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在不莱梅的天空

宝丁

自从1942年4月全面进驻英国之后，以庞大的四发动机重型轰炸机B-17为主力装备的美国第8航空队，便开始将白昼轰炸的恐怖撒播到德国本土。美国人最乐观的看法是：以1 000架B-17，空袭德国36次，胜利自然到手。第8航空队下辖4个联队的48个轰炸机中队，所有中队都保持着同样的乐观态度。不过及至一年之后，至少有1个中队终于认识到这场战争远比自己所想像的要艰难得多，那就是隶属于第91轰炸机大队的第401中队。

“空中堡垒”搏击长空

最大规模出动

由成百架四发重型轰炸机组成的空中舰队在大白天滚滚而至，在天空中共奏出一曲震耳咆哮的真正意义上的“重金属”摇滚乐，数不清的白色尾迹为地面上的仰望者勾划出壮观而可怖的图景。这是1943年4月17日的德国上空，一个前所未见的大机群似乎正以此来庆祝第8航空队进驻英国一周年，它们的目标是：不莱梅。

在同盟国确定的空袭目标清单上，依次开列着：U艇工厂、飞机制造厂、交通线、石油工业、其它战争工业。位于不莱梅的福克-乌尔夫飞机装配厂正属于这份清单中排在第二优先顺位的目标，这座工厂每个月出产80架Fw 190战斗机，而这些正是美国轰炸机深入德国领空时所要面对的劲敌。

为了4月17日的任务，第8轰炸队集结了自其参战以来最大规模的重型轰炸机部队——共有4个大队的115架B-17参战，创下一项新纪录。对于参战者之一的第91大队来说，这是该部到英国之后的第69次任务，第一次是在1942年11月7日。空袭不莱梅，第91大队将冲在整个大编队的最前列，其后依次跟着第306、305、303大队。第91大队一共派出32架“空中堡垒”，这也是到那时为止这个轰炸机大队规模最大的一次出击。

17日上午，第91大队的B-17在英格兰巴辛伯恩的基地上静静待命，每架“空中堡垒”的机组都为自己的轰炸机起了名称，以寄托各异的情怀。到了9时56分，名为“斯图普塔基特”的B-17率先升空，接着其它飞机以30秒左右的间隔依次起飞，最后一架B-17在10时08分离开地面。

尽管巴辛伯恩当地有雾，能见度降至1.5千米到3千米，第91大队的空中编队作业还是进行得很顺利。当32架B-17来到同其它大队的会合点时，机组们得知此行一路的天气将非常好，甚至是过去一个月以来最好的。

在北海上空，机群逐渐爬升到了8 000米的高度，按照计划，大编队离开英国后先向东北飞越北海，在越过东弗里西亚群岛之后从威廉港以西飞入德国境内，到达维尔德斯豪森——距离不莱梅飞行时间5分钟——后进入投弹飞行模式。

每个轰炸机大队的飞机都分别飞在三种飞行高度上，以高-中-低的配置构成一个立体的“箱体”，以此来为彼此提供相对严密的火力保护。当日的任务中，第91大队的第322、323、324中队分别处在“高位”和“中位”，第 401中队的7架“空中堡垒”则是位置最低的。

B-17分层高飞行组成一个“箱体”。

“炸弹出舱！”

目标空域的天气很好，简直是完美的“轰炸天气”，不过这也意味着德国人会相应提高警觉。时至中午，1架德国侦察机在北海上空发现了美国机群，接到报告的德国空军地面控制中心立即开始分析美机群的高度、速度、方位和可能的目标，并向多处战斗机基地发出召集令。

12时30分，第322中队的1架B-17提前折返，因为一名机腹机枪手在收回机枪检查时忘记关保险，结果误触板机而在机舱内乱射一通。到飞越德国海岸线时，第91大队已经有3架“空中堡垒”因为各种原因提前返航。

机群在东弗里西亚群岛上空遇到了炮击，不过并无严重影响。在离开高射炮范围后，德国战斗机开始出现，来者起初并无攻击之意，而是一路“伴飞”并不断加强力量，直到维尔德斯豪森附近才开始发动进攻。

第91大队的领航机准确地在维尔德斯豪森的投弹切入点转向，不莱梅就出现在正前方，各个中队亦相继进入投弹飞行航道。不莱梅地区的高射炮全都在喷吐着火焰，行前的通报会上说不莱梅大约有496个炮位，现在看来应该是准确的评估。口径为88毫米和105毫米的高射炮编织出一张巨大的黑网，其中充斥着刺鼻的烟云和炽热的钢铁碎片。

