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的“红色”课本及其话语成因

2017-06-29 08:34段发明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话语课本红色

摘 要:新中国的“红色”课本是在教育革命、课本革命中,在“砸烂”旧课本后,编写的“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新课本。它由工农兵和革命师生联合任主编,以阶级斗争与生产斗争知识为内容体系,“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作教科书编排体例。“红色”课本编写的指导话语从谁来编写、编写什么、如何编写等方面建构了“红专化”的教科书体,从而形成了区别于学术模式的“红色”课本。

关键词:“红色”课本;教科书体;话语

中图分类号:G6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17)02-0059-07

小小课本,不只是学校教育的知识载体,也承载国家意志。因此,在新中国发展的历程中,中小学课本无一例外地被烙上培养什么样的人和社会主义建设方向等国家介入的印迹。而1966—1976年这段时期的课本,又是其中时代烙印最鲜明、政治味最浓的一种课本标本。作为极端时期的历史产物,课本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的封面,荒谬、怪诞的内容和语言,在没有亲历过这段历史的人看来,十分荒诞可笑。但对研究者来说,则多了一些深究下去的欲念和思考,在新中国教科书发展的历程中这是一种怎样的课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课本?它的命运又是怎样?

一、课本的革命——“红色”课本的兴替

1966年,我国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教育革命”作為其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否定了新中国最初17年教育战线取得的所有成绩,而且还对一切“旧课本”进行颠覆和重建。

1. 复课闹革命,“红色”课本兴起

1966年在“五·七”指示发表后,全国“停课闹革命”,砸烂“旧课本”,彻底否定前17年的中小学课本,改学“毛主席著作”和“语录”。至1967年3月7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中小学复课闹革命》,明确号召中小学革命师生,响应党中央的号召要复课闹革命。社论提出:复课闹革命,复的是毛泽东思想的课,上的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课。但是当学生和教师回到学校复课后,却发现根本没有课本可供使用。于是1967—1968年间,全国各省、直辖市、自治区相继成立中小学教材编写组,地区、县(市)则由负责文教或政工的部门,着手自编各地使用的课本。

(1)暂用性课本——“红色”课本的探索

复课闹革命后的课本如何编写呢?社论《中小学复课闹革命》对中小学要学些什么也作了较清楚的解释:“复课闹革命,复的是毛泽东思想的课,上的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课。上课,主要要结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和语录,学习有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文件,批判资产阶级的教材和教学制度。同时,应该用必要的时间,中学复习一些数学、物理、外语和各种必要的常识,小学学一些算术、科学常识。” [1 ]换句话说,中小学原来的语文、政治课都改成学毛主席著作和语录、文件,其他课虽然还要学一点,但性质发生了变化。

具体怎样实施,1967年10月28日,《人民日报》刊登文章介绍天津延安中学是怎样复课闹革命的,其中提到改革教材:革命师生们以毛主席著作为基本教材 [2 ]。全国报刊媒体对天津延安中学复课闹革命工作的宣传,使天津延安中学改革教材的措施对其他省市的中学课本编写起到了示范作用。在复课闹革命后,另一个各地竞相效仿的对象是上海市中小学教材编写组所编的中小学暂用课本,它甚至被直接用作其他地区中小学暂用的课本。

复课闹革命初全国各地编的小学暂用课本主要是《语文》《算术》《科学常识》;中学暂用课本有《语文》《数学》《工农业基础知识》三种,其中《工农业基础知识》是首次作为综合理科课本取代《物理》《化学》《生物》等。

这些中小学暂用课本,是在对“旧教材不突出毛泽东思想,抹杀了阶级性和实践性,成为资产阶级垄断知识和培养修正主义接班人的工具”的批判中,在彻底“砸烂”课本的旧体系,彻底否定旧课本后,依据毛泽东对教育的话语论述——教育方针、教育工作方针、“五·七”指示、“十六条”等编写的。因此,编写新课本实际上是编写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的课本。按照新逻辑,就是要走旧课本相反的道路,在课本封页、课文内容、编排体例等课本要素中突出毛泽东思想,走一条“红色”?譽?訛道路。

首先,以“红色”为课本封页主题。课本封面,一方面以革命属性的“红”色为主色调,用红旗、红宝书、红太阳等革命色彩喻示这是一本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的“红色”课本。另一方面又以“光芒万丈的主席像、高举或胸怀的语录、金灿灿的红太阳、鲜红的旗帜、高举语录的工农兵或红卫兵”等为主题“红色”图案,表达忠于毛泽东思想的课本属性。

