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
每一捧秋水里
滚烫的清茶,浇在一把塔尔米上
谁能忍受,这刻毒的思乡,咀嚼
的人,目光深稳,海心不动的船
家乡的男人,在风中走,脊梁上
飘落的杨树叶子,那叶子的舞蹈
天地散发冷静的气息,一双审视的眼睛
万物着薄霜,七彩收回锋芒,洒出白光
街边站立着,远客,一个着灰围巾的人
在有生之年,河水的波涛,翻着,从前的事
可以松开的手;可以相握的手;可以的转身
但是星辰不放过,在夜的树梢上
故去的人的眼睛,一件被成全的事
时 时的两条路,苔藓和蓝色的海;逼仄和虚假的花
或 者是那愀然的,苍凉的一个手势。既然风袍加身
每一缕秋风可以编成一股麻花辫;每一粒雪花
是 一个大写的窗花;每一捧秋水里有一个伊人。
看望一个命运
六个小时的车程,我年轻的时候
曾去看望一个命运——白雪地上鸽子啄食
那间寂凉小旅馆,窗外,一种洞开
冬阳跋扈,它鞭劈而来,却毫无热的重量
我长久地坐着,所探视的命运是一个气泡
六个小时的车程,在我中年的时候
火车玻璃里我的样子,我拢一下头发
我观察我的眼睛,唇,脸的轮廓,微笑
不愿意露齿,命运里裹缠的一个秘密,
让它兀自变轻,酵化成悄然离开的水。
(中年的时候,所看望的另一个命运
擦开玻璃的雾气,大地上的草枯黄)
没有人像我一样,打开每一只盒子
它们一旦对空气说,瞧,我是空的
它们果真就是空的;没有人像我一样
他们宁愿空的盒子高高挂在树梢上
和灯笼媲美。我坐在树下,打开盒子
所以那人说:瞧!这个固执的女人!
火车玻璃的雾气,手,不愿意暴露
和齿一样,和时光角落里的秘密一样
它们所构成的一个,寻找命运的人。
她穿浅驼色柔软大衣,灰色围巾
她有茂密的头发,被风打开如旗帜
她站在北国的冬天里,她举起手敲一下
古老橡树的胸膛,那是一扇门,那门
愉快打开。她的心已经变得很轻,轻
所以她站立的样子,稳当而略带潇洒
二分之一的节拍,指甲洁净眼睛明艳。
抹平内心的伤
那时黄昏掉到水杯中,我们喝
人世的苦咖啡,亲手推磨,撇去渣滓
苦胆的汁子,淋在命运上,浇灌心扉
手所奏出的声响,让它别动,宁愿沉寂
寂然如崖,在峡谷底里生活的小黄花们
既然命运清除了一切,关于血缘亲族
关于友谊恩情,被统称为芜杂,在油画
的金碧辉煌里,暂且,呆着,别说话
既然黄昏包围了你和我,黑夜将来欲来
没有于是,果然,所以,但是,那么
你悄然的白皙的手,水杯的瓷,缜密
可以泄露的命运的风声,别说耳朵忠实
眼睛忠实,心灵忠实,嘴唇忠实,别问
别信,别把命运放进红烫的铁盘,难安
而辜负了黄昏的敦厚,它铺开夜床,放下
安息卡片。那死去又潜回来的人,一个是爸爸
一 个是妈妈。他们观察,怂恿,抹平内心的伤。
风的证词
我们是默片里的好孩子,活过
一大場;那一天,雪花会寂然在门外
而叫做一生一世的——风的证词里,
一个固执的词语,微温的记忆——穿透
枣花的香气,星光的泼溅
春光的倾泻,夏树的光影
——一个固执的词语——穿透
单薄身体里的灵魂,也单薄
战栗于不是好孩子的悔罪;轻盈于
好孩子天使的翅膀的飞升;沉睡的
头颅,所向如蜜蜂;我们采撷的水
我们看见过双虹,打开家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