第401中队的7架B-17无一掉队，全部来到了目标上空。午后13时差1分，“炸弹出舱！”的命令响起，“空中堡垒”相继打开机腹弹舱，每架都投下了5枚453千克 （1 000磅） 的炸弹。抛离重荷后，轰炸机的机身突然轻抬向上;在8 000米以下的地面上，许多炸弹在福克-乌尔夫工厂区域爆炸，摧毁了至少一半的建筑物，有的炸弹则在毗邻的野战机场和飞机停放区炸开了花。

与此同时，德国战斗机不断扑上前来，敌人的飞行员似乎完全无视高射炮弹的爆炸。很显然，当日德国空军的战术是找飛得最低的机群动手，第401中队便成为首当其冲者。德国飞机采取抵近射击战术，有的逼近至相距不足20米的地方开火，然后迅速拉起或者侧翻而走。

第401中队的“天空之狼II”号被高射炮弹破片打中，接着敌机从正面扑来，正副飞行员面前的挡风玻璃全都被打碎。那架敌机打了一通后拉起，翻转，然后再度俯冲下来。敌机是如此接近，副驾驶罗伯特·福斯特上尉都可以看到德国飞行员的眼睛，他的耳机里则全是机组们报告来袭战机方位的尖叫声。

这架轰炸机被更多的炮弹和子弹打中，右翼上的1号发动机着火了，机翼和机身结构多处受创，不过凭借“空中堡垒”与身俱来的坚固性，“天空之狼II”号仍然顽强地保持在编队中，和本中队的另外飞机一道竭力维持着队形的完整。

但这种完整性没能保持多久。第401中队的“二次入侵”号陷入了困境，它被防空火力命中，又受到了德国战斗机的围攻。有3架Bf 109从12点方向迎头而来，把这架B-17右翼的2号发动机整个打飞，并且打着了左翼上的油管。

“二次入侵”号火起烟发，并开始无可挽回的下坠，机长奥斯卡·奥尼尔上尉召唤他的机组紧急跳伞。接着，这架无人驾驶的“空中堡垒”飘摇下坠，居然以一种近乎完美的迫降姿态落到了不莱梅近郊。

返程的噩梦

完成投弹后，B-17机组们要做的就是返回他们在巴辛伯恩的基地。按计划，机群在不莱梅90度右转，先朝南飞，然后在维尔森北面再次右转，飞过维尔德斯豪森后折向西北飞入北海上空。在离德国海岸线65千米远的地方，英国空军的“喷火”式战斗机会前来迎接;更重要的是，巴辛伯恩还安排了一场欢迎仪式，美国小伙们将迎来一个有当地女孩、音乐和舞蹈的美妙夜晚。

然而回家的旅程却成了第401中队的噩梦。到B-17机群开始返航时，受到召唤的各路德国战斗机大举而至，主要的型号是Bf 109，也有一些Fw 190，大多数敌机都在10点到2点之间的方位进攻轰炸机，有的敌机如标枪般鱼贯划破轰炸机编队，有的则以3架一组围攻1架“空中堡垒”。

“孟菲斯美女”号的机组成功完成了25次出击，而后该机因同名电影而广为人知。

配备有2台发动机的Me 410重型战斗机也参加了拦截，它们在超过900米的距离上用自己的20毫米和30毫米机炮猛烈开火，那超出了轰炸机自卫火力的保护范围。另外一种德 国双发飞机Ju 88轰炸机甚至飞到美国机群上空，朝下面的轰炸机扔炸弹！

继“二次入侵”号之后，轮到第401中队的另一架飞机“赫尔莎波平”号倒霉。它开始返航3到4分钟后，左侧机身突然发生剧烈颠簸，一发高射炮弹就在机身附近炸开，炮弹破片冲击飞机左侧，撕下了大块的金属机身。

同时，1架尾随而至的德国飞机打出长射，轰掉了“赫尔莎波平”号右翼的翼尖，从12点方向扑来的另1架敌机则在B-17机首打出了1个直径半米的洞，所有的风挡玻璃全被打碎。机身开始起火，舱内的氧气管道断裂，窜出的火苗吞没了无线电操作员所在的位置。

飞行员约翰·威尔森中尉头部受伤，副驾驶阿瑟·布什奈尔的右眼、双腿、左臂、右手掌全部挂彩，身处机鼻的投弹手哈罗德·罗姆中尉的左腿被打断——稍早在不莱梅上空，他的这条左腿已经被Fw 190的子弹打中过。

操纵着机背炮塔的汤普森军士被起火的左翼吓坏了，他从炮塔下来进入驾驶舱。在那里，他看到两名飞行员的鲜血正从氧气面罩里不断涌出，他以为这两人都死了，便冲向炸弹舱逃生。汤普森手动打开了舱门，朝下看了看附近没有敌机后便跳了伞。