其次,以“红色”为课本内容与编排的主题。与“十七年教育时期”的课本不同,复课闹革命后的课本性质发生转变,课本体系也发生了巨变,不仅废除了一些课本,也新增了课本,总体上被编成了两类课本:一是学习毛泽东思想的文科课本,包括《语文》和《毛泽东思想辅助读物》;二是在毛主席思想指导下联系三大革命运动的理科课本,包括《数学》《工农业基础知识》《科学常识》等。这些课本在内容上凸现出政治特性、实用特性,在编排上也表现出“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的两大特性:强烈的政治性和生产的致用性。这种编排是非常典型的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联系生产实际的“革命特色”模式,本文称之为“红色”编排。

这些有红色脸谱、红色内容、红色编排的暂用课本,是在批判旧课本“脱离无产阶级政治、脱离生产实践、脱离工农群众”“走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基础上,在毛泽东教育话语的指导下,编写出来的“一套红彤彤的闪烁毛泽东思想光辉的新教材” [3 ],它是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无产阶级的课本,因此本文形象地称之为“红色”课本。

(2)试用课本——“红色”课本的完型

1969年下半年始,随着中小学教学秩序的逐渐稳定,各省、市的过渡性质的中小学暂用课本逐渐完成使命。当各地掌握了编写课本的方向、方法后,正式的试用课本也即呼之欲出。1969年下半年至1971年间各地所编的试用课本在功能上开始分化,种类上更显齐全,内容上略为丰富,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以毛泽东思想统帅的“红色”课本体系:

一方面,小学课本功能分化。小学课本的内容开始发生扩展和分化:一是政治内容有了专本,不同于暂用课本《语文》主要承担学习毛泽东思想的任务,这一阶段增加了一本专门学习毛泽东思想的政治课本——《毛泽东思想教育课》;二是学科内容有了“专攻”,《语文》增加了语文知识,恢复了一些语言教学的功能,《算术》加强了服务生产实践的算术知识,《常识》扩展了服务于三大革命实践的知识范围,新编的《革命文艺》主要是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内容。

另一方面,中学试用课本类型化。复课闹革命的后期,中学课本增多,大致可分成两大类:阶级斗争类课本;生产斗争类课本。其中《毛泽东思想课》《语文》《历史》《英语》《俄语》《地理》等文科课本属于阶级斗争类;《数学》《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卫生》等理科课本属于生产斗争类。

至1971年底,以上各地所编的名目复杂、种类多样的中小学课本,基本组成了一个特色鲜明、功能各异、体系完整的中小学“红色”课本系统。它们是一套为三大革命运动服务的“红色”课本(或称斗争课本),即为阶级斗争服务的阶级斗争课本(以文科课本为主)和为生产斗争服务的生产斗争课本(以理科课本为主),组成了具有革命特色的“红色”课本王国。

2. “整顿”与“反回潮”,“红色”课本的反复

新编写的“红色”课本在使用过程中并没有得到好评,仍然存在着一些未能解决的问题,特别是不重视基础知识的弊病,让学生在实践(上山下乡)中更难理解和解决问题的现象越来越被社会大众、知识青年所诟病。突发的“九·一三”政治事件引发的教育整顿使“红色”课本出现转机。教育整顿对“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或称教育的两个基本话语)进行重新诠释: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就要把政治与业务的关系确定为“统帅与被统帅”的关系,既要批判“政治可以代替文化知识”“左倾”教育路线,又要否定“知识第一”、“智育第一”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一句话,就是在“选教材时,把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艺术标准放在第二位,坚持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就是把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确定为加强基础理论知识的同时,联系三大革命运动实践 [4 ]。

1972年10月17日,国务院科教组召开教材工作座谈会,讨论大、中、小学教材的改革和建设问题。会议认为,课本中毛泽东思想、思想政治教育是共性的东西,是每本课本都应体现的,而思想政治教育又是通过不同学科、不同知识性质的“个性”化教育才能实现的,这就是政治与业务关系的“个性与共性”说。例如文科类课本,可以通过选择反映和歌颂工农兵形象的课文,如选用工农兵故事、工农兵音乐、工农兵美术等不同的学科知识,以培养学生热爱人民、领袖,爱劳动、爱集体的无产阶级感情。

