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的诗

2017-06-27 18:58张好好
扬子江 2017年3期
关键词:车程证词秋水

张好好

每一捧秋水里

滚烫的清茶,浇在一把塔尔米上

谁能忍受,这刻毒的思乡,咀嚼

的人,目光深稳,海心不动的船

家乡的男人,在风中走,脊梁上

飘落的杨树叶子,那叶子的舞蹈

天地散发冷静的气息,一双审视的眼睛

万物着薄霜,七彩收回锋芒,洒出白光

街边站立着,远客,一个着灰围巾的人

在有生之年,河水的波涛,翻着,从前的事

可以松开的手;可以相握的手;可以的转身

但是星辰不放过,在夜的树梢上

故去的人的眼睛,一件被成全的事

时 时的两条路,苔藓和蓝色的海;逼仄和虚假的花

或 者是那愀然的,苍凉的一个手势。既然风袍加身

每一缕秋风可以编成一股麻花辫;每一粒雪花

是 一个大写的窗花;每一捧秋水里有一个伊人。

看望一个命运

六个小时的车程,我年轻的时候

曾去看望一个命运——白雪地上鸽子啄食

那间寂凉小旅馆,窗外,一种洞开

冬阳跋扈,它鞭劈而来,却毫无热的重量

我长久地坐着,所探视的命运是一个气泡

六个小时的车程,在我中年的时候

火车玻璃里我的样子,我拢一下头发

我观察我的眼睛,唇,脸的轮廓,微笑

不愿意露齿,命运里裹缠的一个秘密,

让它兀自变轻,酵化成悄然离开的水。

(中年的时候,所看望的另一个命运

擦开玻璃的雾气,大地上的草枯黄)

没有人像我一样,打开每一只盒子

它们一旦对空气说,瞧,我是空的

它们果真就是空的;没有人像我一样

他们宁愿空的盒子高高挂在树梢上

和灯笼媲美。我坐在树下,打开盒子

所以那人说:瞧!这个固执的女人!

火车玻璃的雾气,手,不愿意暴露

和齿一样,和时光角落里的秘密一样

它们所构成的一个,寻找命运的人。

她穿浅驼色柔软大衣,灰色围巾

她有茂密的头发,被风打开如旗帜

她站在北国的冬天里,她举起手敲一下

古老橡树的胸膛,那是一扇门,那门

愉快打开。她的心已经变得很轻,轻

所以她站立的样子,稳当而略带潇洒

二分之一的节拍,指甲洁净眼睛明艳。

抹平内心的伤

那时黄昏掉到水杯中,我们喝

人世的苦咖啡,亲手推磨,撇去渣滓

苦胆的汁子,淋在命运上,浇灌心扉

手所奏出的声响,让它别动,宁愿沉寂

寂然如崖,在峡谷底里生活的小黄花们

既然命运清除了一切,关于血缘亲族

关于友谊恩情,被统称为芜杂,在油画

的金碧辉煌里,暂且,呆着,别说话

既然黄昏包围了你和我,黑夜将来欲来

没有于是,果然,所以,但是,那么

你悄然的白皙的手,水杯的瓷,缜密

可以泄露的命运的风声,别说耳朵忠实

眼睛忠实,心灵忠实,嘴唇忠实,别问

别信,别把命运放进红烫的铁盘,难安

而辜负了黄昏的敦厚,它铺开夜床,放下

安息卡片。那死去又潜回来的人,一个是爸爸

一 个是妈妈。他们观察,怂恿,抹平内心的伤。

风的证词

我们是默片里的好孩子,活过

一大場;那一天,雪花会寂然在门外

而叫做一生一世的——风的证词里,

一个固执的词语,微温的记忆——穿透

枣花的香气,星光的泼溅

春光的倾泻,夏树的光影

——一个固执的词语——穿透

单薄身体里的灵魂,也单薄

战栗于不是好孩子的悔罪;轻盈于

好孩子天使的翅膀的飞升;沉睡的

头颅,所向如蜜蜂;我们采撷的水

我们看见过双虹,打开家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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