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参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

2017-06-21 20:40孙景超
寻根 2017年3期
关键词:西洋参人参贸易

孙景超

西洋参是五加科植物西洋参的干燥根,原产于北美洲东北部,其名称是相对于中国原产人参而来,又有洋参、花旗参、美国人参、广东人参等称呼。自清代以来,西洋参在中国已有300多年的应用和40多年的栽培历史,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与社会认可。目前,中国已经成为世界西洋参第一大消费国,同时也是第二大生产国。作为一种外来药用物种,如何能在新的社会环境中得到认可与传播,并保持长久不衰,其原因值得深究。

西洋参的认识与传播

在西洋参的原产地北美洲,以及后来占据该地区的各欧洲国家,并没有使用西洋参入药的传统。从知识传播的视角来看,对于西洋参的认知来自中国人参类植物知识在西方的传播。1696年,来华耶稣会传教士李明(Louis Lecomte)在其寄回欧洲的信件中提及人参:“人即男人女人的人,参就是植物,或草药。这称呼为人参的草药,是因为草药的外形像人。”他详细描述了人参的性状:“这是一个约有小拇指一半粗、两倍长的肥大的根茎。茎分成两枝……它的叶子很小,顶端是尖的,枝是黑色的,花是紫色的,梗上覆盖一层茸毛。”依据其在中国的观察,李明评价了人参在中国社会的地位,“在所有的滋补药中,没有什么药能比得上人参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此后,传教士杜德美(Pierre Jartoux)、杜赫德(Jean Baptiste du Halde)等也在其书信、著作中描述了人参,人参的相关知识在18世纪初期就已经在西方得到较为广泛的传播。尤其是杜德美,曾奉康熙皇帝之命在中国东北地区进行地图测绘,亲自观察和服用过中国人参,不但对其有非常清晰的认识,还大胆地预测:“若还有某个国家生长此种植物,这个国家恐怕主要是加拿大,因为那里的森林、山脉与此地的颇为相似。”果不其然,1717年,法国传教士拉菲托(Joseph Francis Lafitau)根据杜德美等人的资料.依靠印第安人的帮助.在与中国东北纬度相近的加拿大魁北克地区发现了一种名为“噶兰特区恩”(garantoquen)的植物,与中国人参极为相似。稍后,邻近的美国东北部也相继发现。相对于东方的人参,这一植物被称为西洋参。随即,西洋参于1720年由法国商人首先输入中国。之后,英国东印度公司亦从事此项贸易。美国独立后,于1784年派往中国的第一艘商船“中国皇后”号,其船上搭载美国人参473担,售银80410两,约占其所载货物总售款136454两的59%。直至19世纪晚期,西洋参一直是美国输华最重要的商品之一。到此,在西洋参的传播中,完成了知识传播到物种传播的双向过程。

社会认知与传播

西洋参作为一种外来植物,能够迅速被中国人所认可与接受,说明其社会认知与接受方面具有深厚的基础。

1.中国传统人参药用的影响

人参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入药历史。早在周代的钟鼎金文中,就出现有“参”字。春秋时范蠡《计然》中记:“人参生上党,状类人者善。”汉代的《神农本草经》将人参列为上品,“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以后历代医书多承此论,珍视人参的药用价值。南朝陶弘景《名医别录》记载“人参生上党山谷及辽东。”首次记载了人参的主要产地。除利用野生人参外,自4世纪以来,中国人工栽培人参的历史也有1600多年。宋元以降,人参的功效逐渐被夸大与神化,《本草纲目》记有82种应用人参的病症及处方,是“能治男女一切虚症”的良药。社会认识上更进一步,将人参视为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延至清代,“服必用参”几乎成为一种医学倾向,医生与病人普遍“用参附则喜,用攻剂则惧;服参附而死,则委之命,服功伐而死则咎在医”,进而深深影响到社会风尚。李光庭《乡言解颐》记载:“医者至无可如何之候,则曰只好用独参汤,俗所谓救命谎者是也。”此时的人参已经被认为是救命之金丹般的灵药,由此,更加促进了社会上对人参的需求与珍视。

从品种上来看,中国传统的党参至明代已经衰落,产于东北的辽参兴起。由于社会需求量大增,而兴起于东北的清王朝却在东北实施封禁,对人参实行严格控制的专收专卖制度,使得人参的市场供应严重不足,价格不断上涨。在利益驱使下,与东北相近的朝鲜、日本等国所产的人参也开始流入中国,并有“高丽参”(最早见于宋代)、“东洋参”等名目。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十二云:“上党,今潞州也。民以人参为地方害,不复采取。今所用者皆是辽参。其高丽、百济、新罗三国,今皆属于朝鲜矣,其参犹来中国互市。”这些可谓是外来人参品种进入中国的先声,为后来西洋参顺利进入中国奠定了心理基础。

