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说与课程变革

2017-06-29 16:59刘良华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7年2期

刘良华

摘 要:按照“三世说”的思路,社会发展呈现为据乱世、升平世与太平世三个阶段。社会变迁往往导致教育变革,并由此呈现出不同的教育改革方案。据乱世重视法制教育、劳动技术教育和军事教育等“谋生教育”;太平世追求审美游戏式的“浪漫教育”或“自由教育”;升平世的教育方案则既重视谋生教育,也强调浪漫教育。三世说对教育提出的警告是:虽然浪漫教育或博雅教育在升平世是必要的,但过度的浪漫教育或自由教育必导致社会的颓废与国家的衰败。

关键词:三世说;儒家教育学派;浪漫教育;文质彬彬

中图分类号:G423.07 文献标 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17)02-0001-05

“三世说”源自《春秋公羊传》。《春秋公羊传》多次提到“三世异辞”。后来逐渐发展为由据乱世(可简称“乱世”)、升平世(也称“小康社会”)和太平世(也称“大同社会”)构成的“三世说”。

乱世往往强调法制教育、劳动教育和军事教育,乱世的三种教育可统称为“谋生教育”。大同社会可能只重视情感道德教育、知识教育和身体游戏教育(含美育)。大同社会的三种教育可统称为“闲暇教育”(或“博雅教育”、“自由教育”)。

乱世和太平世虽为非常时期,但这种非常时期的教育正好为小康社会(升平世)的教育改革方案提供经验和教训。小康社会在乱世与太平世之间,其课程亦必须同时呈现出某种“既……又……”的中间状态:既要有闲暇教育,也要有谋生教育。反之,既要有谋生教育,也要有闲暇教育。在小康社会,生存能力强大不仅意味着拥有强大的谋生技能,而且还意味着拥有强大的游戏技能。《论语·泰伯》曰:“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乱世和太平世的教育制度给升平世提出的警告是:统治者以“奖励耕战”及其“严刑峻法”结束“据乱世”而统一天下之后,必须休养生息,适度推行“休闲教育”。若结束据乱世而进入升平世之后继续推行“奖励耕战”与“严刑峻法”,统治者就会失去民心而发生内乱。但是,升平世若过于激进地推行“闲暇教育”而疏于“谋生教育”,个人、家族或国家就会因其“玩物丧志”、“纵欲主义”而面临灭顶之灾。

一、据乱世教育改革:以吏为师,以法为教

生逢乱世,若问什么知识最有价值?一致的答案就是“耕战”。善战者被视为英雄;善耕者被视为良民。前者在前线杀敌,后者在后方为战争提供军备。为了应对社会的不安定状态,据乱世的教育制度往往重视法制教育、劳动技术教育和军事教育等“男子汉气概”的教育。三者之中,据乱世尤其强调劳动教育和军事教育,二者一起构成法家所推崇的“奖励耕战”或“奖励农战”的文教政策。

“奖励耕战”有三个关键词:一是“耕”;二是“战”;三是“奖励”。与之相应,教育制度强调三类教育或三类课程:一是劳动技术教育;二是尚武的军事教育(一度称为“军国民主义教育”);三是推崇“严刑峻法”的法制教育。

据乱世的第一个关键词是“耕”。乱世必重视农业以及相关的经济生产。对经济生产的重视将附带地重视生产技术教育。农业社会往往强调农业耕作,工业社会则重视手工业生产或机器工业生产。在农工商之间,商业虽然也可能带来经济效益,但由于商业本身不生产实物且带有“囤积居奇”的投机行为,商业在据乱世尤其是战争年代往往成为打击的对象。“奖励耕战”的直接目的是为了满足“军需”而不是为了提供个人或家庭的物质生活水平。也因此,奖励耕战的相关政策是加重徭役和提高赋税。

据乱世的第二个关键词是“战”。乱世必重视战争以及作战能力与尚武精神的训练。战争年代往往推行军国民教育甚至全民皆兵。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1 ],所谓“《春秋》无义战”,皆以据乱世为背景。董仲舒认为仅有两次正义的复仇之战,其余都是非正义之战 [2 ]。据乱之世,勇武、嗜血、好战、纪律、冒险精神、爱国主义、个人英雄主义成为崇拜的对象。音乐、美术、社会礼仪以及学校教育也以尚武、爱国为基本主题。