根据“共性和个性”说,共性通过个性来实现,那么课本的个性化就非常重要。课本的个性化实质是恢复课本的一些本质属性或基本功能,如:语言类课本重视语言基础知识、基础文化、语言能力的培养,艺术类课本重视艺术基本技能的训练,政治类课本重视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基本理论的教育。

复课时期的理科课本中在理论联系实际方面存在片面性,出现了极端的以干代学、实际代替理论的问题,大多基本不讲或少讲基础知识。生产致用主义左右了课本的编写,以致当时师生普遍反映课本深、难、跳,专业化强,教学质量差。教育整顿要提高质量,换了一种理论联系实际的思路,就是讲基础知识时联系实际。因此,像物理、化学等课本都是在着重讲清基础知识的基础上,选择适当典型进行综合、联系實际。编写者认为这样比较符合中小学教育的特点和现在中小学的教学实际 [5 ]。如果比较北京市中学课本《工农业基础知识》第一册第二分册(1969)和《物理》第二册(1972)课本(两种课本都是电工部分内容),就很容易分辨两个阶段同类课本遵守“理论联系实际”原则的差异:前者强调能直接“用”的知识;后者是学习基础知识的基础上,再联系实践。

教育整顿的一些纠偏工作,确实加强了些基础知识教育,稍微重视了智育。但到1972年底,当这种纠正“左倾”错误的努力危及到教育革命的“合理性”时,教育决策转而开始以“反右倾回潮”、“批林批孔”取代“教育整顿”,全国形势骤然逆转;提出无产阶级教育质量观就是要贯彻“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是用政治质量观去反对学术质量观。因此1974年至1976年各地的课本重编,表现出两大基本特征:一是增加“批林批孔”的内容;二是从三大革命需要出发,开门编写课本。

“批林批孔”运动是1974年后最重要的政治运动,渗透各行各业,“批林批孔”的话语开始成为整个社会、工作及生活的“口头禅”和逻辑秩序。“批林批孔”在教育体系中也不能例外,“批林批孔”此时被定义是“两种阶级路线的斗争”,是教育史上儒法斗争的延续,作为阶级斗争的核心,渗透于教育中,并影响教科书的编写:一方面编“批林批孔”的课本,如山西小学常识课本《反孔和尊孔斗争的故事》(1974)等,另一方面在课本中“批林批孔”。因此像“批《三字经》《闺训千字文》《弟子规》《改良女儿经》《神童诗》《名贤集》”等“批林批孔”内容就成了课本新编的重要部分,这也是当时课本的主要变化之一。

“批林批孔”主要是增加政治内容,而开门编写课本,则是要走群众路线,发挥中央和地方有关部门两个积极性,不仅由省市的中小学教材编写组负责编写课本,地方(包括中小学校)还可对现有省(市)编课本进行“增删补换”或编乡土教材以适应三大革命的需要。例如:湖南岳阳的桃林中学对课本的改革,是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根据三大革命的需要,对省编课本进行“删、换、补、并、调”,并编写补充教材,或者根据农业“四化”的需要,着重讲授农用机械、农村用电、有线广播、化肥、农药等有关基本知识和技能 [6 ]。

二、“红色”的教科书体

“红色”课本有其特色鲜明的教科书体,它是在革命话语秩序所形成的教科书的文本体式,它折射出教科书所反映出的社会所独特的精神结构、体验方式、思维方式 [7 ];并表现在“红专化”的内容体系和编排体例中。

1. “红专化”的内容体系

“红色”课本的内容体系,遵守着“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基本教育工作方针,表现出“红专化”的特点。“红”是为无产阶级政治(阶级斗争)服务,“专”是使学生做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实际家”?讀?訛,使知识生产实践化。课本的“红色”特性在内容体系中除表现为知识的革命化,形成“红色”的知识谱系外,还突出体现在“人”的革命化,形成革命英雄谱系。在“两条阶级路线的尖锐对立”中,人物形象及其所代表的价值体系,也是区隔两种课本阶级性的重要指标。因此,在教育从属于政治的时代,在课本内容体系中塑造符合基本话语(教育工作方针)的革命英雄形象就显得尤为重要。