其实威尔森、布什奈尔和罗姆都没有死，他们三人和另外一名机组也很快跳了伞，但是剩下的几名机组就没有这样幸运了，“赫尔莎波平”号从机身中段一折为二，带着剩下的5个人坠毁在了不莱梅以南32千米的旷野中。

之前已经受到重创的“天空之狼II”号仍在飞行可以算是个奇迹，不过这个奇迹也到了结束的时候。更多的敌机扑向这架发动机在燃烧的轰炸机，1发20毫米炮弹正中机鼻，把前舱打得一片狼籍。几分钟后，“天空之狼II”号被更多20毫米炮弹击中，已完全无法控制。右腿重伤的副驾驶福斯特跳了伞，他只能指望德国人能够尽快找到他并把他送到医院，不然他一定会流血而死。

福斯特重重地摔在一片田地里，他因为伤腿无法起身，眼睁睁看着一群愤怒的农民朝他跑来。所幸这时从另一个方向开来了一辆小型军用敞篷车，两名德国士兵赶在德国农夫到场前“抢”走了福斯特。这名幸运的飞行员随后被送往奥尔登堡的一家医院，在那里呆了五个月直到痊愈，然后才被送进战俘营。

福斯特是“天空之狼II”号上唯一的生还者。他的9名战友要么昏厥，要么被困在各自的岗位上，和这架“空中堡垒”一起撞毁在了东弗里西亚地区。

幸存者

大海终于在望，一路穷追的德国战斗机开始陆续掉头，这时第401中队的7架“空中堡垒”已经只剩下2架还在往回飞，另外的尽遭击落。“弗兰克的恶梦”号带着6个弹洞，于15时56分降落到英国;“臭鸡蛋”号同样多处受创，于16时15分回到了巴辛伯恩。

16时36分，第322中队的“地狱天使”号降到巴辛伯恩，这是第91大队从不莱梅任务中归来的最后一架轰炸机。守候在地面上的第401中队的地勤人员们继续等待着，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天空中再无轰炸机的踪影。

第401中队出动7架损失5架，共有32名机组阵亡，另外28人被俘。一个中队在一次任务中就受到这样密集的损失，对中队和整个第91大队士气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4月17日的不莱梅空袭让第8航空队付出了代价，在得以到达福克-乌尔夫工厂上空的107架“空中堡垒”中，有16架未能返回，战损率接近15%。要知道，从1942年8月17日首度出击德国开始直到当年年底，第8航空队一共只损失了32架B-17，战损率尚不到2%。

17日晚上的欢迎晚会如期举行，大约200名美国军人和150名英国平民聚集在巴辛伯恩基地的大餐厅里。晚会被阴郁气氛所笼罩，许多当地女孩发现她们原定的舞伴失踪了，她们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别人下舞池，当然这个晚上有心情跳上一曲的人也并不太多。

对于第401中队和第91大队来说，还有更多的出击和牺牲在等着他们。从不莱梅上空归来的第91大队的233名机组人员中，有42人将在此后的空袭任务中阵亡，另有31人被俘，意味着这一批人的战损率超过了30%。

第91大队从不莱梅归来的“空中堡垒”飞机的前景甚至更加悲观。仅仅几个月之后，从17日任务中返航的23架B-17就只剩下了区区5架，而参与到这几个月后续任务的机组成员中，共有80人阵亡，92人成为战俘，另有数人从敌占区逃脱。

这就是美国重型轰炸机群在德国上空参战的真实情况。出击不莱梅之前，好莱坞大导演威廉·惠勒已经来到巴辛伯恩，他是应第8航空队之邀前来拍摄一部空战纪录片。惠勒的拍摄意图是以1架完成了25次任务的飞机和机组为原型，按照美国陆航的规定，达成25次任务的飞机和机组就可以回国休整，而以之为主题的纪录片无疑将在美国国内收获上佳的战争宣传效果。

惠勒选定的飞机就是第401中隊的“二次入侵”号，结果奥尼尔上尉的机组折损在不莱梅，而这一次出击恰是“二次入侵”号的第24次任务。惠勒不得不选择一个替补者，入选者就是由罗伯特·摩根上尉驾驶的“孟菲斯美女”号，它来自第324中队。

这一次，终于有了好运。一个月后的5月19日，“孟菲斯美女”号完成了自己的第25次出击，奉命飞回美国接受公众的瞩目。这架轰炸机的事迹后来随着1990年上映的同名电影而广为流传，不过不太为人所知的是，“孟菲斯美女”号是参与了1943年4月17日不莱梅空袭的所有B-17中，唯一幸存到二战结束的。

责任编辑：陈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