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欣
说起相声这活计,唐先生谦卑,向来称自己“笨鸟先飞”。但老搭档马季回过一句话:“他并不是‘笨鸟,他是挺机灵的‘鸟,还飞在你前头。他无论跟谁合作,在相声界是稳稳当当的,他站在了革命的、前辈的、大捧哏的重要位置。”
唐先生大半辈子是绿叶。有电视技术助力,我们得以熟悉他这代相声演员的舞台面目。许多观众对他的印象是春晚舞台上戴着眼镜、圆脸圆眼圆身材的眯笑老头儿,一如搭档姜昆在《学唱歌》里的形容:“挺大年纪戴副眼镜,白白胖胖不长胡子。”再狠一点儿,是他另一搭档郝爱民的话:“看你长这模样,整个跟烟台梨似的。”
和马季搭档的年月,唐杰忠是瘦高个、尖下巴。27岁,他在中央广播说唱团进修时结识了马季,两人同住同排练,长时间窝在宿舍创作、对词,互相受益。这年更早些时候,他从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进京,经山东快书名家高元钧介绍,师从刘宝瑞。刘宝瑞为他捧哏,每天至少三场。曲艺行家王决用“金色的1959年”形容他这一年的快速成长。
唐杰忠(1932-2017),北京人,相声表演艺术家
唐杰忠爱好相声,至学艺、出道,皆在市场化到来前的红色文艺年代。他自小抱着收音机听各位相声大家,中学时一有空就站在撂地摊的相声圈外捧场。进入文艺宣传队后,歌剧话剧跳舞,相声快书数来宝,他都会。1958年军区文艺会演,他被选拔担任相声演员,由此有了后话。
唐先生生性敦厚,刘宝瑞教他“捧逗是一家,没有捧就没有逗,就不可能成为一个节目”,他就踏踏实实捧哏。《找舅舅》里,马季说,一看他就去过很多地方,因为“看你的个头啊,今儿东北,明儿西南,你天天走,慢慢地个头儿就磨短了”。唐先生的反应是什么呢?就一句,“没听说过。”
少有的“秀”是《友谊颂》里,马季开场让他翻译“相声是我们中国的民间艺术”,他对答如流(他的英语实际是汉字注音学的)。再问“形式活泼,战斗性强”,他也翻译出来了——但顶多也就到此处了。马季三度为难,“相声形式是上鞋不使锥子真(针)好,狗撵鸭子呱呱叫”该怎么翻?他语塞,把舞台让了出去。
姜昆是他在马季和郝爱民之后的又一搭档。姜昆回忆,当年为了能把自己调走,唐杰忠和马季在兵团说了半个月相声。李文华病后,唐杰忠顶着压力主动提出做姜昆的捧哏。两人亲密合作多年,直到唐先生嫌自己年纪大了,慢,拖累姜昆,给他推荐了年轻的戴志诚。“退休”后,唐先生也像刘宝瑞捧他一样,捧自己的徒弟。
他身上还留有那股子旧时亦师亦友的温存。徒弟巩汉林常提起,当年到北京发展,师父帮他托关系、找朋友、借房子;刘宝瑞诞辰100周年纪念,唐先生穿红西服,带一众徒弟登台。徒弟请他说话,他推,“我最后说吧。”徒弟指着他起哄:“人家腕儿大。”他也好脾气,就由身旁一徒弟虚扶着,在台上站了十多分钟。大家都叫他“笑佛”或者“唐爸爸”。赵连甲曾在采访里说过,唐先生不争功。他是大事小事站在最前面、作品印名字的时候又隐在最后面的人。他为人处世深受时代熏陶,关于他的报道和评价,大多也奉献色彩浓厚,用姜昆的话总结:“唐先生甘当绿叶的精神不仅表现在陪伴着马季先生在艰苦岁月一步步走过来,还在于上了年岁之后接了李文華先生的班站在了我的身边,又一步步地推着我往前走。”
相声之外,他的生活细节公开极少,就连观众熟悉的眼镜,也是他突破李文华捧哏风格时有意设计的,成为多年道具。
他曾说,自己和马季合作,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了很大的光”。时至今日,娱乐形式繁荣,唐先生的时代一去不返。相声圈里,师徒制仪式溃散,捧逗转为CP。选秀吸粉,跨界赚钱,相声在一批人的带领下,市场化、大众化“复兴”路线走得如火如荼,相声与娱乐趋向无界。
只是还有那么些相声迷,愿意到影像中回味逝去的相声,听听唐先生这样从不牙尖嘴利,温厚、自甘慢一拍扮演困惑的声音,不论那头再聒噪,也能在他这沉下来。哪怕被姜昆说“跟个老太太似的”,急了,也不过回一句:“我招你啦?”
唐杰忠(1932-2017),北京人,相声表演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