(1)革命英雄谱

社会的价值一般会通过教育方针中“培养什么人”这个管道,直接输送到教科书的“人物”身上。教科书选择和倡导的榜样人物,必然是符合社会价值期望的典范人物。“人的形象”中社会核心价值的变化,必然会引起教科书中榜样人物的更替。因此,教育方针中提出“培养什么人”的话语时,已经为教科书确定或建构了一群的榜樣典型和接班人的形象。教育革命时期教育话语确立的榜样典型不同于其他时期,在课文《长大要当工农兵》中可以看到这种榜样典型: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毛主席的话儿句句听。

从小立下革命志,长大要当工农兵。

拿起锤子能做工,拿起锄头把田种。

枪杆紧紧握在手,保卫祖国打敌人。

拿起笔杆搞批判,扫除一切害人虫。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毛主席的话儿句句听。

从小立下革命志,长大要当工农兵 [8 ]。

长大要当工农兵,不只在说学生的理想,也在描述“红色”课本树立的榜样人物。当然进入课本中榜样人物,不是普通工农兵,而是典型化后,具有突出革命特性的英雄人物。它与革命文艺的“根本任务论”——“塑造无产阶级英雄形象是社会主义文艺的根本任务”是一脉相承的。被建构出的革命接班人身上有两种核心品质:一是政治伦理与道德品质——为人民服务的大公无私性,二是劳动品质——为人民服务的劳动性。他们在“红色”课本中基本被定型为为人民服务、大公无私的工农兵英雄,或称革命英雄。

在课本中选学的革命英雄中,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毛泽东赞扬的,另一类是毛泽东思想哺育的。

第一类毛泽东赞扬的革命英雄,如刘胡兰、罗盛教等革命烈士,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在每套《语文》《毛泽东思想教育课》课本必选的“老三篇”中三个大公无私的英雄人物:白求恩,张思德,愚公(愚公因其革命精神也列为革命英雄)。

第二类革命英雄是毛泽东思想哺育下的英雄人物和集体,其中尤以雷锋、王杰、李文忠和“南京路上好八连”等为典型,因其所代表的精神反映了党对革命接班人的要求而成为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

(2)斗争知识谱

对于课本来说,知识特性是第一特性。“红色”课本的知识在教科书发展的百年历程中表现出鲜明的红专化特色,形成了特有的斗争知识谱系,它区别于传统的学科知识谱系,或者说是一种不同的知识型。

依据毛泽东对知识理解——“斗争知识论”:“自从有阶级的社会存在以来,世界上的知识只有两门,一门叫做生产斗争知识,一门叫做阶级斗争知识。”——构建的斗争知识体系,最终形成斗争式的“红色”课本。依据斗争知识的两分法,文科课本主要服务于阶级斗争,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而理科课本除了要服务于阶级斗争外,更重要的功能是服务于生产斗争,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因此,文、理科课本基本可分别被称为阶级斗争课本和生产斗争课本。

2. “红专化”的编排体例

知道编什么之后接下来就是怎样编的问题,也就要涉及与文体或体例类似的教科书体例的问题。这时“主题先行”不仅是选择内容所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如何编要遵循的法则。“红色”课本的主题“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由它建构的“统帅体”、“学用体”,分别培养接班人的“红”和“专”。因而本文称之为“红专化”的编排体例。

(1)统帅体

“红色”课本受主题影响非常明显,“本教材力求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突出无产阶级政治,……” [9 ]“编写农业教材必须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以工农兵的需要为出发点,以三大革命运动的实践作源泉,以阶级斗争为纲,以革命大批判开路,突出无产阶级政治,努力做到政治统帅业务,……” [10 ]这个主题就是要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突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教育基本话语。在“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的主题要求下,课本编写最后形成了编排上的“统帅体”,即是一种从封面到课文编排上突出毛泽东思想和语录的格式。在“红色”课本中“统帅体”有三种形式:统帅图、统帅文、统帅语。为了让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亮每一个角落,建立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话语实践全面渗透到课本的图案(主要指封面和插图)中,形象地反映了“红色”课本的革命性。这些图案或以毛泽东像及革命符号为图,或以学工学农学军为图,传达课本、课文“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因此本文称之为统帅图。“红色”课本设置的单元结构,是一种特别的统帅式单元体。这种特点在语文课本中表现得最明显,山东省小学《语文》教学大纲(1969)提出教材编选原则“要突出无产阶级政治,用毛泽东思想统帅整个教材”,把毛泽东著作和语录作为语文课最重要、最基本的教材,各个单元一般都设毛泽东著作或语录作统帅篇 [11 ]。因此阶级斗争课本的每个单元都有一篇统帅文,作为单元的核心课文,单元的其他课文作为学习核心课文的辅助课文。统帅体第三种形式表现在课本的扉页或封二上,在章头、节头,在文中,引述“毛主席语录”、“最高指示”,反复引申、阐释其原理,来统领课本编写、课文选择、观点论述等。换句话说,就是根据“毛主席语录”编写课文,从而形成特色鲜明的“统帅语”体例。

