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达莱纳博斯：家中的魔法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

马格达莱纳·博斯（Magdalena Bors）的艺术作品向我们展示了家中与“生长”有关的奇幻风景。这些作品的构思离不开她对大自然的渴望、迷恋以及孩童般的热情。在第一个系列作品《家园》（Homelands）中，她采用普通材料和日常生活中的小摆设创造出童话般的场景，比如，咖啡桌下的“草丛”是她用绿色毛线编织的，俨然一派原始森林的景象（图02）；厨房地板上散落的方糖被筑成魔法城堡（图03）。每一个场景都非常逼真。

如果说《家园》系列满足了人们对生活中魔法的想象，那么博斯的第二个系列《第七日》（The Seventh Day）则直接展示了她多么痴迷于创作出新奇的装置作品。这些装置，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点以不可能的形式“生长”出来。比如，拼图游戏的拼片组成了生动的珊瑚礁（图Og）；待洗的衣服将家里装饰成热带丛林（图01）。在這个系列中，照片中的人物是这些奇异场景的创造者，他们知道是自己做了这些“荒唐”的景观，但看上去又不知道为何而作。

18世纪的德国文学家和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冯·席勒（Friedrich yon Schiller）认为，游戏的本质在于获得某种自由，当我们处于这种自由状态，理性和感性能够达到统一。席勒认为，艺术源于游戏，是一种本能的无目的自由活动。他的理论有支持者，也有反对者。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不带任何目的的本能行为以及玩游戏的冲动并不会带来艺术作品，甚至连单纯的情感宣泄都不是。或许该来的总会来，又或许是产生艺术的游戏只属于孩童时代。因此我们看到，在博斯的第三个系列《巷道》（Laneways）中，两个孩子在后花园外发现了一个童话世界，那里神秘而纯洁，充满真情、想象和朝气；那里有雪、水洼、花朵和草地。（图12，14～15）

同时，《巷道》系列作品里的自然景观象征着北欧潮湿的气候特点。博斯出生在比利时安特卫普，他的父母来自波兰，这些照片中的很多景观都如同对古老欧洲的一次深情回望。方糖城堡和原始森林是西欧的代表性景观，而这些故事里都来自博斯对家乡的鲜活回忆。

总的来说，博斯将游戏、迷恋、乡愁和幻想等情感融为一体，编织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因此吸引了很多观众。丹麦艺术评论家Henrik Broch-Lips说：“马格达莱纳·博斯的‘超凡才能在于她将日常生活与艺术相结合，创造了神奇、超群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观。”

而我认为，博斯的每张作品都在改变传统，努力创新，并从乡愁出发，充满想象力地讲述内心体验。她的艺术生活并非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虽然好玩儿，却也难以捉摸。

与马格达莱纳·博斯（Magdalena Bors）对谈

是什么机缘使你从事摄影的？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父亲是—位摄影师，从我记事起，摄影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我七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在我印象里，他脖子上总是挂着一台相机。我十几岁开始使用父亲留下的尼康胶片相机，从那时起，相机就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

我的专业是建筑学。我非常喜欢近距离拍摄建筑物，从建筑物的材质、肌理到光影在建筑物上移动的痕迹。我也拍摄过一些建筑模型。在这个过程中，摄影成了我学习建筑的核心方法，虽然我的一位老师曾说我偏离了方向。在建筑行业工作了几年后，我开始重新学习摄影，并在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取得了学位。

《家园》系列是如何开始的？（图02～07）

马格达莱纳·博斯：那时，我正在做以风景为主题的毕业设计，但是一年已经过去一半了，我还没有头绪。我曾看过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关于回忆童年欧洲风景的作品，这给了我灵感，但也使我感到沮丧，因为当时墨尔本是冬季，根本没有我想拍摄的“家乡风景”。而且，我没有汽车，就有了在家里创造欧洲风景的想法。

现在回忆当初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但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因为我在一个晚上织围巾，不停地织，越织越长，因此就有了《森林场景》（Woodland Scene）这幅作品（图02）。

