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鄱阳湖诗歌的地方抒写

2017-06-19 04:35刘双琴
鄱阳湖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鄱阳湖诗人诗歌

刘双琴

[摘 要]作为人地关联的文学反映,地方是生态批评关注的重点之一,也是文学地理学的核心概念之一。鄱阳湖及其周边地区因其重要的交通位置,险恶与秀美并存的自然环境,以及深厚的隐逸传统,呈现出独特的地方特性。在行旅、隐逸双重空间所形成的地方特性中,诗人们表达出独特的地方认知,包括对行路艰难的感知、对羁旅客愁的体验、对山水景观的认同以及对隐逸世界的想象。

[关键词]鄱阳湖诗歌;地方认知;文学地理;生态批评

一、引言

地方(place)是人文主义地理学创始人段义孚(Yi-fu Tuan)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既是‘封闭的空间和被赋予人性的空间,也是‘由体验构成的意蕴中心,还是‘一种特殊的物体,尽管不像寻常的有价值的物品那样可以轻易携带或搬动,却是一个价值的凝聚,一个可以让人在其中栖息的所在”①。由于对人与环境关系(即人地关系)的关注,当今的生态批评在从文学文本走向文化批评、从人文关怀走向生态关怀的发展轨迹中,也逐渐引入人文主义地理学的研究成果,将研究视野转向“地方”。地方经由个体或人类历史群体“经验”后,被赋予独特价值,并由此萌发“地方感”(sense of place)。

作为人地关联的文学反映,地方也是文学地理学的核心概念之一。地方感作为人与土地之间的情感联系以及社会文化背景下的人地关系,对一个作家的创作方向起着一定的指引作用,主要体现为:“文学作品能够在字里行间表达作者内心的地方情感,同时地方感会影响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②地方感主要包括地方依附和地方认同两个维度,暗示的是一种家园感,“其根子就是历代哲人所思考的‘还乡之旅”,“人类的远行与还乡之旅,是文学家非常重要的表现主题”③,在远行与还乡二者中,还乡所牵萦的情感最为复杂,而远行之旅又往往伴随着精神的还乡与归隐之愿。就鄱阳湖地区而言,由于该地处于闽粤入京之要道,是古代文人远行与还乡、南来与北往频繁经过的地方,同时该地又处深山大泽之间,具有深厚的隐逸传统,历代诗人由经验、记忆和意向而发展了对此地的深刻附着,其诗歌创作亦呈现出独特的面貌。

二、鄱阳湖的地方特性

“文学世界的地方特性往往聚焦于地方传统文化与地方自然风景的两重性上。地方特有的自然风貌与风土人情作为一种鲜明的印记沉淀在作家的精神空间中,形成了他们独有的生命感悟与审美体验”①。鄱阳湖位于江西省北部、长江九江河段南岸,上承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水五河之水,由湖口注入长江,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它由古彭蠡泽演变而来,据研究,早在更新世后期,其范围即包括今长江以北太白、龙感、大官诸湖(六朝时成为雷池和雷水),以及今永修县松门山以北的北鄱阳湖。后因长江九江河段主泓自故道南移今道,古彭蠡湖江北部分来水减少而日趋萎缩,江南部分则因上游水源丰盛以及下游长江主泓的顶托和洪流倒灌,面积不断扩大。至南朝隋唐时期,今南鄱阳湖地区广阔的平原逐渐沼泽化,彭蠡泽最终向东南方向越过松门山,侵入鄱阳县境,鄱阳湖之名亦因此得名。至宋代,鄱阳湖继续向南扩展,其南界已越过康山达于今余干县瑞洪镇一带,大体奠定了今鄱阳湖的形态和规模。后经元、明、清三代汊湖的扩展,逐渐形成了今天鄱阳湖的面貌②。在千百年的历史演进中,鄱阳湖地区的地理特征与文化面貌也逐渐形成。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认识鄱阳湖的独特性。

从自然环境来看,鄱阳湖是个古老的构造断陷湖,湖区一带有大量溶洞与暗河,物产丰饶,在历史上一次又一次地接纳了来此躲避祸乱的移民,是一处理想的世外桃源。它地处文化名山——庐山之东南,二者相依相偎、交相辉映,形成一道独特的自然景观。《尚书·禹贡》有“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之言,可见此地环境之美。由于与文化名山庐山之间的空间关系及相互影响,环鄱阳湖区在山水文学美学风格形成并确立的过程中呈现出独特的文学魅力。同时,值得引起重视的是,在鄱阳湖老爷庙附近,还存在着一片险象环生的水域。这片水域位于北纬30°附近,南起松门山,北至星子县,是东岸山边都昌县鄱阳湖连接赣江出口的狭长水域,拒五水一湖于咽喉,水文情况极为复杂,除狭管形成的大风和龙卷风外,还有因水域变窄形成的水流漩涡、由地下电磁场诱发的雷电等多种自然灾害因素,过往船只至此遇风沉没者不计其数,今民间仍有鄱湖“百慕大三角”之说。在鄱阳湖地区,宫亭庙神信仰深入人心,晋代就有“庐山庙有神……能使江湖之中分风举帆,船行相逢”(晋葛洪《神仙传·栾巴》)以及“宫亭湖庙神能使湖中分风而帆南北”(晋盛弘之《荆州记》)的传说。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庐江水》也称:“山下又有神庙,号曰宫亭庙……山庙甚神,能分风擘流,住舟遣使,行旅之人,过必敬祀,而后得去。”

