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凯问题电缆中标大项目的背后

朱逸

事情源于3月13日的一篇网帖——《西安地铁你们还敢坐吗？》，自称是奥凯电缆职工的帖主在文章中披露：西安地铁三号线所用部分电缆偷工减料，各项生产指标都不符合地铁施工标准，电缆线径的实际横截面积小于标称的横截面积，可能会造成电缆电线发热过大，不仅会损耗大量动力，还可能引发火灾。

此文一出，引起一片哗然。尤其是在西安，市民们的反响更是强烈——人们几乎每日都要乘坐的地铁原来是偷工减料的劣质工程！是谁置广大群众的安全于不顾？电缆供货商是怎样以次充好、蒙混过关的？这中间有没有牵涉到利益输送的猫腻？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3月20日，西安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西安地铁三号线电缆抽检结果：送检的电缆样本均不合格，将全部更换。除此之外，西安公安机关也对奥凯电缆展开调查，目前已经依法控制了该公司8名涉事嫌疑人。西安市政府多位官员表示，控制涉事电缆企业责任人以及更换电缆并不是最终的调查结果，这其中不排除涉及到腐败等问题，相关部门已经展开调查，一经查实，绝不姑息，后期会有更为详细的调查结果对外公布。

一则网帖引发的轩然大波

对于举报者提出的问题，奥凯方面先是极力否认，并在3月15日发布澄清公告表示，上述网帖严重损害了其公司声誉，奥凯已经报警。并称，公司拥有电缆产品生产许可证、3C认证等经营资质，产品质量完全符合相关标准。在参与西安地铁建设的招投标中，程序、实体均不存在违法情况。在西安地铁三号线施工期间提供的整条线路的电缆已经经过质量认证，质监局多次抽检的结果均为合格产品。

然而，仅仅5天之后，奥凯的上述澄清公告即遭“打脸”。在西安市政府3月20日晚间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电线电缆监督检验中心（武汉）副主任金群公布了抽样送检的西安地铁三号线电缆检测结果：5个抽检样品均不合格。同时，西安市常务副市长吕健承诺，将对不合格电缆在保证地铁安全运行的前提下全部予以更换，并将对事件展开调查，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惩。

紙里包不住火，闯下的祸终要自己去面对。3月21日，奥凯公司法人代表王志伟对以次充好、供应不合格电缆的行为供认不讳，并表示愿意接受法律制裁，向全市人民悔罪、下跪道歉。至此，一直“理直气壮”的奥凯终于低头认错。

“夫妻店”未投产即中标，令人费解

2012年11月，奥凯电缆注册成立，最初注册资本为5030万元，但实收资本只有1010万元，直到2013年7月才缴足注册资本。最开始，奥凯电缆股东仅有刘秀芬和高菲两名自然人。注册时，前者为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持股60%，后者为监事，持股40%。2015年12月，奥凯电缆股权结构发生变化，股东刘秀芬和高菲将其所持部分股权转给了王志伟，公司股东变成了刘秀芬持股18.46%，高菲持股10.43%，王志伟持股71.11%，同时变更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为王志伟。但事实上，刘秀芬和王志伟系夫妻关系，高菲为其外甥女。

奥凯电缆成立不久，就有流言盛传其在西安当地有背景，之所以成立该公司就是为了承揽西安的地铁项目，因为据称西安未来要建多条地铁，而王志伟的奥凯电缆就是专门为西安地铁“量身打造”的供货商。但从上述股权结构看，奥凯电缆似乎只不过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店”，然而，也正是这家刚成立不久的“夫妻店”淘汰了中国西电集团、远东电缆这样的行业巨头，最终成为了西安地铁三号线乙供电缆材料方。

但令人觉得蹊跷的是，奥凯电缆成立于2012年，正式投产时间为2014年8月12日，而在此前的2013年，该公司就已经拿到了价款超过1360万元的供货合同。如2013年3月份，奥凯电缆与中铁一局集团电务工程有限公司就大连202路轨道交通线路延伸工程接触网项目签订合同，合同价款超过150万元。

业内人士介绍，很多电缆企业的招标都需要提前“谈标”，谈标的时候，各企业除了表达公司的实力之外，还需要提供相关产品的样本，这些样本业主方需要检测，只有检测合格之后，才能有资格投标，而奥凯电缆还未正式投产就已中标，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猫腻？对此，举报人披露，奥凯电缆负责人王志伟与西安地铁公司工程一处处长张某，西安地铁前副总工程师、成都中铁城投机电处长李某等三人关系密切。王志伟通过利用这层人脉关系，拿到了西安地铁三号线的电缆供应权。西安当地的政府官员对此表示，事件还在调查，不排除存在腐败问题的可能，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小角色打败大巨头，事出蹊跷