据乱世的第三个关键词是“奖励”。奖励既是对“耕者”和“战者”的赏识和勉励,也是对不“耕者”和不“战者”的惩罚甚至严厉惩罚。“奖励耕战”的重点貌似在于“耕戰”,其实在于“奖励”。奖励耕战意味着“严刑峻法”,“重赏重刑”。乱世必用重典。《尚书·吕刑》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礼记·杂记下》则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由于公德教育高于和优先于私德教育,据乱世往往警惕“儒以文乱法”,甚至可能取消父母对子女的教育资格而将七岁左右的孩子送交公共学校接受专门训练。由于劳动和职业技术教育高于和优先于知识和学术研究,据乱世往往宣传“实干兴邦,空谈误国”,甚至提出“文人误国”。类似王国维那样的学术研究可能因“生不逢时”而蒙羞。有人提出,“在革命时代治考据之学,本身就可能被视为反革命心态的表现:王国维捡起了革命家章太炎所抛弃的本行,最终结局众所周知。” [3 ]由于武力教育高于和优先于审美教育,身处据乱世而追求文艺审美生活,要么被提醒“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4 ],要么被斥为“商女不知亡国恨”。乱世尚武而轻文,“百无一用是书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相反,野性、勇猛、大无畏、英雄主义成为万众期待的时代精神。“权力意志”或“力的哲学”往往成为第一哲学。

据乱世往往以法家教育学派为时代的显学。就中国先秦法家而言,以《韩非子》为代表的法家教育学派直接提出“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西方法家教育学派的典型是斯巴达教育和古罗马教育。古罗马哲人西塞罗、塞涅卡、加图以及崇尚罗马哲学的马基雅维利等人,皆可视为西方的法家学派哲人。《商君书》《韩非子》的作者也因此一度被视为中国的马基雅维利。

若不取三世说为研究视角而以所谓的“普世价值”来评判法家教育学派,则法家教育学派所推崇的教育制度及其改革措施必然遭受非议甚至唾骂。比如,《商君书》设计的教育制度往往被误解为“愚民术”和“弱民术”。《君主论》的作者则被视为邪恶的导师。

若取三世说为研究视角,则中西法家教育学派的教育追求及其“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教育战略就变得可以理解。比如:《商君书》虽然强调“愚民”、“弱民”,但是,《商君书》所谓“愚民”,并非愚弄民众或使民众愚蠢,而主要指服从法律、专心农战、不玩弄机巧之民;《商君书》所谓“弱民”、“贫民”,也并非让民众处于赤贫状态,而主要指不犯上作乱之民。《商君书》不仅不主张让民众赤贫,反而强调让民众有足够的资产,至于《商君书》主张以法治国、重刑少赏,也并非因为商鞅“天资刻薄”而推崇独裁统治,亦不必为商鞅遭车裂而幸灾乐祸。《商君书·开塞》的说法是:“上世亲亲而爱私,中世上贤而说仁,下世贵贵而尊官。……世事变而行道异也。”

这样看来,《商君书》之所以推行以法治国,奖励农战,其思路与《公羊春秋》遥相呼应。太平世以道治国(从心所欲不逾矩),升平世以德治国(德主刑辅),据乱世必须以法治国(严刑峻法)。就此而言,一切反对法家甚至辱骂法家者,因其“不识时务”。

二、太平世教育改革:闲暇教育,审美游戏

太平世和据乱世是两个极端,两者均属“非常时期”。如果说据乱世的基本国策是“奖励耕战”与“严刑峻法”,那么,太平世的基本国策是推行闲暇教育,重视审美游戏。

据乱世“尚武”,升平世“崇文”。据乱之世,社会动荡不安,文教废弛,流行“文人误国”之说,信奉爱国主义、国家主义、民族主义甚至种族主义。太平世则呈现出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个人自由发展。自由发展并不意味着全面发展。全面发展貌似自由,却隐含了偏执或强迫。除了信奉个人自由发展,太平世亦重视自由主义或世界主义的政治信念和审美主义的生活方式。

太平世的教育也与据乱世的教育呈现出两个极端:第一,据乱世推崇以服从纪律为核心的公德教育尤其是法律与政治教育而不那么重视私德教育;太平世却追求私德教育尤其是爱的教育,相对忽略强制性的法律与政治教育。第二,据乱世强调以提供军需物质为核心的劳动技术教育而不那么重视知识教育或学术研究;太平世却重视知识或学术研究,既无谋生之忧,亦较少从事强迫性的生产劳动。第三,据乱世宣扬以尚武为核心精神的军事教育而不那么重视身体游戏(含美育);太平世却推崇身体游戏(含美育),而相对忽略强迫性、义务性的军事教育或军国民主义教育。

