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理想
我和芹芹是小学同学,据说她三岁就开始学芭蕾舞,加之有点人来疯,班里的女孩都围着她。芹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奶奶是个顶尖人物,老家在唐山,是大地震那年从唐山走出来的大学生,在我们这一所重点中学当校长。
芹芹的学习成绩一般,但是跳舞的天资却很高,小学没毕业,都已经去全国各地登台演出了,这一直都是奶奶的骄傲。
高考那年,芹芹参加了很多艺术类大学的面试,也都达到了录取分数线,她选了自己最向往的北京舞蹈学院。她很高兴,因为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了,更不用参加高考和我们一起挤独木桥了。那会,我还真有点眼馋,不过父亲说,我的辛苦在于整天浸在题海里,而芹芹也要每天练舞,一练就是十多年,更辛苦。那会儿,我觉得父亲的话是说教,年龄小的缘故吧,理解不到。
眼看着高考将近,芹芹跑到我家,说自己不能去北京舞蹈学院了,她母亲不愿意。芹芹的母亲是一位法官,她想让芹芹考中国政法学院,毕业后女承母业,当个大律师。我心里惊了一下,这怎么和我母亲的想法一样?我父亲是警察,也想让我学法律。我鼓励芹芹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可是芹芹说母亲撕了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不知怎么,那天,我俩抱着痛哭了一场。
高考失利
最终,我俩高考都没考好。有一点安慰的是,我俩被录取到同一所大学的专科班,学了同一个专业——法学。
上了大學,芹芹参加了很多社团,又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文艺表演,拿了很多奖项,也找到了心仪的男朋友。高考的遗憾总算得到了些许弥补,至于自己的法学专业,也就荒废了,毕竟不是自己的选择,为父母混个文凭而已。
上了大学后的我,渐渐地发现法学这个专业,其实也很有意思,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再说我本身的交际能力就差,混学校的社团,那更是没谱的事,只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学习上。
两年后,我和芹芹分道扬镳,我考上了本科,她去了一所成人教育的院校。
芹芹没有考上本科,她母亲愤怒了,命令她在新的学校里,只能学习,严禁参与学校的一切社团活动,而且必须和男朋友分手。
那阵子,芹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天没精打采,按照母亲的意思,最终总算是混出了一个本科文凭。
我出国了
本科毕业后,我和芹芹一起备战了一年的司法考试,都没能考过。
我尝试着和父亲交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从事法律行业,我想继续学习深造,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交际能力不行,所以想选择做学术,其实之后回头看看,这个选择也是一种逃避。母亲这次还算通情达理,同意了我的选择。
通过一年努力,我考上了日本一所大学的国际经济法硕士研究生。临走那天,芹芹去机场送我,她低声说了一句:你走了,谁陪我考司法考试啊!出国后,学业很忙,还要打工,我和芹芹的联系基本断了。虽然父母说,会给我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是来到日本才知道,打工是学业的一部分。数一数,我在留学期间打过的工,得有一百多份,工种也有几十种,从刷盘子、工厂小工、收银员到公司的白领小文秘……渐渐地,我学会了和人交流,尝试着参加大学里的社团活动,虽说我没有什么文艺特长,但是我干活仔细、认真、热心,慢慢地学校里组织个什么活动,都找我来帮忙,我也在人际交往中,从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锻炼成了学校留学生协会的会长。
回国后,我给家人做了一桌菜,还蒸了花卷,母亲流下了眼泪,我出国之前可是连煤气罐都不敢开啊!