从地理位置来看,鄱阳湖上承赣江、下接长江,该地区“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蠻荆而引瓯越”(王勃《滕王阁序》),处闽越入京要道,是连接江西与外地的重要通道,也是历代中原文化进入江西大地的主要渠道。在以水运为主的古代中国,千里赣江是一条少有的南北走向的“黄金水道”:从南端上游处越过一段短距离的大庾岭陆道可进人岭南的珠江水系,由北端的鄱阳湖进人长江后不但可西溯或东下,更可沿着隋朝开凿的大运河北上中原。由于处在这条长达数千里的南北交通大动脉上,鄱阳湖地区历来舟运繁忙,古人作品对此屡有反映。如王勃《滕王阁序》就有“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之句,唐彦谦《过湖口》称“江湖分两路,此地是通津”。李肇《唐国史补》说得更为直接:“舟船之盛,尽于江西。”到了宋代,全国经济重心南移,鄱阳湖所处的交通位置更为突出,不仅是中原与岭南交通干道的枢纽,又成为东西交通的要冲。东西向临安(南宋都城)与湖南、广西乃至四川的联系主要通过信江、袁水的航运实现。明代鄱阳湖流域作为中原联接东南沿海的交通走廊,其交通地位愈加显著。到明末,鄱阳湖流域以南昌为中心,以景德镇、吴城镇、河口镇、樟树镇等重要城镇为基点的水运交通日趋完善。清代以降,赣江航运继续发挥其主干作用,吴城码头船只往来穿梭,成了物资聚散地,与汉口齐名,有“装不尽的吴城,卸不尽的汉口”之美誉。信江流域航运也极为繁荣,河口镇成为世人瞩目的商业航运重镇,其他河流水运也非常活跃。遍布江西省内的水运网络,其中心都在鄱阳湖地区。鄱阳湖上航运极为繁荣,姚鼐《出湖口》诗就有“朝日忽生彭泽县,挂帆无数小姑祠”之句。直至近代,海禁大开,物资流向由南来北往转变成东西聚散,南北交通多改为陆路运输,鄱阳湖流域的航运优势才逐渐衰退。

从文化传统来看,鄱阳湖地区地处深山大泽之间,隐逸之风源远流长,居于此地的人尊礼重道、质朴儒雅,流风遗韵,百世不冺。在春秋战国时期,以彭蠡湖一带为核心的江西北部经历了先由越族繁衍,后为楚国、吴国占据的历史过程,因此该地理区域素有“吴头楚尾”之说①。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东汉时期,南昌高士徐稺因“恭俭义让,淡泊明志”,倍受世人推崇。晋代陶渊明辞官归隐匡庐之下,耕种鄱阳湖之滨,一直是后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南朝雷次宗《豫章记》也记载,豫章“地方千里,水路四通……人食鱼稻,多尚黃老之教,重于隐遁,盖洪厓先生徐孺子之遗风”。在豫章水乡富庶之地,民多能自给自足,加之南州高士徐孺子、田园诗人陶渊明、东晋高僧慧远等人的影响,此地之人多不求闻达,重于隐遁。鄱阳湖地区重隐、崇儒的人文传统世代相传。唐代白居易贬谪江州,就有“庐山自陶谢洎十八贤已还,儒风绵绵相续不绝”(《白居易集》)之语。南宋朱熹知南康军时,曾称其地“禹迹所经,太史所游,有圣贤遗风”(《知南康榜文》)。明代进贤人舒芬也称其家乡:“其人安于土,不迁于物,倥侗颛蒙,俭约有耻。抑畏矜礼,噩然藏王道于数百里内。”(《慎斋序》我们还可以从地方志书中看到大量相关记载,例如:“土夷人淳,诗书之声,四封相接。士夫惜名节,耻干谒”(同治《南昌县志》);“礼义之俗,不因时变。学者留意经史,率以重吏轻儒为耻”(弘治《进贤县志》;“士习诗书,率甘淡泊”(同治《九江府志》)。

