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估价

人性的估价

徐 圻

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对人及人性的表现有不同的理解。比如，面对反主流价值和危害社会的行为，西方人时常认定这是行为者的某种生理或心理病症的结果，哪怕做这种事的人的确是出于邪恶的动机；而中国人则一般将其归之于罪行，哪怕做这种事的人的确患有某种足以支配其行为的疾病。因此在西方，常常是把罪人当作病人，而在过去的中国，则经常把病人当作罪人。其结果，在西方，罪犯逍遥是经常的事；而在中国，病人遭殃的情况也不少。

以生理或医学的理由来说明人的道德行为，在西方是有古老传统的。古希腊有一位医生出身的哲学家恩培多克勒，他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由四种基本的元素（即“四根”：水、土、气、火）按照不同的比例配方调制而成的，人就是这样的产物。因此，一个好人或一个坏人，决定他们的不是别的，而是“四根”的配方。在18世纪的法国，也有一位职业医生兼哲学家拉美特利。他把人的所有思想感情、道德行为，全都说成是人的生理特性及其变化的结果。他断言，要使一个好人变成坏人，或使一个英雄变成懦夫，“脾脏、肝脏里有一点故障，门静脉里有一点阻塞就行了”。到了20世纪初，这种将道德、社会问题“医学化”的倾向更进了一步，那就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弗洛伊德认为，一切社会规范，如道德、宗教、法律、政治，以及一切人类精神产品，全都取决于人的深层心理结构；一切反常的或超常的人类行为，都是某种精神症的表现，因而解决社会问题，主要依靠心理分析与精神治疗。与此相反，在过去的中国，人的恶行一概被归之于罪，即不良的道德动机。在这方面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两性关系。古代中国人不承认性的要求与饮食的要求一样，是每一个人天然的权利。尽管有“食、色，性也”这样的古训，但实际上从来没有谁要求把“色”看得与“食”一般重要。

再比如杀人这个问题。在中国，直到今天还很难见到杀人者被判定为精神错乱，从而不必承担法律责任的情况。我们中国人对罪与非罪的判断，主要是根据后果的严重程度。像杀人致死这样的事，后果自然是最严重的，“杀人偿命”便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精神症（迫害狂、虐待狂、杀人狂等）从来不被认为是杀人的“动因”，甚至在今天，要想把杀人行为归因于某种疾病仍然不容易。然而在西方，杀人这个结果，却被认为有多种原因，司法程序的第一步就是要揭示为什么会有这个结果，以及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个结果，以便确定行为者是不是有罪。1981年，一个叫小约翰·欣克利的青年男子开枪射击美国总统里根，差一点要了里根的命。这种事在中国古代，相当于“弑君之罪”，是要处以极刑的。但是在美国，由于辩护律师出示了医生证明，说欣克利患有妄想症、忧郁症及狂暴症，便使他被宣判无罪，政府、社会对此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如果把一切反社会、危害他人的行为都归结为病，那是可怕的。这将导致匪盗行为的猖獗：一个人一旦得知，他侵害社会与他人的行为可以由他的“疾患”来加以开脱，那么，他很可能变本加厉地去侵害社会与他人。

话又说回来，如果按中国传统观念那样，把造成了社会危害的所有行为不问青红皂白都判定为故意犯罪，也是荒唐的。那样的话，严刑泛滥、酷吏横行、人人自危就不可避免。最要命的是讳疾忌医，并且把一切由疾病（特别是心理疾病）所导致的严重后果一概认作罪行，这就导致了各种各样的冤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当学习西方人的科学精神和法治精神。（责任编辑/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