到目前为止,太平世似乎止于乌托邦式的想象。全人类整体进入太平世在将来是否可能,尚不得而知。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人类没有任何太平世的蛛丝马迹。虽然历史上从未出现全人类整体进入太平世的绚烂时刻,但太平世依然可能在某个地区、某个家族或个人的某个人生阶段不同程度地呈现出太平世的景象或迹象。比如,“中国之中,有苗、瑶、番、黎,为据乱之据乱;蒙古、西藏、青海,为据乱之升平;内地行省,为据乱之太平。” [5 ]就个人而言,青少年可能呈现为据乱世;青壮年阶段可能呈现为升平世,而“自得其乐”“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婴幼儿阶段或“与世无争”“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老年阶段则可能呈现为太平世。

即便如此,据乱世与太平世只是社会的非常状态,真实的社会大量显示为升平世。一般而言,以战乱为特征的据乱世往往因为民不聊生而不得民心。《老子》第三十章云:“師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紧接着又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同样,太平世虽然美好而浪漫,但太平世要么只是心中想象的净土或宗教承诺的天堂,要么只是显示为某个社会某个人生阶段的昙花一现。据乱世(尤其是战乱年代)和太平世皆为非常时期,正常社会的正常状态则大量地持久地呈现为升平世。

太平世的教育方案主要是由各种形式的道家教育学派开发出来的。这里的“道家教育学派”泛指一切主张顺应自然的和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教育学派。它既指一般意义上的道家(比如老子和庄子教育哲学),也泛指各种形式的自然主义教育学派(比如卢梭的教育哲学)、文雅教育学派(比如休谟的女性化教育哲学以及博雅教育或自由教育)和主张“众生平等”的佛家教育学派。佛家与道家显然有太多的差异,但就“向后退”且亲近自然而言,两家有大量的交叉重合。中国历史上曾经流传“老子化胡经”,认为佛是老子的弟子。老子西行出关到了印度,变成释迦牟尼佛,创立了佛教。据说这个故事的原创者是中国最早的佛教徒,其目的是为了借助老子的权威让佛教在中国扎根。尽管“老子化胡经”后来受到佛教界的攻击,但道教与佛教之间有大量的相通之处。道教为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提供了重要的文化支持 [6 ]。

现实社会中已经在不同程度上得到实现的自然教育学派至少有三个方向:一是休谟式的文雅教育以及相关的博雅教育(或自由教育);二是卢梭式的自然教育;三是老庄式的道家以及各种宗教教育。

比较特殊的自然教育学派至少有老庄式的道家以及各种宗教教育,比如禅宗式的佛家教育或基督教尤其是天主教式的审美主义教育,强调以内心的安宁抵制外部社会的纷乱。当外部世界处于战乱或名利纷争、人欲横流的乱象之中时,道家与佛家倾向于在内心深处建造一个静如止水、怡然自得的乐土和乐园。在现实社会所能看到的所有太平世教育实践中,道家教育学派或许最浪漫最宁静。可是,这种浪漫与宁静本身具有某种寄生性质,当寄生者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社会灾难。以中国禅宗为例,当寺院数量超过一定规模,就会影响政治稳定和国计民生。历次灭佛灾难,多与此相关。也因此,百丈怀海禅师倡导农禅,以便缓解禅宗自身危机。

卢梭式的自然教育适合于个人的某个年龄阶段(比如三岁前后),卢梭甚至将爱弥儿那样的儿童(天才儿童)的自然教育延迟到12岁左右。不过,卢梭虽然在《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将“自然人”及其“自然状态”、“自然生活”视为美好生活,但卢梭并不指望人类能够重新回到自然状态。卢梭只是指证人类的初始状态(其实就是动物状态)的原型和原点,然后,提醒人类做两件事:第一,某些人以及人的某个阶段可以返回自然;第二,返回自然的目的是为了“道法自然”并在社会中创造“第二自然”。也就是说,卢梭式的自然主义教育哲人虽然美化自然以及自然人的美好生活,但并不指望人类可以彻底地返回自然。

休谟式的文雅教育以及相关的博雅教育(或自由教育)则是太平世的比较普遍的教育方案。有人将这种文雅教育称为“女性化”教育。女性气质被视为社会文明的重要标志。随着社会越来越趋向安定、富足和享乐,教育制度必然会逐渐由“尚武”走向“崇文”。好逸恶劳的本性总是促使人追求安逸、享乐的“文雅教育”而疏于法制、劳作和尚武的“男子气概”的教育。