三、鄱阳湖诗歌的地方抒写

据胡迎建先生主编的《鄱阳湖历代诗词集注评》统计,东晋至清代的鄱阳湖诗歌就有1500余首,诗歌作者达650余人②。鄱阳湖诗歌林林总总,或为送别亲友而作,或于行旅途中挥毫,或缘宦海沉浮感发,或因登临山水抒情。由于鄱阳湖襟三江带五湖、控蛮荆引瓯越的独特地理位置,这片区域曾划过无数文人士大夫东奔西走的身影,留下众多骚人墨客南来北往的足迹。鄱阳湖是诗人征途所经之地,庐山、鄱水、赣江乃至环湖城镇错落布局,被不断书写、层层累积,共同构成独特的行旅空间,孤舟远行、滨水别离成为该空间反复出现的文化场景。《鄱阳湖历代诗词集注评》所收诗歌中,表现行旅的诗歌就有近千首,占了近2/3。同时,山奇水秀的美景、尊儒崇道的传统、重于隐遁的风气,以及经行此地的羁旅情怀,又不断激发出诗人对精神家园的向往与追寻。故在以鄱湖、庐山为核心的山水世界中,诗人们以如花妙笔建构出一个特有的隐逸空间,并反复歌唱、咏叹。“当我们感到空间非常熟悉的时候……当我们更加了解空间并赋予它价值的时候……最初无差别的空间就变成了地方”①。在行旅、隐逸双重空间所形成的地方特性中,诗人们表达出独特的地方认知,包括对行路艰难的感知、对羁旅客愁的体验、对山水景观的认同以及对隐逸世界的想象。

(一)行路艰难与地方感知

地方感知包括自然环境感知与人文环境感知。作为过往行人,对鄱阳湖地区自然环境的感知是诗人最为直接的感受。风高浪险、路途崎岖往往是引起人害怕、警觉和焦虑的“恐惧景观”,诗人于风浪中才能真正了解自身与环境的关系,才会表达出对自然的敬畏。对风浪、艰途的感知成为经行此地诗人最为重要的抒写主题。宋蒋之奇《重湖阁》称:“宫亭彭蠡接扬澜,浩荡横空六月寒。试问风波何似险,老僧只管倚阑干。”②元人范梈《度泽过关山》的描述令人如临其境,诗云:“单车度大泽,有似游梁山。初飞雁鹜徒,辱在葭苇间。季冬隆风盛,雨霰纷珊珊。念我离大府,行役何时还?朝临昌邑浦,夕指鄱阳湾。冲泥赴农村,老屋夜不关。然薪设供帐,风味犹百蛮。蒸烘湿衣裳,徒御相回环。极知道路难,尤念奔走艰。传餐逮明烛,饥渇未容悭。春和理税驾,且以慰衰颜。”嘉靖初,江西巡按徐岱暮夜下庐山、去都昌,作《都昌晚发》诗,亦感慨称:“康城天未晓,不道客行艰。”明末清初魏禧行经鄱阳湖,题诗《登左蠡楼》,面对复明无望,也产生出“艰难成客路,天地入虚舟”的感叹。清人周厚辀《夜雾过鞋山示臣辇弟》云:“四围云抹水痕无,黑黑漫漫夜入湖。浪迹半生何处岸,斯时大海一微躯。迷茫只信前头去,欸乃谁闻后面呼。总是庐山游不得,带来岚气洒平芜。”黑夜浓雾中行舟之难,若非亲身体验,实难形容得如此真切。

舟行之旅本就艰难,往往又因风阻变得漫长。由于鄱阳湖水域水文情况极为复杂,自古以来风大浪险,故成为诗人笔下一道独特的地理景观。在诗歌内容方面,大量描绘鄱阳湖风浪之险成为鄱阳湖诗歌独特艺术特征之一。据初步统计,清代及以前的1500余首鄱阳湖诗歌中,仅从标题来看,涉及湖风者即有132首,占8.8%。单看这个数据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如果以同时期洞庭湖诗歌作比较,或许能得出一些较为直观的结论。清道光五年(1825)陶澍、万年淳所编《洞庭湖志》,收录洞庭湖诗歌1002首,标题涉及湖风者才32首,仅占洞庭湖诗歌总数的3.19%。由此可以推测,鄱阳湖风浪之险已成为经行此地的古代诗人的普遍认识。他们写下大量诗篇展示鄱阳湖上的惊涛骇浪,甚至径将其与洞庭湖相比较,如明人孙应鳌《泛彭蠡歌》就对比鄱阳、洞庭二湖的风浪道:“春满三月湖水阔,风涛雪浪翻木末。云梦洞庭孰与比,一叶舟航杳难越。”彭蠡风浪之大早在晋代就有反映。隆安四年(400),田园诗开创者陶渊明从都还,阻风于规林,就作《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诗称:“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南朝刘删《泛宫亭湖》则较早将广泛流传于鄱阳湖区的宫亭神分风神话写入诗歌作品:“回舻承派水,举帆逐分风。滉漾疑无际,飘飖似度空。樯乌排鸟路,船影没河宫。孤石沧波里,匡山苦雾中。寄谢千金子,安知万里蓬。”③