2014年8月，西安地铁委托陕西省招标有限责任公司对三号线一期工程车站设备安装及工程进行招标，消息一经发布，就引来了各行业的关注，有外地公司甚至专门派人长期驻西安运作“关系”，电缆供应商也不例外，毕竟这是一块“大蛋糕”。

地铁建设工程材料供应分两大类，一类是甲供材料，一类由乙方自购，也就是乙供材料（含乙供关键材料）。而此次奥凯电缆供应的即为乙供关键材料，由中标施工单位根据相关政策和设计要求择优推荐材料供应商，经监理组织相关单位召开审查会，审查通过后，由中标施工单位在审查通过的合格供应商名录中自行确定。

2015年4月份，西安地铁三号线工程监理单位陕西兵器监理部、铁一院监理部组织业主代表及9个标段施工单位的相关负责人召开了乙供关键材料审查会议，通过了江苏凯达电缆公司、中国西电集团、远东电缆有限公司、山东华凌电缆有限公司以及奥凯电缆等7家公司。然而，这块大蛋糕最终却由资历尚浅、名不见经传的奥凯电缆竞得，这一度引得行业内许多公司不满。

“奥凯电缆无法与中国西电集团以及远东电缆等电缆巨头相比，但是却能最终胜出，摘得西安地铁三号线这个大项目，值得反思。”中缆在线创始人、中国价格协会线缆价格分会秘书长柏广森表示，目前只有公开西安地铁公司关于电缆招标的相关文件，以及奥凯电缆具体的供货清单或者供货合同才能搞清楚问题具体出在哪。

以次充好、蒙混过关，监管存漏洞

“根据我们中缆在线监测到的数据，地铁和铁路项目的线缆采购，如果是业主招标，大多数的项目都是‘价不抵本的，因此供货很容易产生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问题，只有这样，中标方才能获取利润。”柏广森表示，横截面70平方毫米的电缆替代95平方毫米电缆是很容易检测的，现场用卡尺量就能够得出结论。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没有任何人来监管，或者说监管者也被纳入了利益链条，让奥凯电缆顺利完成了“偷梁换柱”的戏码。

有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表示，横截面70平方毫米的电缆替代95平方毫米电缆这是完全两个不同规格的电缆，如果相互代替，那么产生的后果就会很严重。尽管现在的电缆市场很开放，竞争也很激烈，但是电缆企业一定要有安全底线，要有社会责任感，不能为了利润而放弃这些底线。

“虽然对于奥凯电缆如何中标西安地铁三号线电缆项目不清楚，但是在电缆企业入围之前，业主方要拿电缆企业的产品去检验，合格之后，才能够投标。” 山东华凌电缆质量管理部经理王清保表示，在电缆行业的招标中，经常会遇到，即使企业将投标价格降至成本价，但是对手企业仍然能够报出低于成本价二三十块的价格，因此，企业只能退出。至于对手企业生产出的产品质量如何，那自然可想而知了。比如在招标的时候是个“杯子”，但是供货的时候却成了一个“勺子”。

同样是西安地铁三号线，在其他招标方面也曾存在问题。例如，西安地铁三号线安防设备招标最终的中标人为某公司。但是，该公司并不生产招标文件中所要求的设备。随后，由于中标价格太低，行业内各大厂家均不愿意为其供货，最终只能寻找小厂，导致供货设备标准与中标设备标准不符。

柏广森亦称，为了避免西安地铁三号线电缆违规招标事件再次发生，对于我国的采购制度，尤其是招标方式应该反思，建议建立健全价格监测分析预警机制，发现投标人报价过低立即依法依规启动价格认定程序，并积极推行重点工程项目第三方到货验收和生产监造模式；建立健全企业信用体系，对企业质量信用和品牌进行科学评价。

质量屡屡出问题，曾四遭处罚

这不是奥凯电缆第一次出问题。2015年陕西省质监局公布的6批次不合格电力电缆名单中，奥凯电缆位列其中，其不合格产品生产日期为2015年4月18日，原因为护套失重；当年10月～11月，西安市质监局执法人员根据群众匿名举报，先后四次赴地铁三号线工地进行执法检查，共抽检奥凯电缆生产的6个批次电缆，其中三次检查结果均为产品质量不合格。

2015年12月至2016年4月期間，是西安市地铁三号线全线进入设备调试阶段。然而就在这个关键节点，奥凯电缆产品却屡因质量问题被罚。在2015年11月9日、2016年1月25日及2016年2月22日，奥凯电缆先后因“生产、销售不符合国家标准的电力电缆，销售伪造产品质量证明的电力电缆以及销售不符合国家标准的电力电缆”而被西安市质监局四次处以行政处罚。

