著一一作了介绍,更重要的是由此明确了传统与创新的辩证关系。于先生认为:“中国绘画的全部历史,就是在一代代不断的变革中创新形成的,这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正是根据这一规律,他主张以“立足创新”的态度去“学习传统”,“我们的创新也必须融化在民族传统的巨流里,推陈出新,以反映新的时代、新的生活、新的思想感情和新的审美观念”。笔者近年主张以创造为主导构成继承与革新的对立统一关系以及对时代的重视,实与先生创新意识的影响有关。于先生不仅重视传统笔墨技巧的拓展,还更重视传统精神的发扬,如他把“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一主客观关系的名言视之为“民族绘画创作的金科玉律”。他一贯重视人品修养和文思,认为画家人品与梅品相距甚远,不可能表达梅的精神气质。于先生独钟情于梅,既是其精神品格与梅之品格相近的缘故,又因画梅可进一步陶养自己的精神,这正是中国画家与表现对象主客观统一的哲学,也是中国画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依据,是中国人的一种活法、一种体验、一种精神的生活方式。于先生的梅缘证实了“四君子”不仅可以切入现代人的精神生活,而且在现代精神、人文层面上显示出其不朽的生命活力。

(吕灏、沈红/山东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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