在早期诗人笔下,尽管鄱阳湖风高浪险,但仍然表现得温和而含蓄。宋代以后,诗人对风浪之险、行旅之艰的描绘更为直接和大胆。北宋余靖《松门守风》这么描写鄱阳湖的险恶:“彭蠡古来险,汤汤贯侯卫。源长云共浮,望极天无际。传闻五月交,兹时一阴至。飓风生海隅,馀力千里曀。万窍争怒号,惊涛得狂势。涌恐楚山拔,声疑夏鼎沸。妖蜃吐浓烟,层台夸壮丽。奔雷鸣大车,连鼓声粗厉。岂诚阴阳争,长忧天地闭。孤舟一叶轻,飘如斿在缀。”汛期五月的鄱阳湖极不平静,风狂浪恶,着实让人触目惊心。彭汝砺对扬澜之险也有很深的印象,其《过扬澜》云:“路入扬澜险,心魂独惘然。秋风浪飞屋,春雨水弥天。”南宋杨万里回老家吉水,过鄱阳湖,作《解舟棠阴砦》云:“一风动旬日,三日忽自阑。未涉浪自怖,既涉焉用欢。畏途已数践,老命偶再全。”羁旅之苦,不仅在身心之疲,更在有命丧湖底之虞,诗人回顾数次经湖遇险,仍然心有余悸。元人胡行简《左蠡阻风》有“风势欲吹沙砾净,涛声似挟海潮来”之句,王旭《彭蠡阻风》有“北风吹彭蠡,白浪如银山”之句,极写风沙之大、涛声之狂、湖浪之高。明代江西提学佥事苏葵经过彭蠡湖,为风所阻,作《左蠡阻风作讼风伯》云:“移时巽二作威福,推撼地轴摇乾纲。玄冥驱胁使倾注,河伯鼓舞令颠狂。洪涛百尺势翻覆,叫号怒激声悲凉。鲸鲵入夜纵啮吻,罔象白日呈妖祥。艨冲阻绝不敢渡,岂有舴艋能轻飏。扬澜左蠡称古险,况复值此冲飚强。停桡继日掩窗卧,进退上下俱傍徨。迟留待息势未息,怒来挺臂挥干将。将欲斩蛟龙,蛟龙泣诉非其殃。将欲斩魑魅,魑魅畏惧先潜藏。”结合古代传说,控诉各种水怪,把暮春三月在湖上遭遇狂风的情形与经过描写得极为生动。

对鄱阳湖舟行之艰险体会最为深刻的可以说是清代江西修水人陈三立。因乡役所任,他多年往返于鄱阳湖,写有80多首鄱阳湖诗。其《湖口阻暴风六七日因却还九江取陆赴南昌》云:“日日埃风天地昏,孤篷塞默坐烦冤。”因连日阻风,不得不折返九江,取陆路至南昌,可见行旅之难。另一首诗《吴城作》称:“千摇万兀落吴城,把酒呼鱼转自惊。”言舟船颠簸,到吴城方停泊,停泊后“把酒呼鱼”才感到后怕,不禁为行船的艰险而吃惊。鄱阳湖为何如此险恶,陈三立作诗云:“宫亭险在山,叠嶂与风抵。拗怒轩大波,风旋波愈诡。漂没岁相望,憧憧杂人鬼。”(《宫亭湖伤夏舒堪》)是因为风与湖边叠嶂相遇,拗怒而生波涛。正如段义孚所言:“世界各地的人们,即使当时没有感受到,但最终也会感受到,自然既是家园,也是坟墓,既是伊甸园,也是竞技场,既如母亲般的亲切,也像魔鬼般的可怕,有时会对人类作出回应,有时又冷酷无情。从古至今,人类都对自然抱有可以理解的矛盾态度。”①面对反复为风所阻的艰难行程,唯有求助自然神灵,这在古代诗人笔下也有体现。管抡《自珠矶发棹行三十里至左蠡复阻风和苏长公洪泽中途遇大风复还韵》就描写了这样一幅舟行之景:“风卷浪如屋,兹行计恐非……北風声正号,中流橹声微……舟人三致词,向神默祷祈。”出行不得天时,难以久侯,只能默默向神灵祈祷。

(二)羁旅客愁与地方体验

当一个人身处异乡时,身份的归属变得尤为重要,“岁一往来”的舟行之旅如此艰险与漫长,诗人需要以文学创作打发寂寞的时光,也更容易通过对家园的回望来确认自我身份。中国文学传统中羁愁、怀乡、思归主题在鄱阳湖诗歌中表现格外突出。孤独作为一种通向精神自由的心态,既成为鄱阳湖诗歌创作的力量之源,又构筑出鄱阳湖诗歌独特的心理、情感与精神世界。诗人或因谋求仕途、或被贬赴任途中、或探亲访友,由于各种原因背井离乡,被抛出原本属于自己的生存环境而移至新的陌生环境,由此产生种种不适的心理感觉,遂形诸笔下,将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感写成诗篇,以诗歌的形式反映客居异乡的艰难、漂泊无定的辛苦、壮志难酬的抑郁,以及对亲人的怀想、对故乡的思念,对自我人生处境的感慨。