(2)学用体

“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致用特性,一方面要求尽量删去那些旧课本中不能从三大革命实践出发,或不能联系实践的繁而杂的知识,做到“少而精”,另一方面又要求“学以致用”,学用结合,即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与三大革命实践相结合,因而在课本中形成编排上的学用体:少而精、学和用。少而精,是针对多而杂。换言之,避免“多而杂”就是要服务于(或称致用于)三大革命实践,才能做到“少而精”,因此,为“致用”而“删繁就简”的“少而精”,就形成了一种“学用体”,一切为“用”编排课本。“少而精”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是“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在能“用”的基础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从而形成了用典型产品、典型设备、典型生产引路的课本知识编排体系,可称之为典型产品引导的少而精。

“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以及“为三大革命运动服务”等话语,在逻辑上都是致用性的,它们与全国再次掀起的“活学活用,学用结合”的毛主席著作学习浪潮,共同推动了“用”的体例——“学与用”——在课本中全面形成。在课本中的“学与用”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学用结合,立竿见影”和“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第一种学用结合是突出三大革命斗争实际。教育为三大革命运动服务的特点就是内容取材自三大革命斗争实践,因而在编排上文科类课本突出阶级斗争的现实;理科类课本突出生产斗争实践。在后一种学用结合中,“洋为中用”的“洋”是在课本中编排个别的无产阶级政治家的作品,其中尤以列宁作品为最多,真正的文学家的作品也只有高尔基的,选编这些“洋文”实则是为无产阶级政治之“用”。“古为今用”在课本中的编排形式,是每一本中学语文课本都编排古典文学。如《山东省中学语文教学意见》(1973)“遵照毛主席‘批判地吸收、‘古为今用的方针,为了培养学生初步阅读文言文的能力,并逐步提高学生分析、批判的能力,新编教材共选入古典文学作品十六篇,占12.4%。”这些古典文学作品主要编排有“毛主席引用过的,学习后有助于理解毛主席著作的,反映当时社会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的,揭露封建统治阶级的罪恶,表现人民对封建统治阶级的不满和反抗的,反映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文化和创造发明的;内容有一定的积极因素,在语言运用和表现形式上对今天有借鉴作用的。入选的作品,适当照顾到各个时期和名家、名著” [12 ]。

三、“红色”课本的革命性及其话语成因

“红色”课本的演变过程,既是一个颠覆“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旧课本”的革命过程,也是一个形成课本革命特色的过程。虽然在教育革命的不同时期课本差异明显,但始终没有摆脱阶级斗争性和生产性的革命特质,其形成可追溯至两个教育基本话语。

1. “红色”课本的革命性

“红色”课本的革命,即是一种颠覆的过程,按照革命的说法,是用一种无产阶级的课本颠覆资产阶级的课本。颠覆采用“破中立”的革命手段,从编写组织上、编写思想上、内容上颠覆并完成建构,最终形成了新型的无产阶级的“红色”课本。这种“红色”课本是一种以阶级斗争性和生产性为特质的革命课本,它区别于学科课本的学术模式,因而形成了课本的另一种范型——革命模式。

2. “红色”课本的“话语”成因

从课本的生成角度看,编写课本必然存在誰来编、编什么、如何编的基本问题,通常的做法,是先编写教学大纲并提出指导课本编写的指导思想或原则。它们就是一套教科书编写的话语,编者就必须按照它来规范和指导编写课本。而指导思想和原则又是从教育方针——一个更概括、更上位的教育话语——中衍生出来的,不同的教育方针不仅衍生不同的课本编写指导思想,也会建构出不同的课本。根据话语理论与课本生成的原因,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课本是话语建构的产物,话语的性质决定课本的性质。

