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O AI YU
罗爱玉的诗
LUO AI YU
这么多年,他一直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说话,那耀眼的一闪一闪的
忙着搬运生活的光,正在岁月中剥落
捶打,淬火,冷却。他不停冒着汗
不停把铁的骸骨,放进炉火,努力地融入些血液
北风像一只鬃毛倒竖的狗
疯狂扑咬,把帽檐压低了下,他又抡起了锤
截下一小节铁
截打着自己剩余的光阴
长满茅草的院落里,镰刀,斧子,豁子头
叠堆在一起,像一座无碑的坟冢,他试图替它
们驱开孤独
再小心地锻打些人影儿,在门槛前,走动
蹲在雪中,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他又撸起了袖子,他要再锻打两条发亮的
铁轨,不动声色地通向村口
赶车的时候,我差点撞上了
睡在一张草席上的老人,他在时光的遗弃中
静静地躺着,提前到来的寒流
碾压着他干瘦如柴的身体
密密的雪花,密密的人群
我不敢正视他,不敢正视近似于绝望的眼神
一团团的光影,绕过
他好像成了,世界的路人
纷纷扬扬的雪,如同一场浩大的
葬礼,我不想再用比喻词了,只求暴虐的北风
能够消停会,让睡在候车室外
独享一世界白的老人
还能感觉些许的疼。人间的冷,也是免费的
那些侧身经过,小时候,扛在肩头
或被搂在怀里的背影
请扔掉一垄垄,盘根错节的理由
弯下腰,故作矫情地
红会儿脸
把截留的
许诺,还给衰草一样的岑寂和迟钝
偏爱冷色。偏爱北风呼啦啦
撕扯着塑料窗户,结冰的堰塘上抽陀螺的
骑秧马的,人影晃来晃去
嘴巴上沾满爆米花
咬一口有虫眼的苹果,又飞快藏进口袋
这些弄丢了的嬉笑声
常把我生锈的初心,从时光的最后一节车厢
逼出,和粘好又被风卷起的
大红的喜字门联,互补成浓艳的血液
我像一个自闭症患者,一次又一次
沉浸在雪地上爆竹
燃烧的滋滋声里,那些红花散落成
一面面帆樯,一百头
麒麟的犄角,都拦不住这红色的飓风
偏爱冷色。只有冷色,才静止
人间的喧嚣
让纯色的红,更红,蝴蝶结样
在小小村落的
廊檐下,瘸腿的条凳上,激动得走来走去
端着一盆炭火行走,多好
炭火是流动的,是敞开胸怀的
我要故意和被大雪没入脖子的草
蜷缩在墙角,舔舐着伤口的狗
将要消失在拐角处的那个蹒跚的人
撞个满怀。纷溅的火星,像祝福
像花朵,像红袍,听不见呼救声的他乡
每个被撞疼的面孔都似一朵行走的
火焰,每一朵火焰都骑着战马在夜风中
哒哒,身后,是谁也无法
阻挡的,彤红的天
盏盏红色的小灯笼,渐渐被岁月隐去
最后一个柿子,枯坐在
枝头,身上落满了白霜
这并不妨碍
一个柿子在村口,执着地
点燃一盏灯
一个柿子,坐久了,就成了
时光里的皮影戏
麻雀,人影,都只是借来的道具
紧攥着悲剧的弦
替她压低嗓子,嘤嘤地哭
雷电铺开折叠的钢轨,把她
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送到天涯
人散曲终后,她又恢复了平静
平静得像死亡,我多想
再种一树盘旋的雀影
让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她身边
多逗留会儿,让她和夕阳围炉小酌
眼角短暂的欢欣
和凌乱,酣畅落下
这种酣畅
比把她吹到尽头的北风
还要痛快
这种痛快,惟有被卷滚的期盼
撕成一道道鲜艳伤口的她
才配拥有。一棵不敢
眨眼的柿子树,只是深秋的,一个隐喻
朵朵凋零的花,和心尖上
撕裂的,瓣瓣阵痛的思念,有什么不同
从樱花树下经过时,我刚好遇见
铜镜中的自己
隔山隔水的惦念,瓢泼似的,跟着飞
这才想起,我已经是你的样子
骨殖,同化,颠覆
已找不到可以修改出口的词语
静坐千年长出的翅膀,只是一个幌子
一个眼神,就能袭走我的
绯红,熟透我的秋,还有什么,可挣扎
我平静地看着拾蒲公英的母亲
只一个秋天,她的头发已和蒲公英
一样白,仿佛洒落一地的悼词
这是谁的母亲,被风
推着,有些趔趄,如果风再哈一口气
她就会像蒲公英样
骨头被吹散得七零八落
一斤蒲公英,也就换几两油钱
她把拾捡的蒲公英
搂在怀里,不敢
生病。动作有些迟缓的她
常把补满补丁的夜
调成一服服黑色的膏药
我的心一阵阵紧缩。这蹭着生活
和蒲公英相依为命的母亲
多像我的母亲啊,我恨不得在自己的心口
咬出一排排牙印
再跪在地上,叩开
她藏在一朵朵菊花体内的
年久,失修的痛
这是我忍不住想写的一首诗
他瘦小的身子,如一朵墨绿色的火焰
在密如秀发的绿化带里
缓缓移动,我不知道他是躬身,还是
跪着,蜷缩在八月怀里的城市
睁只眼,闭只眼,慵懒地打着呵欠
一朵朵花,一棵棵树,似圈养的精灵
在他渗透的汗水里,盈盈飞舞
他埋着头,将凌乱梳成河流。泛着热浪的
马路上,阳光,像一支支利箭
穿心而过,我耳红脸热,走不近他
无法把我还略有一点
羞色之感的心,还略有些
微烫的血脉,递给,他陷得很深的梦
只能继续用我的修辞,不停地写
我担心,喧嚣的车流
汹涌的热浪,会将浑身湿漉漉的他
叶子样,碾碎,或吞没
只有让我的文字
受命出征,陷入一场
危机四伏中了,并迅疾地
长出些情愫,学着低头,或匍匐
没有雨。生锈的锁上没有
潇潇的秋色,村庄
那么的静寂
譬如,一根枯颈样干瘪的丝瓜藤
倒悬在屋檐,暮色中
一只黑色的翅膀,悄然掠过半截土墙
那用旧了的竹篮呢
那佝偻着身子,半跪在田埂上
剜野菜的人呢
已经很久了。那些用旧了的人和事
都已静止了吧
那只旧竹篮
那正对着竹篮的,黑镜框里的笑
好像,也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