检阅历代鄱阳湖诗歌可以发现,在表达人生处境与主观情绪的语汇中,羁旅、客愁、孤独、宦游等出现频率极高,是诗人不断诉说、反复书写的心理感受。“羁客情”成为鄱阳湖诗歌的主要感情基调。山水诗开创者、晋代诗人谢灵运由长江入鄱阳湖前往临川,作《入彭蠡湖口》,开篇即云:“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唐人张九龄《自彭蠡湖初入江》云:“江岫殊空阔,云烟处处浮。上来群噪鸟,中去独行舟。牢落谁相顾,逶迤日自愁。更将心问影,于役复何求。”鼓噪喧嚣的群鸟与独行江中的孤舟形成鲜明对比,愈发突出作者泛舟水上的孤独与寂寥。李颀之从弟将至鄱阳湖一带,颀作诗送别云:“都门柳色朝朝新,念尔今为江上人。穆陵关带清风远,彭蠡湖连芳草春。泊舟借问西林寺,晓听猿声在山翠。浔阳北望鸿雁回,湓水东流客心醉。须知圣代举贤良,不使遗才滞一方。应见鄱阳虎符守,思归共指白云乡。”(《送从弟游江淮兼谒鄱阳刘太守》)①其时鄱阳湖区远离政治中心,属尚未完全开发的边荒之地,仕途不顺、客游至此的文人士子仍是“思归共指白云乡”,希望早日回归朝廷。南宋时期,河阳人张弋行经鄱阳湖,被风所阻,滞于湖畔,作诗云:“欲行行未得,累日滞孤舟。月照山皆近,风吹水倒流。地名人不识,秋景客相愁。忆尔惟成梦,遥知独倚楼。”(《彭蠡阻风寄城中故人》)由“地名人不识”一句,可想知他乡客愁之深。元初诗人方回在诗中也感慨:“舟楫仍鞍马,年年事远征。长禁波浪恶,罕见道途平”(《鄱阳道中》),又作《晚春客愁》云:“大孤山下路,何日泛舟回?”把长期羁旅于外的客子之情写得简淡而有隽味。“元诗四大家”之一、江西清江人范梈过鄱阳湖时,也有“转移足清景,难受客愁侵”之感。“抚州三艾”之一、临川人艾性夫途径余干鄱阳湖畔黄芦矶时,不由感慨:“十年客路多随雁,一树秋声总是蝉。”(《余干问舟》)

明清时期,随着鄱阳湖诗歌数量的剧增,表现羁旅客愁的诗歌也明显增加。浙江海宁人苏平《彭蠡舟中》云:“江上西风逐去航,驿程南下水茫茫。思亲客路看云影,别弟天涯见雁行。树带断烟迷楚泽,潮随明月到浔阳。谁知万里孤吟客,独对青灯忆故乡。”诗人舟行鄱阳湖,见云水茫茫,因而倍加思乡念亲。华容周廷用渡鄱阳湖北行,将往湖北,产生浓郁的羁客之愁,因作《渡鄱湖》云:“舟师把舵巧犹捷,客子推篷愁莫禁。”明代反映羁旅之愁者还有不少,如范钦《夜出吴城》云:“霸国他年地,羁人独夜舟”②;方问孝《彭蠡湖中作》云:“此日漂萍老,何年泛棹还”;吴兆《中秋阻风彭蠡湖看月歌》云:“孤舟且系孤山侧,一片澄湖秋月色……谁家客幌常窥梦,何处兰闺不照啼。因想故山萝薜上,空流归思远含凄”;徐《晓渡彭蠡》云:“客行不耐风波恶,魂断渔歌到枕边”;袁懋谦《阻风湖口遣兴驰寄宛城林太守》云:“纵然山水幽期惬,其奈风涛客思孤”;吴本泰《秋住湖口》云:“岁月伤羁客,烟波狎钓徒。醉吟枫落句,秋思满东吴”,等等。这些诗作以不同的笔触,把羁愁、孤独、乡思描绘得细致入微。清代李元鼎、余榀、黄宗羲、蔡受、方文、蔡衍鎤、张射光、李渔、尤侗、施闰章、曹溶、梁清标、毛奇龄、魏禧、韩纯玉、冷士嵋、周斯盛、管抡、沈元沧、黄之隽、吴铭道、李根云、吴雯炯、朱国汉、倪国琏、李文藻、刘凤诰、王桢、吴嵩梁、张琼英、王贞仪、张澍、张际亮、赖学海、李乘时、罗大佑、胡承弼、陈三立、陶福履、陈衍、黄锡朋、修思永等人,在他们的鄱阳湖诗歌中也反复写到羁旅之愁、客子之悲。如李元鼎《泊孤山》云:“我但十年未经此,山容莫笑为生客”;《阻风青山头看月》云:“长空如画风初歇,入夜清寒上客衫”;倪国琏《题吴城望湖亭》云:“客路一身如雁寄,异乡终岁尚蓬飘”;《中秋夜澹初学士偕同人登南康城观鄱湖月色》云:“客愁尽豁秋襟爽,一望悠悠穷漭沆”;《将抵瑞洪晚过湖口》云:“浮生合共渔为伴,倦客还同雁屡过”;陶福履《屏峰》云:“长风破征帆,游子舟楫倦”,等等。作为羁旅之客,诗人常如无根之蒂,飘摇欲坠,鄱阳湖诗歌所呈现出的孤独、寂寥的情绪印记也格外凸显。

