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由女神要露胸

董悠悠

《自由引导人民》几乎可以入选人们最耳熟能详的西方油画之一。但是，似乎有些问题始终困扰着人们，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比如，自由女神为什么一定要露胸？

这是一幅涉及历史的作品。当时波旁王朝的专制统治令经历过法国大革命的人民难以忍受，于是群起反抗，要求当时的国王查理十世下台，并拥戴路易·菲利普登上王位，建立新的王朝——七月王朝，史稱七月革命。

画家德拉克罗瓦以此画纪念为了自由而战的七月革命，同时表达他对希腊独立战争的欣赏与支持。位于画面中央的是一位一手持枪、一手拿三色旗，身穿长袍的女子，引领着人民前进。为什么我们说这位女子是自带光环的女神，而不是一位普通的市井大娘？

首先，她处在画面最高点。其次，这位女子的形象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比如，她戴了一顶红帽子，叫弗吉尼亚帽，是自由的象征，在希腊和罗马被解放的奴隶都戴这款帽子。另外，她赤脚。这会给人一个暗示：她会不会是神？因为罗马帝国的开国君主奥古斯都的雕像，为了神化自己，就赤着脚。再者，她裸胸。在西方艺术里，裸露身体很自然地会让人联想到古希腊雕塑中神的形象，可以说，神不一定裸，但裸的大多是神。

不过，在西方艺术中，女神通常会被赋予完美的外形，如陶瓷般的肌肤，丰腴且柔美的体态，给人一种纯洁、柔美、神秘的感觉。然而，《自由引导人民》中这位女子与传统神的完美外形不符，她不那么温柔仁慈的面部表情和强壮的体魄，怎么看都没有仙气。为什么画家要把她画得像战士一样强壮而又威风凛凛呢？因为这样能体现出她躁动、热情，通过斗争实现目标等革命性的特征。

认真看这幅画，我们还会有另一个疑问，自由女神脚下为什么还有个光着腿的男子？除了他，其他几个男子也有不同程度的衣衫不整，似乎被洗劫过。这些躺着的男子，应该是战死的国王军，那洗劫者是谁呢？仔细观察女神周围的人，画家似乎在告诉我们，洗劫男尸的人，就是女神身边的这些反抗者。反抗者，在这里似乎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伟大。

那么，前面说画家是支持革命的，为什么又将反抗者刻画为抢劫的人？岂不自相矛盾？窃以为，这才是这幅画的魅力所在，也是浪漫主义的魅力所在。

通过德拉克罗瓦的书信，我们可以知道，开始时他也会抱怨整天冒着枪林弹雨在巴黎街头穿越火线，但是，当他看见三色旗在巴黎圣母院钟楼飘扬的时候，他被触动了，心中的爱国主义情绪被激发。他在给他弟弟的书信中说道：“我不能为这个国家战斗，但是我可以为这个国家作画。”

以上种种，在画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德拉克罗瓦的纠结，同时他也高度概括了革命的本质：先毁灭再创造。趁火打劫的反抗者，横尸于自由女神脚下的男子，都是革命胜利所付出的惨痛代价。七月革命结束后，这幅画被新政权买了下来，但是瞬间陷入了爹不亲、娘不爱的境地。

真实的世界是复杂而矛盾的，这幅画的命运引人无限唏嘘。最后，让我们回到作品的全貌。在风起云涌的革命中，有一位资产阶级装扮、头戴高帽、手持猎枪的男性，他没有自由女神的坚毅，也没有周围民众的激奋，他面对尸横遍野的革命之路，神态凝重，有些评论家说这画的就是德拉克罗瓦本人。我觉得这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白云苍狗、变幻莫测的时局中，有人停了停。

（珍珠摘自《被误诊的艺术史》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图/辛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