穿黑色衣服的女士是谁？

马格达莱纳·博斯：是我。但我扮演的这个角色代表着众多女性，表达她们也许正做着想逃到不同世界的白日梦。这是一张关于逃避现实、空想和渴望的照片，在女人们心烦意乱地做着琐事时，往往会有这样的幻想。

《山上的城堡》（Castle on the Hill）（图03）是怎么拍摄的？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最初的灵感是由童话城堡而来，因此我想到了用方糖构建城堡。有了这个想法后，我拟了一个草图来确定整体设计。这张作品是这个系列中的第三张照片，女士站立的位置和场景颜色都是根据系列作品的整体构想而确定的。

《山上的城堡》是在家中创作的。这个场景是我在书房里搭建的，我把半个屋子的地面都铺上了带有瓷砖图案的背景布，小山是用蜂窝纸板搭建的，用PVA胶固定再用糖粒覆盖；城堡主体是用方糖组成的，而尖顶则是在锥形纸板粘上岩盐做成的。这听起来挺乱的。拍摄时，我来回调整拍摄角度，以使构图达到最好。

建筑物可以从各个角度拍摄，为什么每个建筑物你只拍一张作品？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相信质量胜过数量。我更专注于精心制作的过程，并按照心中所想的方式将其呈现出来。虽然这些装置的制作过程很复杂，但如果最后的作品不是我想要的，那我也不会展示这个装置的任何一张照片。

在第一个系列《家园》中，穿黑色衣服的女士并没有完全亮相，而在第二个系列《第七日》中，照片中可以看到人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在这个系列中你想表达什么？（图01，08～11）

马格达莱纳·博斯：因为我想从第三人称角度，更加形象地描述“人的痴迷和冲动”，我在这些画面里安排了人，正如小说的作者为小说编排人物似的。照片中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但他们对大自然有着相同的情感——在日常生活中无法接触自然的失望。

第二个系列为什么叫《第七日》？

马格达莱纳·博斯：这是对犹太基督教创世神话的引用，神话中说，上帝花了六天创造世界，而第七天休息。这个系列也是如此，照片展现的是他们在完成了复杂的景观后，休息和沉思的状态。

你认为迷恋和创造力，在某些方面是息息相关的吗？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认为迷恋和创造力是密切相关的。但纯粹的迷恋有时是一种消极表现，我不会将它们混为一谈，这也许就是我想在《第七日》系列中体现的。和美一样，美本身并没有固定的意义，它在不同人那里有不同的定义和感受。最近，我在播客（podcast）听人讨论“每日创意实践”的问题，论点与那些无创造力时训练创造力的理论截然相反。那个播客中讲道，被动地激发创造力可能会导致灵感障碍，不利于艺术家的再创作。我想，目前我的生活目标就是：创作时认真思考，避免将迷恋与創造力混为一谈，用理性战胜感性。

Bungle Bungles（专有名词，指澳大利亚珀努卢卢国家公园里的一座山，是澳大利亚特有的地质景观，源自土著语——编者注）是这组图片的主要装置，我想红色和橙色条纹状的外观源于沉积的岩石或鹅卵石的层次感。这些雕塑是怎么创造的？（图08）

马格达莱纳·博斯：这些Bungle Bungles是我自己编织的。我以前从来没有编织过东西，对我来说，这些手工活也是我创意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这些工作很繁复，花了我很多精力，但我也觉得不应该让别人来做。对我来说，这也让我体会照片中人物的心理状态。

我了解到，当你在丹麦奥胡斯（Aarhus，丹麦港口城市）展出作品时，还在博物馆为孩子们准备了一个工作间。

马格达莱纳·博斯：是的，那个工作间是博物馆里“祖父母和孙子的一天”活动的一部分，和我当时的展览密切相关。这个活动将普通的事情变得有意义，我们在博物馆的一个画廊为孩子布置了很多“空白画布”，并教孩子们用纸折花和千纸鹤，点缀他们的房间。