值得注意的是,《鄱阳湖历代诗词集注评》所收的651名诗人中,江西籍诗人就有214名,约占鄱阳湖诗歌创作总人数的1/3①。在所有表现羁旅客愁的诗歌中,他们的作品为数并不少,约占1/4之多。如南昌万时华,尽管其家就在鄱阳湖区赣江边,舟楫出行也是常有之事,但来到吴城,身处大湖之滨,心理感觉仍有差异,因作《吴城》诗云:“澄湖不可望,望断楚烟迷”;“吴城依戍冷,匡岳照船低”;“离心经昨日,愁倚望湖亭”;“何处怜今夜,孤篷照客星”。写景荒寒寥廓,孤客之心溢于言表。对江西籍诗人来说,经行鄱阳湖时的孤独、客旅之心集中表现于离家远行之时。萍乡人刘凤诰归乡经鄱阳湖时,喜而作诗称:“吾家渐喜瞻衡岳,千里乡书望不劳”(《彭蠡湖雁》);离家经鄱阳湖时,其心则是:“情多肯恋新婚别,客久粗知行路难”(《发舟之彭泽》)。九江罗大佑将远行为官,作《舟泛彭蠡》感慨道:“薄宦常为客,孤槎又远征。匡君招手语,去住总关情。”新建人陶福履因生计所迫,乘船远行,悲苦而吟:“客行迫严寒,况乃饥躯苦。”(《樵舍》)范金镛经过吴城,也有“宦味逾淮橘,诗心退院僧”(《客吴城不寐》)之慨。孤独漫长的行旅、沉浮不定的人生、动乱不安的时代也会给诗人带来感觉上的异化,即使家乡近在咫尺,仍有怀挥之不去的客愁。都昌黄锡朋泛舟彭蠡,扑面而来的感受就是:“于役长为客,江湖感不禁。鱼龙犹寂寞,鸥鹭自浮沉。”(《彭蠡舟中》)金溪修思永与修水陈三立登吴城望湖亭并作诗,开篇也称:“风霾黯黯怒涛遒,日暮江天起客愁。”

(三)山水景观与地方认同

“地理感知是一个不断对既有知识进行更新、颠覆、转化的过程”②,“地方(place)不仅仅是一个客体,它是某个主体的客体。它被每一个个体视为一个意义、意向或感觉价值的中心;一个动人的,有感情附着的焦点;一个令人感觉到充满意义的地方”③。地方因自身独特的魅力得到认同后,又会对社会个体或群体构成情感上的吸引力。当山水景观成为人类情感的凭依、心灵的栖息地,就会具有一种感召力,引发诗人的眷恋之情与回归之愿,这就是理论家所概括的地方依恋(place attachment)。它是个体对地方的一种正向的、回归式情感,在文学中最鲜明的表现除了家园情结外,还表现为归隐主题,即从回归家园走向回归自然、从消解羁客愁到归隐山水间的恋地抒写。

首先看羁旅客愁的消解。对于外籍诗人来说,他们经行或为官鄱阳湖地区,多是处于人生的低谷时期。对于在江西本地成长的文人来说,鄱阳湖既是他们长年生活的地方,也是他们走出去追求人生理想的必经水道。如安福人刘铎《鄱阳湖》诗就说:“九万扶摇道路赊,鄱湖几度向天涯。”面对单调的水上生涯、未知的前途命运,怎样调剂旅途生活的枯燥,如何获得精神世界的慰藉?答案恐怕就是文学创作。明童潮《沙洲渔唱》说:“我将写作声,弹醒尘涂耳”;清王原《雾过鄱阳湖》也写道:“身世浮沉际,风烟苍莽间。旅怀频托兴,诗笔满江关。”意思是要寄情鄱湖山水,通过写作传达、消解身世沉浮与旅途漂泊之感。从现存鄱阳湖诗歌内容及景观物象看,或概写鄱阳湖形势与地理特征,或描绘湖景四季变化之妙,或展现鄱阳湖的波澜壮阔与风浪之险,或歌咏湖山相映成趣之美,或抒寫船舶航行、渔民生产、生活与习俗,也有诸多历代鄱阳湖战事的咏叹,举凡鄱阳湖区的变迁、交通、航运兴衰,皆有反映。这些数量可观的鄱阳湖诗歌告诉我们,自然之景与人文之境给予诗人安慰与力量。诗人于自然山川、人文历史中叹息彷徨,感时伤逝,更于自然、人文中汲取生命的新机,安顿焦悴的生命,抚慰忧苦的灵魂,所谓“一览慰君心,都忘远行役”(宋释道潜《和子由彭蠡湖遇风雪》)。“相比较于屈原、贾谊的洞庭,王粲的江陵,陶渊明的江州本就没有什么悲怆感,怡然自乐似乎是江州的一个文化标志”①。平静清幽的鄱阳湖成为经行此地诗人的精神源头,山水之壮、风物之美作为鄱湖诗的主要内容,是支持诗人洗涤尘累、激活生命正能量的重要元素。