问题电缆缘何成著名商标？

然而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屡屡出现问题的企业，其问题产品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了陕西省著名商标。陕西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出具的陕西省著名商标证书显示，奥凯电缆的“五胜”商标，被认定为陕西省著名商标，有限期3年，发证时间为2015年12月30日。

奥凯的著名商标是怎么得来的呢？资料显示，奥凯电缆在2013年9月份申请注册了“五胜”图案的商标，在2015年2月16日商标注册申请才完成。不过根据陕西省出台的著名商标认定规定，申请陕西省著名商标应该满足：在申请时己经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核准注册三年以上；申请认定著名商标的商标，在申请时必须是连续使用三年以上的商标。从注册时间上看，奥凯电缆并不符合要求。

面对大家的疑惑，陕西省工商局商标监督管理处处长崔亮表示，2015年7月，奥凯电缆向工商部门提交了陕西省著名商标申请材料，同年12月成功获评。崔亮坦承，由于奥凯电缆提供了多家权威部门出具的检验报告，工商部门便以此为依据，为其颁发了陕西省著名商标称号，具体经办此事的工商部门工作人员对政策要求的时限理解存在偏差，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存在“把关不严”的情况。3月21日，西安市工商部门决定撤销其陕西著名商标的认证。3月23日，陕西省工商局发布通报称，已经对奥凯电缆著名商标认证情况进行全面调查，撤销奥凯电缆商标的“陕西省著名商标”称号，并对该商标认证过程中把关不严的相关责任人进行追责。

诸多央企受牵连，纷纷排查

“公司是铁道部物资招标采购入围企业，拥有一批包括中铁集团、中交集团、大唐电力等众多央企国企在内的高端优质客户，并与西安、成都、重庆等众多大城市的地铁及轨道交通公司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奥凯电缆官网称。

事实亦是如此。奥凯电缆2016年与56家公司有业务往来，部分为“中铁系”公司，包括中铁一局电务工程公司、中铁四局集团机电设备安装有限公司、中铁电气化局集团西安电气化工程有限公司、中国电力建设股份有限公司、中铁十二局集团建设安装工程有限公司、中交二公局电务工程有限公司、中国水利水电第七工程局等国企。现已查明，除了西安地铁三号线、长春地铁、成都地铁、合肥地铁外，奥凯电缆还曾中标渝黔铁路、虎丰铁路等铁路项目。

随着西安地铁三号线“问题电缆”事件不断发酵。奥凯电缆也成为众矢之的，曾经的合作伙伴唯恐避之不及。3月21日，继西安地铁三号线之后，奥凯电缆也被指曾经染指成都地铁，并且成功中标。当日，成都轨道交通集团证实成都地铁3条线路采用被曝光的奥凯电缆，涉及已运营的3号线一期、在建的4号线二期和7号线部分400V低压供电标段采用。

3月21日下午，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召集使用、订购了“陕西问题电缆”的总承包单位中国中铁股份有限公司、中国电建成都建设投资有限公司、四川中铁建地铁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负责人举行专题会。最后部分使用了“陕西问题电缆”的成都地铁线路总承包单位承诺，立即着手更换所有已使用、已安装的奥凯电缆；未签订合同的将不再与其合作。

3月22日，继西安和成都之后，合肥轨道交通公司也承认，合肥轨道交通轨道1号线使用了奥凯电缆产品，合同价格约为155万元。合肥轨道交通公司称，总承包商中铁电气化局所采购轨道1号线奥凯电缆公司电缆产品到货后，第三方检测单位安徽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研究院进行了取样检测，检验报告显示为“合格”等级。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合肥轨道交通已联合第三方检测单位、咨询监造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监理单位等，共同对奥凯电缆公司的产品再次进行检测。

追责继续，莫让“奥凯”变“懊悔”

至此，事情似乎已经基本明朗，奥凯电缆为了获得不当的巨额利益，置广大群众的安全于不顾，利用一些不光彩途径成功中标，采用“偷梁换柱”的手段提供不合格产品，从而酿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然而这一事件的背后还存在诸多令人费解的问题：为何本该是质监部门查出的问题却最终从一个知情者的网帖中被曝光？在业界没有什么业绩的奥凯何以能击败许多资历雄厚的大公司获得竞标？一个不顾公众安全、以次充好的企业，为何能获得这么多“优质客户”？这些逐渐浮出水面的问题表明，这场关于问题电缆的追问，不应该止于道歉，甚至也不应该止于单纯处罚一家违规企业。这背后的利益链条没有彻底查清之前，追问就不该停止。

相对而言，那些有关部门对奥凯做出的认证、抽查，在奥凯公开道歉的情况下，似乎看起来颇有几分讽刺。而西安质量技术监督局当初给出的4次处罚，倒显得有点孤单落寞了。

好在事情发现得及时，处理得迅速，不至于把公民大众的交通安全从“奥凯”推向“懊悔”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