若将“游戏”课程视为教育现代性的基本追求,那么教育现代性的危机就在于,女性化教育或自由教育必导致社会的腐败或衰败。腐败或衰败的关键原因在于,单一地强调私德、知识和审美游戏等“游戏”课程而疏于公德、劳作、尚武等“谋生”课程,必导致当事人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衰败并由此而使当事人沦为一代不如一代的“病夫”。当“礼仪之邦”的文明、文雅之士不幸普遍沦为“东亚病夫”或“东欧病夫”时,周围剽悍的民族或国家就群起而攻之。

康有为当年提出警告,大同虽美,但不可冒进,否则,“其害且足以死人” [7 ]。哲人之音,言犹在耳?譺?訛;“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三、升平世教育改革:德主刑辅,文质彬彬

升平世极可能由据乱世上升而来,也可能由太平世下降而生。前者意味着战乱结束,暂时和平,休养生息;后者意味着在极乐世界里乐极生悲,不得不有所节制,于是整个社会转向“反腐倡廉”。

据乱世“尚武”,升平世“崇文”。据乱之世,社会动荡,文教废弛,但是,一旦转危为安,进入升平世,往往呈现为休养生息,文人治国,促成文艺复兴。据乱世必推行“严刑峻法”“奖励耕战”,但是,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从“据乱世”过渡到“升平世”之后,统治者往往由“尚力”转向“仁义”。“取之以力,持之以义。”秦始皇因其“取之以力”“奖励耕战”而统一天下,但也因其继续推行“奖励耕战”“严刑峻法”而速亡。

升平世的民众生活质量或幸福程度介于据乱世和太平世之间。升平世的教育目的或课程目标也介于据乱世与太平世之间。如果说,据乱世的民众处于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谋生状态,太平世的民众已经普遍摆脱了谋生状态并由此进入审美游戏的大同世界,那么升平世的民众往往处于勤劳致富的小康社会。

身处升平世之小康社会,教育制度往往既保留了据乱世的“谋生”的课程,其重点在于防止暴死或跌入赤贫、弱势状态;同时也会开设太平世的“游戏”的课程,其重点在于追求享乐、自由和安逸,防止烦劳、沉闷、空虚或抑郁。首先,升平世既强调公德教育(主要是法制教育),同时也重视私德教育(主要是情感教育和信仰教育)。其次,升平世既推崇劳动技术教育(或职业教育、职业生涯规划),同时也重视知识学习尤其是学术研究。最后,升平世既保持必要的身体武力训练(或军事教育),同时也强调身体游戏教育(含美育)。

也就是说,极端的据乱世或太平世的教育制度只有三门课程。极端的据乱世课程一般强调法制教育、劳动技术教育和武术教育(或军事教育);极端的太平世课程往往重视情感教育、知识教育(含学术研究)和身体游戏(含审美游戏);而典型的升平世的教育制度往往推行六门课程(可称之为“六艺”或“新六艺”)。升平世所推行的“六艺”则由对立统一的三类课程组成:公德教育与私德教育(主要是情感教育和信仰教育);勞动技术教育与知识教育(含学术研究);武术教育与身体游戏教育(含美育)。

至于公德教育(法制教育)与私德教育孰轻孰重,取决于升平世的发展阶段。在升平世的初期,比如在结束战乱或国难而“百废待兴”的建国初期,“刑主德辅”往往成为基本国策。在升平世的后期,比如盛世转衰,腐败丛生(包括政治腐败和情感纵欲),升平世则有可能重新启用“刑主德辅”而“反腐倡廉”。而在升平世的中期,整个社会呈现比较持久的和平、清明、稳定、繁荣的状态,“德主刑辅”便成为基本国策。若将“升平世中期”的发展状态确认为升平世的典型,那么,典型的升平世的教育制度往往以“德主刑辅”的思路推进相关的课程改革。

公德教育与私德教育的轻重与取舍如此,劳动技术教育与知识教育(含学术研究)、军事教育与身体游戏教育(含美育)孰轻孰重,“亦复如是”。

现代教育的危机也恰恰就在于三个领域六个方面的无能:第一,既无交往能力(以及相关的政治智慧),也无情感智慧尤其是没有爱的能力和信的能力。这是德育的失能。第二,既无工作能力尤其是没有一技之长,也无求知精神尤其没有学术研究兴趣。这是智育的无能。第三,既无身体智慧尤其没有强健的体魄,也无体育爱好和艺术特长。这是体育的无能。