晋代湛方生《还都帆》一诗,较早呈现出鄱阳湖诗以美景消解羁旅之愁这一主调。其诗云:“高岳万丈峻,长湖千里清。白沙穷年洁,林松冬夏青。水无暂停流,木有千载贞。寤言赋新诗,忽忘羁客情。”先写泛湖所见湖光山色,山峻湖清,沙白松青,面对如此山水,诗人顿生“忘情”之感。从观物到悟道,环湖山水已不是简单的形势产品,也不被粗暴地喻诸心性德行,而是作为细腻的审美对象进入诗人视野。此后的鄱阳湖诗歌也多朝着这一路数发展。如宋赵公豫《大孤山》云:“客路将几月,舟行见大孤。时和花烂漫,景淑鸟飞呼。径有烟霞气,村无市井夫。旷观多乐趣,何事苦嗟吁。”写大孤山环境幽美怡人,远处村舍民风淳雅,使得因客旅而疲惫不堪的诗人顿生乐趣,忘却烦扰。严羽漂泊于临川、南昌、浔阳等地时,孤独、伤感等种种负面情绪常伴左右,然面对“彭蠡湖边几树秋,琵琶亭下江千古。香炉峰顶散晴烟,瀑布悬疑泻漏天”的美景,仍有“平生梦寐行历处,一笑忽觉当樽前”的欣喜。明赵世显《湖上寄袁六》前部分极写羁愁,后部分即感情一转,寄情鄱湖地区之山水:“豫章云净千峰出,彭蠡风高一雁迟。自笑平原纷结客,何如匡鼎日谈诗。”林春泽《别冯东沂太守渡彭蠡湖有作》云:“长安逐臣正憔悴,兴来向此情尤浓。”将离别之情、逐臣之悲皆消解于渡湖感受中。馀者如明罗钦顺《过吴城》云:“风光长似此,何处不为家”;俞乔《石钟山》云:“宦情到此俱忘却,赢得湖山半日看”;清韩纯玉《雪霁湖口晚泊》云:“最怜岁暮孤舟客,共诧奇观慰旅情”;周斯盛《湖口阻风》云:“山光独有情,尽日慰羁旅”;沈元沧《阻风鄱湖走笔》云:“江山顾盼收诗筒,净洗平生抑塞胸”;唐英《庚午清和月之六日舟泊青山候风登道华寺峰顶望鄱湖匡庐即景有作》云:“致此忘身世,胸尘万斛清”;胡传钊《乘风泛蠡湖抵石钟中流放歌》云:“浮生到处都如梦,惟有湖山怡我情”;姚蕴素《游石钟山》云:“羁愁离恨一时消,心目为之豁开爽”;桂念祖《鄱阳湖》云:“连旬苦炎热,一雨便成秋。暂睹群生乐,都忘万古愁”,等等,难以遍举。环湖山水不仅有精神慰藉的价值,还具有人生启迪的意义。