后来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和自己的专业无关,但也能干得得心应手。总体而言,还是得力于出国留学的两年锻炼了我适应社会的能力,也让我明白了,大学不是一个只学习的地方,也应该学一些“闲”的东西,比如参加各种社团活动。
她失业了
芹芹毕业后,到了电台工作,但没干几个月,还是被母亲提溜回家,一句话:继续考司法考试。母亲超强的说服能力,芹芹又一次妥协了。
她辞了职,开始漫无长夜的复习,由于大学期间没能好好学习,上万条法律条文需要恶补,非常吃力。
报各种辅导班,听各种网课,谢绝了一切人际交流场合,除了学习,烦得时候,就上网疯狂地花父母的钱,买衣服,买了放在橱子里。终于,七年之后,芹芹考过了司法考试。我打电话祝贺,但却没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原以为只要过了司法考试,就能当律师,却不曾知道律师这个行业是个全才,不光要专业达标,还要有人脉,会交流……而她和别人交流起来,却还是大学里和七年间的那些旧事,时间长了,没有案源,也就干不下去了。
芹芹不得不回到了家里,彻底做起了“宅女”。不久,奶奶去世了,这对芹芹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芹芹和外界联系得越来越少,变成了彻彻底底地啃老族,有好几次同学聚会,她都婉言拒绝了。渐渐地,我们也不怎么联系了。
后来的事情,都是听说的了。
芹芹病了,经常激动,一激动,就会被120救护车拉走,到医院却查不出什么原因;偶尔见朋友,除了抱怨母亲为她选错了路,也没别的话题;她拒绝一切外出活动;甚至结了婚,丈夫惯着她宠着她,俩人跟过家家一样一起啃老,恐惧生育……
她母亲也退休了,芹芹最终没能女承母业干法律这行。有一次,偶遇她母亲,对我说,芹芹的状态不好。
我皱了皱眉头,随口说,不妨让她找个和舞蹈有关的职业吧!
她母亲突然着了急:那之前的不是白学了!证也白考了!我还想让她成为名律师呢!
母亲怨她不成钢,她恨母亲耽误了她一生,母女俩就这样互相埋怨。我们也偶尔会叹息一声。
曾经一个那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却只能呆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地远离社会……
点评:
文∷冯晓春 编辑∷周璇
芹芹的经历看下来,真让人抱憾和感慨。
这看起来是一个不能适应社会的案例,但背后有更深的原因。要解决问题,不是学一点社交技巧就能奏效的。
人这一辈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做自己,而且是争取做更好的自己。不能做自己,就像没活过一样。从小喜爱舞蹈的芹芹,在奶奶的支持下,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令人羡慕的北京舞蹈学院,这对于一个酷爱舞蹈的女孩是一份多么大的肯定和激励呀!这也支撑着芹芹对自己的自信。如果一直走下来,芹芹肯定不是今天的样子。
从小没有陪伴她成长的做法官的母亲却出于对她的“爱”,硬是逼迫她放弃自己的心爱,改学了让她一点也不喜欢的法律。尽管听话的芹芹违心地遵从母亲的意愿,不代表她没有愤怒。如果芹芹对母亲的愤怒无从表达,她的潜意识就会帮助她来表达,其表现就是在母亲特别在意的地方掉链子。她不仅法律学得诸般不顺,律考直拖了七年才通过,以致出现了心理问题甚至无法进入社会,离母亲要她成为“大律师”的目标也越来越远了。
只是芹芹在毁了母亲的目标的同时,也毁了自己的生活。要走出眼下的困境,芹芹需要做下面的努力:
首先要找到、接纳并且肯定那个真实的自己,包括自己真实的心愿。人最宝贵的就是真实感,一切的成长只能在真实的基础上发生。因为它会让人感覺自己是有力量的,是可以被信赖的。如果总觉得自己没有被这个世界好好地接受,可以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去发现和接纳自己真实的存在,明确自己真实的心愿。
接下来,芹芹要逐渐完成和自己母亲的“分离”。与父母和原生家庭的分离,是每个人一生中重要的成长。分离不是断绝亲子关系,而是意味着逐步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精神独立的人,来到人世有自己独特的使命,意味着对自己的痛苦和快乐承担起责任,不再怨恨和依赖于父母,进而在成长中,在慢慢地融入社会中,自己承担起人生的责任,建立自己独立的生活状态,最终完成完整的分离。而如果一味抱怨自己的母亲,其实是对分离的拒绝,对自我成长的拒绝,是在否认自己的力量,在合理化自己的退缩。好的分离,有利于建立真正的自信。而一个自信的人是不会被社交技巧难住的。因为一个自信的人既接纳自己也容易接纳别人;既勇于表达和坚持自我也容易兼听别人的意见,而不会对批评和拒绝过于敏感;既勇于尝试又不怕碰壁。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无论自处还是融入社会与别人相处,必须放弃对自己和对别人的完美要求,先从自己喜欢的身边的事情做起,不断体会和肯定自己的力量,学习别人的长处,慢慢建立起自己的社会支持系统,最终达成与母亲的和解,这有利于芹芹自己的成长,会让她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生活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