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持续百年:化学武器从一鸣惊人到身陷冷宫

2017-06-30 01:14史春树
东西南北 2017年11期
关键词:毒气希特勒战争

史春树

百余年來,化学武器的政治影响力一直大于其军事意义。如今,国际社会就禁止化学武器形成一致,其中一个原因是,化学武器的实战价值不断降低。

自从化学武器首次被应用于战争以来,世人已在它的阴影下度过了一个多世纪。其间,无辜平民因化学武器受害的事件时有发生。

今年4月初,在叙利亚伊德利卜省的汉谢洪市,一次导致数十人死亡的沙林毒气袭击再度令世界震惊。消息传出后,英国《每日镜报》以加粗的通栏标题“叙利亚儿童再遭毒害”,描绘出化学武器给这个饱受战火蹂躏的国家带来的恐怖。

细心人发现,这则新闻的字体、遣词造句和排版,与该报102年前报道史上首次化学战时的情况相似,当时,《每日镜报》使用的标题是“魔鬼,汝名德意志”。

首次参战引发巨大恐慌

1915年4月22日下午,埋伏在比利时城市伊普尔附近战壕里的法国士兵,注意到一股黄绿色的烟雾正向自己飘来。他们以为这是掩护德国步兵前进的烟雾,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事实上,那是德军从6000个密闭容器中释放的氯气。

随着毒气像幽灵般卷进战壕,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立竿见影——最先接触到烟雾的法国士兵发疯似地用手猛抓喉咙,纷纷倒毙;更多的士兵惊惧万分、落荒而逃。很快,头戴防毒面具的德军冲了上来,没费太大力气,就在这条久攻不下的防线上撕开了缺口。

这是通过工业手段制造的有毒气体首次被有计划地应用于大规模战争,其带来的精神冲击大于实际杀伤力。有当事人心有余悸地回忆当时的情况:“头部剧痛,肺里好像被扎进烧红的针,仿佛被人掐住喉咙,无法呼吸……”化学武器的“首秀”导致5000多人丧命,更多的受害者在此后几十年间被生理和心理层面的后遗症折磨,痛苦不堪。

美国“Politico”网站在回顾化学武器的历史时指出,虽然化学武器的原理和制造技术如今已不再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那样神秘,但它的每一次登场都会造成舆论地震,进而引发意想不到的政治效应。此次叙利亚毒气事件发生后,美国特朗普政府迅速改变了对叙利亚当局的态度,对疑似储存有沙林毒气的叙空军基地发动了军事打击。

在美媒看来,特朗普立场的“反转”引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对化学武器为何如此敏感?在叙利亚内战中丧生的数十万人,大多是被常规武器夺去生命的。世人为何对化学武器如瘟疫般严防,而不把机枪和路边炸弹等导致更多人死亡的武器一并禁止?答案或许有些出人意料:随着时间推移,化学武器的军事价值不断降低。

《日内瓦公约》有漏洞

几乎在化学武器被用于战争后的第一时间,各国军方对它的反制就已开始。1915年,同盟国为前沿部队普遍配发了防毒面具。随着交战双方争相引入毒性更强的化学物质,效果更好的反制手段也在不断跟进。另一方面,化学武器的破坏效果很难控制,在阵地前沿释放的毒气被风吹回己方而引起伤亡的案例屡见不鲜。

美国军事史学家马克·佩里援引统计数据指出,一战期间,共有9.1万名军人死于化学武器攻击,不到死亡总数的一成。机枪、飞机、坦克被证明比毒气更高效。然而,化学武器引发了在民间蔓延数十年的恐慌,为战争添加了更多野蛮色彩。

曾在英国军队服役的诗人维尔浮莱德·欧文的《为国捐躯》反映了化学武器给公众带来的不安:“如果你能听到鲜血从污染的肺叶中喷出,这个肺就像患了癌一样恐怖……”绘画大师约翰·辛格尔·萨金特的作品《化学战》,展现了一队被毒气致盲的士兵蹒跚前行的景象,令人联想到宗教仪式。战争结束多年后,各国文学家笔下仍经常出现遭受过毒气袭击的老兵形象,他们坐在地铁的伤残军人专座上,脸上布满被化学品烧伤而留下的疤痕。

另一方面,参加过实战的指挥官们普遍承认,化学武器的威力不如想象中可怕。即便如此,当时并没有正规的国际公约禁止各方使用毒气。德军在伊普尔首次发动化学战,令时任英国西部战线指挥官约翰·弗伦奇爵士大为光火,他称这种作战方式“是对为人所熟知的文明的战争手段的蔑视”。之后,英国人的回应令外界大跌眼镜。弗伦奇宣布:“鉴于敌人在进攻我方阵地时一再使用窒息性气体,我军将‘被迫采取类似战法。”

直到一战结束,各大国才就杜绝毒气攻击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作战形式达成基本共识。1925年,《日内瓦公约》明文禁止“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的战争手段”。耐人寻味的是,该协议最早的签字国都是那些使用过毒气的国家,包括英国、法国、德国和苏联。美国直到1975年才对该公约开绿灯。如今看来,90年前的《日内瓦公约》存在一个刻意而为之的漏洞——并未禁止生产和贮存有毒物质和化学武器。公约的主要签字国此后仍在研发威力更强的毒气。

“希特勒不用毒气”之谜

近年被披露的档案资料显示,国际公约的存在与舆论的一致谴责,不足以打消各国使用化学武器的念头。决定毒气是否被用于实战的主要因素是交战各方的技术水平。

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在专著《世界大战》中指出,上世纪20年代,英国曾在伊拉克使用毒气镇压库尔德人起义。学术界对此存在争议,但时任英国战争部部长温斯顿·丘吉尔的一番言论提供了旁证。“我搞不懂反对者的神经质,”他曾在非公开场合表示,“我个人非常赞成使用毒气收拾那些野蛮人。”意大利法西斯头目墨索里尼持相似立场,1935年末,他批准入侵埃塞俄比亚的意大利军队使用芥子气,导致近10万人伤亡。

二战时期,用化学武器“以防万一”是交战各方心照不宣的潜规则。1944年,当上首相的丘吉尔敦促将军们“认真考虑这个(使用毒气)问题,”他在备忘录中提到,“上次大战时人人都用它,也没听说道德家有多少抱怨……在这个问题上过分考虑道德不道德,实在荒唐。”丘吉尔甚至认为,希特勒不敢对盟军使用毒气的唯一原因是害怕报复。

值得注意的是,就最近的叙利亚毒气袭击事件,白宫发言人斯派塞搬出了纳粹德国的先例,称“即便是希特勒,也没有恶劣到使用化学武器的地步”。很快,他就被指“出言不当”而被迫道歉。《华盛顿邮报》评论称,关于纳粹德国为何不愿把毒气用在战场上,有一种观点认为,希特勒在一战时被毒气伤害过,“不想在别人身上看到同样的恐怖”;但更多人相信,真正的原因在于,希特勒和他的将军们很清楚化学武器的局限性。

(车明荐自《青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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