再看归隐出世情怀的表达。田园诗祖、柴桑(今九江)人陶渊明开其先导,将鄱湖地区山川之美写入诗歌,以文学的方式为这片地域再添隐逸色彩,并影响着后世鄱阳湖诗歌的创作。唐代孟浩然漫游东南各地、途径鄱阳湖时,对鄱湖地区自然美景与人文传统极为喜爱,因作《彭蠡湖中望庐山》云:“寄言岩栖者,毕趣当来同。”意即暂时虽不能留在此地,但以后还是要与“岩栖者”共同归隐此地。华阴吴筠虽身为北人,然到了鄱阳湖,也有“昔怀沧洲兴,斯志果已绍。焉得忘机人,相从洽鱼鸟”(《登庐山东峰观九江合彭蠡湖》)之想。唐末徐铉邀约诸朋登鄱湖中落星山,不禁感慨称:“风烟不改年长度,终待林泉老此身。”(《九日落星山登高》)他盼望在此湖山林泉间终老。宋王十朋知饶州,刚至鄱阳,即为此地山水所吸引,作诗云:“我来鄱君山水州,山水入眼常迟留。”(《七月三日至鄱阳二首》)为官江西期间,他遍游庐山与鄱阳湖,对此一带山水人文了如指掌,因在给李庚的酬诗中说:“两翁异日为邻舍,笑说江山大小孤。”(《子长和诗复酬二首》)希望将来同隐于此。洪咨夔任饶州教授时,也因鄱湖之美而生隐居之想,其《用胡卫道赠姚居士韵》云:“扬澜左蠡天垂碧,梦与盟鸥共往还。”《左蠡》也有“晴云横不度,何处是柴桑”之句,字里行间皆见孤愁及求隐的心境。余干人饶鲁《春水番湖》诗末也表达出“谁是江湖归去人,扁舟范蠡随渔父”之意。宋代鄱阳湖诗表达归隐此地愿望的诗歌还有不少,如祖无择《落星寺》云:“云衲烝多坏,尘襟到自空。扁舟五湖客,长此伴支公”;王安石《彭蠡》云:“老矣安能学佽飞,买田欲弃江湖去”;黄庭坚《宫亭湖》云:“灵君如愿傥可乞,收此桑榆老故丘”;洪朋《寄题揽结亭》云:“为我谢五老,客子行亦归”;胡致隆《星子楼》云:“已问湖山借归阁,他年来此老樵渔”;朱熹《落星寺》云:“我愿辞世纷,兹焉老渔蓑”,等等。至元代,鄱阳人黎廷瑞将过鄱阳湖,被风所阻,作诗云:“江流茫茫去不息,嗟我棹往何终极。灵君如愿倘可乞,但觅金丹生羽翼。”(《彭蠡阻风》)亦流露出世之想。明朱善《过吴城山》云:“灊塘景物堪图画,从此岩栖远市朝”;王佑《湖口驿寄家书感怀》云:“故园三径存松菊,得似渊明归去来”;吴节《舟泊吴城山,望匡庐峰,因忆去日与同年万霁、谢牧、刘实四人过此,今唯予一人还,不能无慨然者,作诗叙怀》云:“将从谪仙誓,于此巢云松”,也都表达出归隐于此的意愿。

把鄱湖美景与出世隐逸相联系,这在清代诗人笔下屡见不鲜,如熊文举、傅占衡、毛奇龄、魏禧、彭孙遹、贾良璧、高咏、胡会恩、沈起元、詹广誉、江昱、李珪、冯洵、张际亮、夏献云、李鸿章、郭庆藩、李乘时、陈三立、程道存、柴正衡等,他们写下许多诗篇,明白无误地表达出自己归隐此地的期待,鄱阳湖因此也成为诗人的梦里“沧洲”。如黄钊《江行杂诗》云:“何日空尘债,名山访异书。万重岚翠里,辟地构精庐。”就表达出隐居庐山读书的愿望。又如临川傅占衡《雨望怀庐山彭蠡间》云:“还欲移家旧彭泽,白头鼓棹一渔翁”;海盐彭孙遹《登湖口县城》云:“何当便作移家计,终卧沧洲寄此生”;高邮贾良璧《湖望》云:“何当结屋依精舍,夜雪龛灯照读书”,德清胡会恩《晚过彭蠡湖》云:“何年得遂名山愿,长听东林寺里钟”;饶平詹广誉《市湖渔唱》云:“那得烟波浮钓艇,绿阴小鸟唤提壶”;李珪《过鄱阳湖》云:“何日谢尘网,矶南把钓竿”;建宁张际亮《过大孤山》云:“便因归去移家具,好向蓬莱顶上居”,等等。这些诗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地域,但在心底都有对江湖隐逸的向往。鄱阳湖在野逸之外,与庐山相映成辉,既多雄奇之观,又有深厚的隱逸传统,对于拓开人的心胸颇为有益,与诗人的隐逸情结多有暗合。因此,对出世主题的表达与书写,以及对隐逸世界的想象与建构,成为鄱阳湖诗歌的又一特色。

四、余论

鄱阳湖诗歌包罗万象,面面俱到的介绍必然挂一漏万。倘若就其荦荦大端而言,可以说它是一种渗透着强烈的孤独意识、温暖的山水情怀的地方性文学。在中国的文学传统中,几乎都有对羁旅客愁的深刻体验,然而鄱阳湖诗歌却极为集中地表现出这一点。这些诗歌以行旅的视角,完满地将羁愁、隐逸、思归等文学主题与环鄱阳湖区的地方特性融为一体。在中国的地域文学中,几乎都有对山水田园的款款深情,然而鄱阳湖诗歌却在这方面开其先声。陶渊明在鄱阳湖边写下的“临长流,望曾城,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游斜川并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①(《饮酒》)等诗句,展开了一幅清新隽永的山水画卷,将平淡无奇的滨湖乡村点化为新的审美对象。鄱阳湖诗歌是一座内蕴丰富的冰山,本文的探讨只涉及其水面上的小小一角。诗歌中所呈现出的诗人的地方想象、山水认同、仕隐矛盾都值得我们继续发掘。本文率尔操觚,力有未逮之处比比皆是,祈盼方家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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