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澜
我想把生命比成一棵悬铃木,风定树静,风不定的时候,叶子沙沙地响,宛如一首大气的交响乐。
悬铃木的树冠郁郁葱葱,很是飘逸,熨帖了空气中温润的气息。古铜色的阳光剥蚀了树干上一层层厚重的年轮,只剩下旁逸斜出的枝干直插天空。风儿悄悄撩起的时候,叶子发出清铃般的脆响,宛若情人逛街时的耳语,又不失贞洁、素净。看着它,就仿佛看到了那个从红尘中走出来的风流倜傥的君子,就仿佛看到了在尘世中跋山涉水的那个小小的我们。
秋天是悬铃木安静地奔赴死亡的季节。金黄色的叶子像放电影一般一片一片地悄然化作春泥。酡红如醉的夕阳发出的沉沉的日光斜斜打下来,很有三十年代老上海的意味。青年时代的我们是一生中的黄金时代,如不知疲倦的夸父一般始终如一地追向艳冶如初的骄阳,渴望爱,渴望历久弥新的感动,渴望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昧的云。后来才知道,生命本就是一个慢慢落叶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这秃了顶的树干一样。可是,我们青年时代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会永远唱着情歌,在尘世中走下去。
佛教云死亡为“往生”,乃“舍此投彼”之意。生命系色身及灵魂构成。物质性色身必随缘而变化,精神性灵魂则是由原有生命形态转化为另一生命形态,并未死亡。
我竟防不胜防地虔诚地相信了这一说法。
这正如庄子的境界一般,他妻子死了,庄子击缶而歌,这恰是哲人对于生与死彻悟后的静穆通达。人死之后,以棺材为船,驶向另外一片未知的海域,灵魂升腾出一个崭新的高度。庄子用他的智慧俯视了生与死,为他的妻子远离污浊的尘世喝彩,为他妻子以纯洁的身子拥抱神秘的国度喝彩。普通人只一味沉溺于现世的安乐,而对死亡充满与生俱来的恐惧,又有谁能过得上庄子这样安乐的生活呢?庄子当真算得上是几千年文明古国中真正的哲人。
恰恰相反,张国荣却不忍心让自己活到四十岁,四十岁太老,他容忍不了岁月的盘蚀。他大概是无处可躲,所以,趁着年轻,飞了下去。也许每一个自恋的人,都是飞向灯火撞得灯罩叮叮作响的小飞虫,准备把自己烧成一搓灰,灿烂那一瞬间的耀眼,干净、清澈、临水照花。张国荣曾说:“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可他是否知道,烟火尽管美丽绝伦,却无比短暂,短暂得只剩下一个春天和一个秋天的距离。他可曾知道,每个人今生的生命都是存着前世的成全与托付的。在生命這条长河中,经历的生与死会有很多,一个生命的死亡交接着另一个生命的生,但每一次交接总会有些东西留下来,就如同婴儿出生时与生俱来的胎记一般积淀在生命里,仿佛流光刻划在墙壁上的苔藓,不能作假,也不会消失,让我们知道自己生命的深处,是存在很多人的托付的。
缘生缘灭,缘聚缘散,生命是一个大大的宇宙,我们都不过是宇宙中的小小星辰罢了。
评语:人生,是逐渐的一天一天走过远去,从开始的鲜活到最后的苍老,不断地舍弃,寻找;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一直往前是唯一前行的方向。作者很有创意地选择了“悬铃木”来写“人生”,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它的生与死的过程,并由此申发出深刻的关于人生生与死的感悟。“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批文以入情”,语言是思想内容的外衣。作者灵活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并恰到好处地安排了长、短句式,使全文像清泉一样汩汩流淌,从自然到人类,思想翩翩,浩渺悠长,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有时代气息,充满理性的光辉。在淡淡的文字背后有深深的思索,静静的回味。作者博闻强记,见解深刻,有扎实的基本功;文章就如同一棵悬铃木一样,坚韧有力而又芳香四溢。
(指导老师:李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