革命话语对教科书的建构,通俗一点说,就是用一套基础性的、“必然性”的“思想语法”装置或者如福柯所说的“真理体制”,规定着人们必须去“这样地”而不是“那样地”思考和编写课本,而违背了这套“思想语法”就将导致意义表达上不可思议的“怪异”,从而被划入“异端”、“反革命”、“资产阶级路线”范畴内。按照课本编写的一般程序来说,这套“思想的语法”就是一套课本编写的原则或基本逻辑,组成了课本编写的话语体系,它规定了由谁来编,编什么,如何编写等课本编写的基本问题,具有排它立已性。

(1)教育的基本话语

1958年4~6月,在中共中央召开的教育工作会议上,毛泽东提出“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工作方针,“教育的目的是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同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中把这两个“必须”列为教育工作的根本方针:“党的教育方针,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教育目的作为指示性的目的,不具可操作性,它必须通过教育工作方针来具体指导教育革命。换句话说,教育工作方针是教育目的、教育革命的方法论,是指导教育革命如何实行的基本话语。教育基本话语作为工作方针式的话语要求,不仅规定了教什么,也限定了如何教等教育教学的基本问题,更是从全方位地推动教育革命运行在它的逻辑路线上,或者说教育革命是按照这两个基本话语定式进行颠覆和乾坤大挪移的。

(2)基本话语建构课本编写

两个教育基本话语当然也是课本编写的基本话语,由它衍生组成的话语体系,不仅确定课本由谁编的问题,还支配课本编什么和如何编的问题。

教育基本话语对课本的建构,基本上是从上述三个方面完成的。对课本“教育学式”的建构,不仅推动了“红色”课本的革命,关键是确立一种不同于旧课本的革命式课本形态,建构了由工农兵和革命师生联合任主编(谁来编),以阶级斗争与生产斗争知识为内容体系(编什么)、“以毛泽东思想为统帅”编排教科书体例(如何编)。这种“红专化”的内容体系与编排体例共同组成了“红色”的教科书体。

四、“红色”课本的困局

“红色”课本的形成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它是教育革命时期在革命话语的“指示”下,针对传统课本的“智力第一”引发“身体问题”,导致学生全面发展方针的落空而进行激进教育革命的产物,在现实中有其革命的合理性。但在以摧毁为使命的教育革命中,以“无产阶级的教育路线”反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结出的“政治之果”,虽然对旧课本的批判和改造有其合理之处,但以革命为目的和特性的课本重编,在处理“政治与业务”、“理论与实际”两大关系上走向极端和偏执,最终陷入一种革命式的迷局:革命后,如何办?

参考文献:

[1]中小学复课闹革命[N].人民日报,1967-03-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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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辽宁省中小学教材编写组.辽宁省小学试用课本·算术·第五册[M].沈阳:辽宁省中小学教材编写组,1969:封三.

[4]苏州地区教材编写组.正确处理编写教材中几个关系的问题[N].人民日报,1972-4-29(4).

[5]学习北京、辽宁、吉林、山东、江苏五省市文教科教材编写经验的汇报[Z].天津:天津中小学教材会议,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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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段发明.教科书的话语建构[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3(5):15-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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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湘潭市中小学教材编写组.工农业基础知识·化学部分[M].湘潭:湘潭市中小學教材编写组,1969:96.

[10]山东中小学教材编写组.山东农业基础知识教学大纲[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70:1.

[11]山东省中小学教材编选组.山东省中小学一至五年级《语文》教学大纲[M].济南:山东省中小学教材编选组,1969:1.

[12]山东省中小学教材编辑部.山东省中学语文教学意见[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73:27-28.

New Chinas“Red”Textbooks and Its Discourse Causes

DUAN Faming1,2

(1. College of Education,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2. Periodical Pres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1,China)

Abstract:New Chinas“red”textbooks are the new textbooks which were compiled after smashing the old textbook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educational revolution and textbook revolution,and it“served for proletarian politics and combined with production and labor”. The“red”textbooks were co-edited by workers,peasants,soldiers and revolutionary teachers and students. The main contents of the book are the knowledge of class struggle and production struggle. The compiling style of the books is“taking Mao Zedong thought as the commander-in-chief”. The writing guidance discourse of the“red”textbooks constructs a“red and specialization”style of textbooks in the aspects of who write,what to write and how to write etc.,thus forming the“red”textbooks which are different from the academic model.

Key words:“red”textbook;textbook style;discou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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