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叙述如何抵近历史真实

2017-06-22 17:52郑润良
神剑 2017年3期
关键词:彭德怀红军革命

郑润良

在当代文学的革命历史题材小说创作中,主要形成了两种叙述模式,一种是“十七年”时期以“三红一创”为代表的红色经典小说的正统革命叙述;另一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以“人性论”为立场的新历史主义叙述。“十七年”时期的革命历史题材小说曾经塑造了无数中国人的革命记忆与英雄想象。但这些“红色经典”作品由于秉承二元对立的僵硬逻辑,使作品带上过于明显的政治性与意识形态色彩;它们所塑造的我方“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敌方的猥琐、愚蠢、不堪一击以及各种漫画化、平面化的叙述手法,虽然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历史情境中很好地达到一种宣传和教育效果,但也无疑大大简化了历史与人性的复杂性,当历史语境大幅度变化后,这些当年的“红色经典”的经典地位也就逐渐沉沦。取而代之的是八十年代末以来莫言、乔良、周梅森等人兴起的“新历史小说”,而当年的先锋派主将格非、苏童、叶兆言、北村事实上都以自己的作品突破了“十七年”时期的历史小说创作模式,陈忠实、李锐、李洱等人的创作也进一步丰硕了“新历史小说”的实绩。但新历史主义小说也出现了一些历史价值评判方面的问题。评论家王春林曾指出当前历史小说创作的一种意识形态的偏颇。如果说柳青的《创业史》、周立波的《山乡巨变》等“十七年”时期的小说无可避免地受到时代意识形态的制约与影响,无条件地肯定他们表现的农业合作化等政治运动。那么,莫言的《生死疲劳》、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等作品则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流露出简单否定当时的历史运动的思想倾向。以阶级视角衡量评价一切事物当然是不合理的,但是,以一种人性论的立场而完全消解阶级的存在,否认压迫剥削现象的存在也同样是不合理的。

很显然,这两种叙述都存在一种极端化的创作倾向,前者以历史的宏观图景抹杀了历史图景中丰富、复杂的一面,后者则以个体叙述的过于繁盛遮蔽了历史进程的全景。文学叙述要抵近历史真实,必须超越这种僵硬的革命叙述与狭隘的“人性论”叙述,在革命叙述与欲望叙述之间寻找正道。在我看来,夏长陽的《奔腾的河流》在这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比较成功地还原了具体可感的历史与历史中的人。

《奔腾的河流》以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平江起义为背景,重点围绕红五军四团的变化成长这条主线,突出红军初创时期的艰难与内部成长历程的曲折。作品既塑造了毛泽东、朱德、彭德怀、陈毅、滕代远、邓萍、黄公略、贺国中、李灿、李聚奎、雷振辉、陈鹏飞等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也虚构了周南生、李铁生、李阳平、黄春生、罗高才、杜伢子、周南飞、杨桂花、杨海莲、谭腊梅等形象。难得的是,作品塑造的虚构人物栩栩如生,对真实历史人物的塑造也能让读者对他们有更具体可感的认知。

文学叙述要抵近历史真实,首先需要做大量的历史档案的备课工作。作者与作品中的历史英雄人物滕代远是同乡,自有一份亲近感。多年从事民族文化、地方志方面的研究,使得夏长阳对作品中涉及的历史人物、人文地理非常熟悉,俚俗民谣信手拈来,二十世纪乡村风物经过他的描述令人感觉活灵活现就在眼前。这不仅得益于他多年对地方文化研究的心得,也来自于他对平江起义前后这段红军历史的用心研读。红军初创时期的历史是极为丰富复杂的。《奔腾的河流》第一次淋漓尽致地书写了红军初期内部成长的艰难与复杂性。在红五军这支革命队伍里,直到起义成功后,还有一大部分人对于自己参加起义是否正确心存疑议。有些士兵只是慑于彭德怀的权威才投身起义的。平江起义一时胜利后,国民党的反扑使得平江又回到敌人手里。当彭德怀、滕代远决定带领这支队伍去江西井冈山与毛委员长会师时,许多战士不理解,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家乡抗击敌人保卫乡亲,却要远走他乡。这些来自旧军阀部队的战士短时期内还远远没有形成真正的革命信仰,对于未来的革命前景及其意义也知之甚少。在陈鹏飞、黄春生等旧军官的带领下,他们在湖南的一些县市烧杀淫掳、糟蹋了红军的形象。是彭德怀、滕代远高尚的人格魅力、以身作则的自律作风以及滕代远的耐心说服、教育才使得他们在战争历程中逐渐明白了一支人民军队应该有的样子。作者毫不避讳红五军四团这样的部队在由一支旧军阀队伍转变成人民军队过程中所遭遇的各种曲折,内部的诸种斗争、较量,从而通过一种生动的文学叙述让我们重新面对那段鲜活的历史。

对于小说中的历史英雄人物,作者在保持内心的敬意的同时,尽量采取一种平视的视角,让我们看到这些历史人物的内心真实世界与日常言行,由此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个神化的高大上的呆板形象,而是立体可感、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在塑造彭德怀的形象时,作者既突出他的坚毅果敢和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也没有回避他在部队管理等方面与滕代远存在的矛盾。其实,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红军初创时期,面临着国民党的疯狂围堵,革命的方向、军事战略的整体布局等尚未明确,部队军政主官之间的意见不一是很正常的事情。把这些具体的历史情境加以描绘,才能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彭德怀和滕代远作为主官都曾犯过意气用事等方面的错误,作者对此毫不避讳;这些书写并不会降低我们对英雄人物的崇敬之感,反而让我们对他们处身的历史情境的复杂性有了更深切的认识。同时,作者也注重对英雄人物内心情感世界的发掘,使得这些人物更为亲切感人。作品写了彭德怀多次回忆与妻子刘坤模的分别时缠绵悱恻的场景,也写到护士杨海莲的主动进攻给滕代远带来的内心波澜。同时,周南生与杨桂花、陈铁生与谭腊梅、杜伢子与周南飞这三对情侣的分分合合也贯穿了作品的始终,既丰富了人物形象,也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在这些众多的历史人物中,作者又以滕代远和周南生为叙述重心。滕代远作为这支队伍的主要领导者,有着坚定的革命信仰,对于这支队伍的团结、始终保持正确的革命方向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周南生则是一个成长型的人物,他最初始的革命动机更多是出于一种复仇心理,在家乡情结的作用下,他几次违逆上级的意图,差点犯了分裂部队的错误。正是在滕代远的努力带动下,他才逐步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红军指挥员。这两个人物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红军初创时期内部的主要思想倾向。对这两个人物的成功塑造使得作品呈现的历史图景更为清晰、作品的主题也更为凸显。

有了这些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1928年至1929年这个特定的历史时空中在湘赣边为什么会发生平江起义、井冈山反围剿等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大事何以又牵动了整个中华民族的神经并引发了后续的影响。在红军长征胜利80多年后,回到历史现场,通过真实生动的文学叙述,塑造立体可感的历史与历史中的人,是一种很好的纪念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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