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莹莹
有关于年龄的话题,总是异常敏感却又不缺热度。
在80、90后群体中更是如此。如果说从前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遵循“不要随意询问年龄”“不确定就不要随意叫阿姨(叔叔)”等社交规则的话,那么最近出现的“1988年的中年女子”“34岁老来得子”“92年生人正式步入中年”等热门话题,则是公然地把大家小心呵护的“窗户纸”戳破,并宣称,“不好意思,你的‘中年危机已经提前杀到!”
“小确丧”来了
网上把中年危机的提前称作“前中年危机”。从广义上来讲,中年危机是指人生中年阶段可能经历的事业、健康、家庭婚姻等各种关卡和危机。以往,对于哪个年龄段才算“步入中年”没有标准的定义,而在今年的“五四”青年节当天,联合国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称联合国对于“青年”的定义是介于15岁到24岁之间的群体。一时间,“80后棺材板儿已按不住”“关爱90后空巢老人”“95后收拾收拾退出历史舞台”等段子层出不穷,网友们集体感叹进入“前中年危机”。
仔细想来,这种集体心理状态并不只是一种调侃的段子。早在几年前,那个80后还是众矢之的、90后才刚刚步入社会的时代,“叹老”“怀旧”就已经成为风潮,《老男孩》《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等怀旧电影让不少80后默默“掬了一把老泪”,感叹得了“初老症”。人民日报曾经刊登一篇题为《莫让青春染暮气》的评论,提到本该朝气蓬勃的80后却暮气沉沉,他们心态集体变“老”,开始陷入怀旧,不断叹老,甚至精神上也陷入“早衰”。
如今,刚步入社会不久的90后似乎也在步80后后尘,开始“叹老”,陷入一种集体的焦虑感中。
即将毕业,工作落实了吗?工作稳定,那感情呢?终身大事达成,那啥时候要小孩?二胎应该也得考虑吧?
焦虑感,对于如今的70后来说,是实实在在的中年危机;对于80后,已经成家立业的他们有这种感觉也无可厚非;而对于90后,他们暂时还未被“折磨”到心力交瘁,这种状态在极具创造力的他们口中,一个“丧”字便可以归纳。
“丧”是什么?
在90后口中,他们的“丧”应该再具化一些,是“小确丧”——微小的确定的沮丧。所对应的是“小确幸”,出自雷蒙德·卡佛的一篇小说《A Small,Good Thing》,指“一种微小的但确定的幸福”。
一位作者在xoJane杂志上有过类似的形容:“我能预感到我的沮丧,就像下雨之前你能感受到风吹得更低,云也开始变灰,这时候我通常会躲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去。沮丧就是像这种如期而至的风雨在我身体里转悠,很熟悉的感觉,但它就像我身体里的血液循环一样无法抗拒。”
这种无法抗拒的沮丧,究其来源,不是比明天先来的意外,而是顺延生活的轨迹,自己能够遇见的大大小小的坎儿。它或许是刚下班却接到客户的电话,出门聚会突如其来的大雨,或者是即将到来的周一……
在80后眼中,90后正是一群“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熊孩子”,他们所谓的“丧”是否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其实不然,豆瓣上有这样一篇文章,《“丧”文化,是年轻人对这个世界的温和反抗》,文章里这样概括“丧”——一种心态和生活方式:不想工作,漫无目的,情绪低迷,欲望低下,只想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地活下去。对应传统意义上的中年危机——想要更成功的生活而不可得,90后的前中年危机则是想要“行尸走肉”而不可得,带着“不思进取”却又不得不被瞬息变幻的潮流不断往前推的无奈。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去年一部电影《七月与安生》中,两位女主角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安生“命不好”,于是过得折腾,七月有着美满的家庭,于是过得安稳。七月和安生互相羡慕着对方的生活,长大后相遇,原本在外人看来无比幸福的七月告诉安生:“你以为我这些年就容易吗?”安生回答:“不,每个人都不容易的。”
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而来自生活、职场等众多的压力是共通的。美国《大西洋月刊》曾刊文指出,“对于大部分的中国青年而言,在高速增长、急速前进的中国,成功的公式仍然未变:刻苦学习、努力赚钱、成为‘房奴、尽早结婚,最后生养子女。然后看着这个循环重复。”
可以这样形容这些坎儿在90后心中的地位:90后其实都是巨婴,他们从小到大都坐在父辈的婴儿车中,而工作、情感、婚姻这些需要自己快速参与进来并起着决定作用的事情,则要求这群巨婴立马放弃婴儿车,立即学会走路甚至跳跃才能勉强度过的坎儿。
对于这一群巨婴来说,这当然很难。所以,升职、结婚、生子成了这个群体眼中的“苟且”。
在日本,年轻人同样面临着来自社会的压力,许多“丧剧”应时而生。去年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亮相的《濑户内海》这部电影,围绕两名高中生放学后悠闲吐槽聊天的日常展开,六个章节基本都是两个人呆坐河边东拉西扯地聊天。高中生濑户有句内心独白,击中了许多观众的心:“青春为什么一定要跑步流汗,为什么不能就在河边虚度呢?”