在自然形态上,西洋参与中国人参为同属植物,各种外在特征极为相似。从功效上来看,与中国本土人参相比,西洋参亦有其独到之处,中国医界普遍评价很高。西洋参进入中国后,很快进入医书记载,成书于1757年的《本草从新》首次记载了西洋参及其性状:“苦,寒,微甘,味厚气薄。补肺降火,生津液,除烦倦。虚而有火者相宜。”以后历代医家皆持此说,如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记载:“西洋参味甘微苦,性凉,能助补气分,兼能补益血分。为其性凉而补,凡欲用人参而不受人参之温补者,皆以此代之。”曹炳章《增订伪药条辨》认为:“盖西洋参滋阴降火,东参提气助火,效用相反。凡是阴虚火旺,劳嗽之人,每用真西参,则气平火敛,咳嗽渐平。”其他医书也多承此论。与人参相似,西洋参也有应急救命之效。清代管同《因寄轩文集》曾记陈宝田之妻王淑卿,在其婆婆急病发作时,“曲其躬,使气不下泄,急取洋参纳诸口,则气可复矣”。一些医书也据其性状,在部分处方中用西洋参来替代人参。显然,西洋参在功效上获得了中医界的普遍认可。

西洋参与人参形态相似,在“以参为贵”的社会风尚下,既然在品种上并不排外,功效上又能与中国人参参差互补,从而能够迅速被认可与接受。

2.经济利益与中外贸易格局

人参既已贵重,其价自然水涨船高。据史料估算,明代万历年间,折算人参1两值银约0.54两。至清初,已涨至1.5两白银。此后继续上涨,康熙时名医徐大椿记载:“向日之人参,不过一二换,多者三四换,今则其价十倍,其所服又非一二钱而止。小康之家,服二三两已荡然矣。”价值最高時约在乾隆年间,梁章钜在赴京赶考时,“曾以白金一两易参一钱”。诗人查慎行有诗记其价格变化日:“十金易一斤,邻市旧有例。十金易一两,诗家亦有记。迨我服食时,犹只倍三四。弹指三十年,征贵乃吾艺。一两三百金,其品犹居次。中人十家产,不满一杯味。”从十金易一斤到一两三百金,其涨幅之大令人咋舌,“中人十家产”之谓虽有夸张,亦足见其贵重。在重利的诱惑下,作为其替代品的西洋参也价格不菲。法国西印度公司曾向政府申请,获得了法属加拿大产西洋参输往中国的专卖权。1752年前后,法属加拿大等地每年输往中国的西洋参价值达到5000万法郎。美国独立后,迅速获取西洋参贸易的主导权。1784年首航中国的“中国皇后号”所载之西洋参,获得了三倍以上的利润。此后,价格虽有波动,但大致维持在“精制的人参每担为60至65元不等,粗制的每担35至40元”的水平,利润仍极为可观。早在雍正年间《常税则例》中就记载“洋参每斤(税)一钱五分”,能够进入政府税则,显然已经具备了较大的贸易规模。正是由于可从中大量获利,美国长期维持向中国大量输入西洋参,在贸易量上,早在1802年,由广州(当时一口通商)入口的美国人参就达2229担,1815年更接近3000担,其他年份也多维持在千担以上。由于美国所产西洋参在贸易量上远远超过英、法等国,由此也为西洋参获得了新的别称“花旗参”(清代称美国为花旗国)。

西洋参能够广为传播,与当时的中外贸易格局也有密切关系。17-18世纪的世界市场体系中,中国的茶叶、瓷器与丝绸等物品在西方有着巨大的需求,而尚未完成工业革命的欧洲国家缺乏能够在中国市场上打开销路的畅销货物,不得不用金银等硬通货来交换,由此出现了巨额的贸易不平衡现象。乾隆皇帝接见英使马戛尔尼时曾云:“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特因天朝所产茶叶、瓷器、丝巾为西洋各国必需之物,是以加恩体恤,在澳门开设洋行,俾日用有资,并沾余润。”此话虽有自大之处,也确实是当时中外贸易的实情。

当时欧美国家普遍秉承“重商主义”,重视贵金属和贸易顺差。在不平衡的中外贸易格局下,西方各国迫切需要寻找到能够来平衡这种局面的商品。在鸦片贸易兴起之前,能被中国人认可并价格较高的西洋参,无疑成了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减少贸易逆差的得力商品。在早期的中美贸易记录中,西洋参是地位仅次于毛皮贸易的重要贸易品。在美国东北部,西洋参采集业长盛不衰,美国的开国元勋华盛顿、汉密尔顿等人在其旅行记中均有提及。在1843年中美《望厦条约》前的谈判中,西洋参是美方特别提出要求减少进口税的两种货物之一,其地位之重要不言自明。繁盛的西洋参贸易在维持了近一个世纪后,随着欧美各国工业化的完成,中外贸易格局体系大变,西洋参逐渐丧失了贸易平衡者的角色。19世纪70年代后,由于野生资源的枯竭,西洋参开始转为人工栽培并延续至今。

微小而奇妙的西洋参,是中国原产人参的“远亲”。在新航路开辟后的世界体系中,机缘巧合地成为17-19世纪东西方交流的使者,有学者曾高度评价它“为太平洋上最年轻与最古老的两个帝国建立起了直接联系”。在它的身上体现了东西方药用植物知识与物种的传播与交流,也承载了当时中外贸易格局的需求与变化。直到今天,西洋参作为重要的药材与补品,仍然广受中国的认可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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