因为我们语言不通，我就准备了折花和千纸鹤的步骤图，打印出来分发给他们。有趣的是，大一点的孩子根据我给的说明折纸，而年幼的孩子与他们的祖父母一起，根据自己的想法折叠，也收获了不少漂亮的作品。孩子们与外界的互动令人惊奇，他们将折好的纸花和干纸鹤装饰在房间的天花板上，整个卧室瞬间变成了一片花海。

你认为孩子天生就拥有创造力，还是需要后天的学习？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们的创造力与生俱来，当然，也需要后天的培养和激发。不过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在孩子幼年时便开始“正规教育”已成为西方教育体系的普遍做法，我认为这种趋势会将孩子们的创造力扼杀在萌芽中。当然也有例外，尤其是北欧国家，特别是芬兰。我认为，过分强调正规教育是一个问题。创造性思维必不可少，许多领域都需要创新，不仅局限于艺术方面。我们日常生活中，要提高效率就离不开创造性的解决方法。

最近，你在墨尔本的巷道（laneway）创作了一些作品，可以讲讲是怎样的“巷道”吗？（图12～16）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现在生活在墨尔本，那里有50多公里的巷道。巷道修建于1850年代，最初是为生活服务的，比如运送煤炭，排污水池等。那些巷道各不相同，有的是混凝土地板的，有的长满花草，但主要是铺满沙石的道路。

这些照片是在房间外面拍的，但仍然与家有着密切关系，请向我们讲讲你的灵感来自哪里？

马格达莱纳·博斯：这些巷道令人着迷。它们位于私人住宅和公共区域中间，现在，这些巷道很少被使用，巷道的自然环境与周边私人住宅完全不同。一条条巷道将房子隔开，漂亮的房子整齐地坐落在弯曲的巷道前。对我来说，这里充满神秘感。

照片中的孩子是谁？

马格达莱纳·博斯：是我的两个儿子，其中哥哥6岁，弟弟2岁。拍摄前，我没有让他们看到我做的准备工作。我想捕捉他们看到这个场景的第一反应，以及他们之间的自然交流。

他们的反应怎么样？

马格达莱纳·博斯：他们对每一个场景的反应都是不同的。他们更偏爱“雪地”场景，因为可以自由玩耍，扔“雪球”（图12）。但当看到蝴蝶时，他们都特别惊讶，发出了“哇呜”的惊讶声（图13）。

以图14为例，请解释一下“幻影”（Mirage）这张作品是怎样构思和布置的？

马格达莱纳·博斯：这张照片的灵感来自水洼，天气晴朗，蓝天反射在地面的水洼里，使我有了拍摄“幻影”的想法。在巷道上捡石块，在泥泞的水洼里蹦蹦跳跳，是孩子们的天性。我大儿子出生在2008年，当时正遇上旱灾，因此三岁前他没有见过滂沱大雨，这是我拍摄这个场景的主要原因。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一直在等待下雨，并寻找比较美观的积水洼，这张照片是我从头顶拍摄的。因此水洼的形状变成了几何图形，我将这些作品发给了专业的手工绘图师，他帮我裁剪出完美的水洼形状。一旦水洼变干了，我便将镜头转向沙石巷道，拍摄孩子们自由玩耍的场景。

观众对你的作品有何反应？

马格达莱纳·博斯：我得到了很多积极的反馈，世界各地的观众，无论是年轻人还是长者，都对我的作品感兴趣，这令我激动。但遗憾的是，更多的人关注的是我的拍摄方法，而我希望更多的人能跳出我的创作过程，将自己置于幻想中，保持自由游戏的状态。

通过这些年的创作，你明白了什么以前不理解的？

马格达莱纳·博斯：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离开孩子们独自工作非常困难，我想，可以在家工作是我创作的动力。原来我接受不了别人的正面批评，但这些作品使我学到了很多，不仅明白了自己的脆弱之处，也收获了许多建设性意见，现在我能够公开接受别人的批评和建议，一起探讨更好的创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