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悠在单车上的往事

彭家祥

这是一辆老掉牙的单车，它的扶手和两个轮子早已破败不堪，但却记录了一段不平常的往事。

大学分配宿舍时，我才惊觉“世上美人何其多”竟都聚集到了这一方“贫瘠的土地”。在这水浅船多的小小湖泊，我这艘“陋船”怎可与“豪华游艇”相比美，我只能站在校园一角看着这群美人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宿舍爆满，甚至出现了七人一间的惨状，幸运的是尚未发生任何踩死踩伤事件。

Rain和Vivian与我同校，但不同的是她们都拥有令人嫉妒的外表，美得无与伦比。她们也没能住进宿舍，大概是校方认为自己港小船大，罩不住这两个活宝吧。于是我们在离学校老远处合租了一套小房子，虽说便宜得无异于白住，但也的确小得可怜：半间卧房，半间客厅，半间厕所。这厕所原是房东的，后来与我们合用。但这半壁江山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形同虚设。房东太太是个超强的“恋厕狂”，常常蹲进去半个多小时还不见回音，憋得我们贼死。而她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长得和厕所雷同不说，还承传了父亲的精华——硬是把房东腿上的两颗黑痣生拖死拽地搬上了自己的嘴角，每次和我们计较水电费时他就激动得差点儿把那两颗黑痣抖落下来。我们都叫他大痣。

一个星期后，我们合资买了一辆崭新的单车：有Rain喜欢的紫色——温情洋溢，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有ViVian钟爱的红色——她说那代表夏日激情；还有我喜欢的白色——简单、干脆。

从此我们便骑着这辆花哨得吓鬼的单车上学放学。其实更准确一点说，是叫“压”，而不能叫“骑”，因为每次都是我一个人骑在上面拼死拼活地蹬，而Rain坐车前，vivian坐车后。在我汗流浃背地蹬着艰难前进时，她们却拿出自以为是最美的单车少女形象迎接四周惊羡的目光。

很快，“单车美人”的事迹传遍了校园内外，而原先认为会被嘲讽得散架的花哨单车，一下子却成了众多少女争相抢购的畅销货。不久，一路上的单车一辆赛一辆地俗气，而我们这辆原本“率领时代先锋”的单车却早已变成最“素洁”的了。

Rain和vivian很快就成了男生们竟先追求的尤物。他们总是以我为突破口，一年下来我白吃白喝了不下百回，可他们却一个也没追到。

有一个壮得吓鬼的男生自信能赢得Rain的好感：“我很强壮，能保护你。你太娇弱了，让我来成为你的依靠吧！”我们都有一股欲吐的冲动。我比较不怕死，讥讽地对他说：“不用了，有我保护她就足够了。”他竟用志在必得的雄心，对我挑战“要不要比比？”他还刻意展示了他那一身横肉，显然是急于取代我在单车上的位置，极尽所能地摆了个自认为最能吸引女孩目光的Poss。怎奈天不遂人愿，他踩到了一片香蕉皮，跌了个形象全毁。

而我也终于体会到谣言的威力了。自从那个肌肉男孩跌伤以后，我便成了众多男生叹为观止的“大力女孩”，但从此后Rain和vivian却省了不少麻烦。

后来我闹“起义”，要Rain骑单车，我坐前面，怎料第二天车胎就被人捅得惨不忍睹。这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位老得不成人形的教授常常穿着一件和我们的单车一样花哨的衬衫，从人群中经过时大家争吐唾沫的宏伟场面，我的“起义”也就不了了之了。

上了大二，那辆单车显然已被我们长年累月的奔波压榨得不堪重荷，未老先衰地奏起了晚年暮曲，嘎吱——嘎吱——这令我们十分受窘。它的声音也在我们的窘迫中日益老成，颓废。但它的鲜亮色彩却依旧招来满街的注意力，当然Rain和vivian在其中是功不可没的。

我们就这样骑着单车走过我们该走的路。晴天比较爽，三人的世界便是天下；雨天就惨了，一件雨衣三人共遮，但一个也没遮住，雨水顺着雨衣落在了车架上，五彩中透出了超乎世俗的完美。

而每每这时，大痣便会对我们咆哮：“不准把你们的骚包单车放在雨棚下！”大痣常把他那条长期处于流浪状态下的花狗栓在雨棚下，就这，那狗还不识好歹地抓破了他嘴角的一颗黑痣。从此他便疾“花”如仇，更是不送花给女孩，以至于二十五六岁了还是孤家寡人，而那只花狗也被迫继承了他的秉性，成了“孤家寡狗”。

我们的单车自然处境悲惨，大痣常神經质地憎恨它，就像曾经抓破他嘴角黑痣的是我们的单车而不是那条花狗。

我们只得把这辆单车扛上四楼，摆在了原本狭小的客厅中央，晚上入睡时还不忘诅咒两遍大痣的喜怒无常。

Vivian和Rain恨死了那小子，而我却很实际，把那草包小子揍了一顿。结果房东太太差点把我们赶出去，最终以我义务为她打扫两个月厕所为条件才平息了她的怒火。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在我为自己的单车打抱不平的第二天，系主任神通广大地知道了这件事。她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恒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冲动，动手打人呢？更何况你是女生……”然后她就说了一些关于淑女原则的话，把“之乎者也”的《女则》、《女诫》也扯了进去。最后又自然而然地追根溯源，把罪责都归到那辆单车上：“还有你那辆单车，太花哨了，女生嘛……”

为了表达我的悔改之意，我为房东太太扫完厕所后穿上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条显示女性身份的裙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条裙子在我刚跨上单车时就被毫不留情地撕破了。

大三也在那辆单车上混过去了，Rain和vivian终于也有了各自的男朋友：一个是网上认识的，一个是在学校认识的。她们虽然还与我挤在小屋里，但Rain说：“他是我的柔情。”于是她不再需要紫色。vivian说：“他是会永远充满红色激情的。”于是她也不再需要红色。她们，都不再需要那辆单车了。唯有我，仍崇尚白色的简单与干脆，与单车相依相伴。对于我来说，白色已不仅仅是某一种情调，它还包含了思念与怀旧，和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与苦涩。

是的，她们都已寻求到了一个原本属于单车座位的位置，而我，则常怀念那似乎空了许多的花哨单车，车也空空，心也空空。

很多天了，我一个人骑着单车走过了许多我该走的路。在那个叉路口，我又遇上了Rain和vivian，还有她们的男朋友。我凭本能地给予她们我仅有的微笑。

她们像是感悟到了什么，纷纷跳上了单车，很快乐地叫道：“恒子，当心我们累死你！”

那晚，不顾我的阻拦，Rain和vivian把大痣合揍了一顿，因为他刮坏了我们的单车，我所崇尚的白色已脱落无遗。于是，我们被房东太太毫无余地地赶出小房。

我们无所谓，一切过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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