升平世的教育方案主要由各种形式的儒家教育学派开发出来。如果说中国的古典儒家教育哲人至少包括孔子、孟子等人,西方的古典儒家教育哲人至少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其共同教育纲领是强调理性、欲望和激情的相互平衡。法家强调理性,道家强调自然欲望,而儒家重视以激情调和理性与欲望的关系,以此实现中庸之道。

无论据乱世还是太平世,两者都属于“非常时期”,社会的常态是升平世。也正因为如此,法家和道家虽然在思想上显示出绚烂的深刻或美丽,但中西教育哲学向来以儒家教育哲学为其主流。

中国儒家教育学派貌似存在前后矛盾的地方,比如,儒家经典既强调“三纲五常”,同时又提倡民主、平等、自由、限制君权。“《春秋》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 [8 ]儒家教育学派貌似主张“等级制”,但细心的研究者总是能够从中国儒家经典如《易经》《春秋经》《礼经》(尤其是《周礼》)中看出科学与民主的微言大义 [3 ]。儒家教育学派之所以出现貌似前后矛盾的观念,原因就在于儒家教育学派既保留了据乱世所强调的等级秩序并由此而重视正名分,强调“亲亲尊尊”,“三纲五常”;同时,又兼顾太平世所追求的自由发展和民主大同的理想。同样,西方教育哲学也一直存在两股不同势力的较量。康德一度放大其纯粹理性甚至不惜以“哥白尼式的革命”的激情将“自然为人立法”彻底转向“人为自然立法”。但是,当“人为自然立法”及其主体主义导致人和自然双方都构成严重的伤害时,西方教育哲学就会再次发出“返回自然”“回到古典哲学”“回到亚里士多德”甚至“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的呼声。

總之,从三世说的视角来看,中国传统文化之所以出现儒家、法家、道家等学派的对立与融合,也正因为不同社会的形态需要不同的教育改革方案。法家的教育方案直接针对据乱世。动荡的、战乱的、兼并的据乱世使其教育制度不得不奖励耕战、以吏为师、以法为教。这是中国法家教育学派以及斯巴达和古罗马哲人所追求的教育理想与教育方案。安全、和谐、悠然自得的太平世使其教育制度强调情感、知识或身体游戏教育(含美育)。这是中国道家与佛教教育学派以及欧美发达国家某个时代(比如嬉皮士、垮掉的一代所处的时代)所推崇的教育理想与教育方案。升平世既保留了据乱世的以“谋生”为主题的忧患意识以及相关的法制教育、劳动教育和军事教育,同时也追求太平世所显示出来的情感、知识与身体游戏教育(含美育)。这是中国儒家教育学派以及西方发达国家的主流教育理想。中国儒家以仁智勇(接近教育学之德智体)为“三达德”的教育宗旨;西方儒家延续了柏拉图以“理性、欲望和激情”为“三达德”的教育传统。

参考文献:

[1]王学军,贺威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原始语境及其意义变迁[J].古代文明,2012(4):92-98.

[2]蒋 庆.公羊学引论[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265.

[3]刘小枫.共和与经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9,62-63.

[4]T. Adorno. Cultural Criticism and Society[C]//Samuel,S. Weber. Prisms. Cambridge:MIT Press,1981:34;T. Adorno. Prismen:Kulturkritik und Gesellschaft[M].Deutscher Tasch- enbuch Verlag GmbH & Co. KG,196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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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谢路军.先秦道教文化[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8:41-45.

[7]康有为.礼运注·叙[M]//康有为.康有为全集:第五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553.

[8]熊十力.韩非子评论·与友人论张江陵[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8.

The Theory of Three Worlds and the Change of Curriculum

LIU Lianghua

(Institute of Curriculum and Instruction,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062,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theory of Three Worlds,the society develops into the Chaos World,the Developing World and the Peace World. The change of society leads to the change of education and different plans of educational reform.The Chaos World focuses on the education of making a living including legal education,labor education and military education. The Peace World focuses on the romantic education or liberal education of aesthetic games. The Developing World pursues the education of making a living as well as the romantic education or the liberal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Three Worlds,excessive romantic education or liberal education will result in the decadence of society and national country,although the romantic education or liberal education is necessary in the Developing World.

Key words:the theory of Three Worlds;Confucian school of education;romantic education;a well-balanced admixture of natural quality and acquired refin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