日本社会学家三浦展在《下流社会》中对此有过分析。他所描述的“下流”,并非字面意义上的下流,指的是一种不求上进的心态,一种人生热情的全盘低下。三浦展的看法是,很多人自甘下流,并非他们不愿意上升,而是上升空间已然稀缺。
独自奋斗在大城市的空巢青年们感叹“无人与我共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被父母逼婚的大龄青年们沉迷于网上秀恩爱的电视剧情节,在屏幕上敲出“哈哈哈老夫的少女心啊”的弹幕。《逃避可耻但有用》的日剧火了,葛优瘫火了,“反鸡汤”的鼻祖王尔德也成了年轻人的偶像……
于是,80后得了“初老癥”,90后觉得“小确丧”。对于这些不管怎么样看都不像“中年人”来说,便是中年危机提前了。
不必妖魔化“丧”
大多数中国的80、90后,人生的第一道坎儿或许都是那个回想起来噩梦一般的高考。我作为一名90后,第一次体会到“丧”也是在离高考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有一次班会上,班长让大家在便签纸上匿名写上自己的心愿,然后扔进箱子随机抽取分享给大家。大多数纸条上写的无非都是考个好分数,感恩父母老师云云。而有一张纸条至今我仍记得清楚,上面写了一句话:“我想归隐山林。”
这一句话念出来,全班哄堂大笑,纷纷猜测是谁写的,这张纸条的主人恐怕至今只有那位同学自己知道。
为什么当初没有认领这张纸条,大概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归隐”意味着逃避,这种胆小懦弱的思想,属于非主流的。
其实,不必急着排斥这种状态。
有人认为,“丧”的心态其实是年轻人的一种自我保护,他们以自我矮化的方式拉低期望、舒缓压力,倘若失败了,他们才不至于真的绝望。
这类似一种“曲线救国”的心理。在一部怀旧电影《我的少女时代》中,女生林真心在一场考试前和邻桌互相抱怨:“我昨晚都没有念诶!”但是一转头都拼命地答卷。电影中的林真心其实就是一个大写的“丧”,不会打扮、成绩普通,嘴上说着不喜欢长相和成绩都出色的女同学,却又自己偷偷在变漂亮的路上挣扎。
所以,只要是还没有自我放弃,依旧活在不断往前的人潮里的年轻人,他们并不会真的一丧到底。我至今没有听说任何同学归隐了山林,电影中的林真心也变成了漂亮的模样。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每个人都用高情商、正能量来武装自己。网红咪蒙在一篇文章里说,谁又不是一边热爱生活,一边又不想活了呢?看起来很正常、会说笑、会大脑、会社交,表面平静,实际上心里的糟心事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了,但是发泄过后,依旧要用一张“笑着活下去”的表情包宽慰自己。
周一会来,周五当然也会;客户依旧难搞,下班之后来块甜点可好?无人问我粥可温,其实我还可以点外卖;无人与我立黄昏,自己待着也挺爽……
对于90后而言,有小确丧的同时意味着自己从未遭遇过真正的不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坏心情也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日常安全感的来源之一。它暴露了一些社会问题,90后们只是用了一种撒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所以,才会有人说:“小确丧并不会让我们觉得人生多艰,反倒会让我们觉得艰难不难战胜。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没那么不堪。小确丧让我们相信,我们总有机会摆脱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