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马尼拉机场一路堵车到市区,已是向晚。四周人影憧憧,喇叭、吆喝声,和路上的吉普车一样川流不息。菲律宾的贫富悬殊是毫不遮掩的,一到夜里,四面八方涌出老老少少、无处可去的流浪人,瑟缩在街角的屋檐下。我不敢去看他们,看了心总是纠结。
留下华人的生活痕迹
第二天一早,决定先去王城。王城当年是西班牙殖民政府的中心。漫步于王城内,马车、老教堂、石砖路和西班牙式窗台,与城墙外繁忙喧嚣、杂乱无章的马尼拉街景有着天壤之别。这么美丽的城堡,几乎全是下南洋来到菲律宾的华人工匠打造的。然而,西班牙政府严禁华人居住在城堡内,于是,每天天一亮,华人工匠就涌进城内,盖房、打铁、裁缝、烤面包……每当太阳西下,他们便得出城,回到河对岸的住处。
其实,早在美国人,甚至西班牙人抵达菲律宾以前,华人已沿着海岸线与土著交换土产、语言和友谊。千百年下来,菲律宾的语汇、农业技术、陶艺、木工、饮食和服饰,都有浓浓的华人色彩,反之亦然。比如,在他加禄语中,米粉是“bihun”,阿姐是“ate”,锁匙是“susi”。
关于菲律宾华人的故事,如今巨细糜遗地记载于王城内的菲华博物馆内。博物馆由菲律宾华人后裔于1999年设立,附设图书馆,是少数极具规模的海外华人博物馆。馆内记载,早在吕宋岛还未从大陆分裂出来,中国华南部族就曾走过陆桥,抵达吕宋岛。菲律宾历史学家也证实,吕宋岛北部科迪勒拉山系的土著文化、出土文物,与华南部族异常相似,尤其梯田耕种与萨加达的悬棺文化,已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
中国人与菲律宾人,有着如此深远的渊源。
棺木悬挂在峭壁上
北方那美丽的梯田和神秘的悬棺是一定要去看的。我兴致勃勃地打听确实位置,找了车,为了赶路,凌晨三点便披星戴月地出发了——因为从马尼拉到萨加达,至少要12个小时车程,沿途风景却是极好的。一离开马尼拉,便再也没看到贫民窟、游民,景色也不再哀伤。等到进入科迪勒拉山脉,绵延的山陵线,更是壮丽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萨加达是个小镇,周边遍布石山。悬棺就悬挂在这些石山的峭壁之上。我们没请导游,跟着指示牌,穿过一个墓园,再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座山丘,登高俯瞰。眼前嶙峋的石山壁上,赫然挂着一个个棺木,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棺木上的字母和号码清晰可见,却始终猜不透有何意义。下山时无意中看到山坡旁有个小墓碑,照片是个洋人男子,另有文字注明他是在这里失足摔死的。为了看棺木最终却死在这里,我心底一股诡异感觉油然升起。
离萨加达约一个多小时路程,即可到达著名的梯田景点巴纳韦。自从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封号,许多国外游客便不断涌向这里,想一睹这个拥有2000多年历史的农耕杰作。梯田散落在山脉脚下,游客可到好几个不同的点参观。我趁用餐时向当地人打听,老板极力推荐到巴达村落,“是偏远了一点,但相信我,非常漂亮。”赶紧拿了张地图,一路问人找过去。车子在山间开了老半天,终于前无去路,只有尽头处一间破凉亭,一台破吉普车。下车一问,这就是往巴达村的起点。“接下去是石子路,得租吉普车,然后再徒步走一小时半山路才到。”吉普车车夫说完就坐下来抽烟,等我决定。我没想到那竟是个封闭的村落,出门时脚上只穿了凉鞋,但眼下不可能回头,只好硬着头皮上车。
一番跋涉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梯田,自遥远的地平线而起,安静而本份地覆盖着山脉。那是世居山间的伊富高族人2000年来,在大地上刀耕火种的成果。我闯到一所民宿的天台,享受眼前尽情蔓延的绿。
“想到梯田最高点去吗?”身后出现一把年轻的男声。我回头,发现是刚才同路进来的伊富高族青年。他从另一个村落到这家亲戚开的民宿打工。他长得很好看,英语也说得好。比起马尼拉,这里是踏踏实实的乡下,但人人有房住,有饭吃,有书读。连刚刚杂货店前戏耍的孩子也用英语跟我问好——马尼拉太多孩子上不起学,学不起英语,每一天涌进这座城市找机会的人却从未停止,到了城里才发现生活水平太高,许多人于是沦为游民。
我看着远处的梯田出了神。
“来这里工作后,我便一直想着有一天要到那里去。”青年伸手指着远处梯田的最高点。顾不了保留体力,那个午后,我跟着他沿着田埂一阶一阶往上爬,最后,往下俯瞰——那迂回缠绵的美丽弧线,全是时间的刻痕哪!
拍了好一会儿照,雨水倾泻而下。赶回山脚下,气喘吁吁。在杂货店买了两瓶可乐,递一瓶给他。他很腼腆地接过去,不住道谢。乡下人那份诚挚朴拙总是叫我感动。坐在杂货店前休息了一会儿,雨止住了。多么想就在这遗世独立的村落住下来,但吉普车还在入口等着呢!终归是要道别的。青年很用力地握我的手,“很开心做你的朋友。”
我微笑转身上路,我们的祖辈,或许,也曾是朋友。?笏(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编辑/ 赵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