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儒度正编纂周敦颐文集的渊源、过程及其流传考述

2017-06-19 16:16粟品孝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年表嘉定文集

粟品孝



宋儒度正编纂周敦颐文集的渊源、过程及其流传考述

粟品孝

(四川大学 历史系,四川 成都 610065)

南宋合州(治今重庆市合川区)人度正(1167-1235)曾以近三十年的时间,辛勤搜集周敦颐遗文遗事,最后编纂出周子文集和年谱。虽然未见度正直接刊印他的心血之作,但从后来编刻的各种周子文集来看,他的这一“劳动成果”并没有被埋没,而是汇入了历代周子文集之中,从而在周子学术传播史和理学发展史上占有了不可忽视的地位。对度正这一贡献,学界还重视不够,一直未见细致的抉发。

周敦颐;度正;濂溪集;濂溪学

一 从精择到广取:周敦颐文集的由来

《周敦颐评传》的作者梁绍辉先生曾指出:“朱熹自然是编定、研究周氏著作用心最勤,成绩最著之人。朱熹之后则有他的高足弟子度正继承他的事业。特别在搜访遗稿遗迹方面,其用心和成绩都超过了乃师。”①梁绍辉:《周敦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69页。

在度正之前,已有不少学者致力于搜集、整理和刊印周敦颐(1017-1073,下称周子)著作,甚至出现了七卷本的《濂溪集》,它们是度正编纂周子文集的渊源。因此在论述度正的编纂之功前,有必要对这些学者的劳绩做些梳理。

据周子生前好友潘兴嗣撰《濂溪先生墓志铭》,周死后“藏于家”的著作主要有“《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诗十卷”②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8,湖南省濂溪学研究会整理,长沙:岳麓书社,2006年,第136页。。这里的《易通》,一般认为就是后来的《通书》。

周子著作最早是以《通书》为总名在程颐及其后学那里流传的,《通书》四十章是主体,《太极图》附于其后。所谓的《易说》和十卷诗则一直未见流传。而九江周氏家藏的《通书》“旧本”没有附《太极图》。程颐再传弟子祁宽见到了这两个系统的《通书》,从他所述“校正舛错,三十有六字,疑则阙之”③(宋)祁宽:《通书后跋》,载《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4,第72页。来看,《通书》本身的文字差别并不大。祁宽虽做了校勘,写有《后跋》,但未见刻板。当时二程另一再传弟子胡宏曾整理过《通书》,并写有序略,但他“叙而藏之”④(宋)胡宏:《通书序略》,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4,第72页。,似乎也没有刊印。

目前所知最早以《通书》为总名刊印周子著作的,是在其家乡道州(舂陵郡),所谓“舂陵本最先出”⑤(宋)叶重开:《舂陵续编序》,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8,第142页。可惜未见具体刊刻时间。是也。之后永州(零陵本,绍兴二十八年即1158)⑥参见(宋)曾迪《拙堂留题》,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11,第207页。、江州(九江本,乾道二年即1166)⑦参见(宋)林栗《江州州学先生祠堂记》,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10,第171页。、潭州(长沙本,乾道二年即1166)等地相继刊印。这些版本“互有详异”,但基本格局一样,即以《通书》四十章为主,后有《太极图》(含《图说》),并“附载铭、碣、诗、文”,即潘兴嗣《濂溪先生墓志铭》、蒲宗孟《濂溪先生墓碣铭》、孔延之《邵州新迁州学记》、孔文仲《濂溪先生祭文》、苏轼《茂叔先生濂溪诗呈次元仁弟》、黄庭坚《濂溪词并序》等方面的文字。朱熹自称其“最后出”的长沙本“最详密”⑧(宋)朱熹:《太极通书后序(建安本)》,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4,第73页。,除了文字校勘可能更精确,收录内容更丰富外,还有就是对蒲宗孟《濂溪先生墓碣铭》一文的删改。朱熹在编集长沙本《通书》时曾做《答汪尚书》一通,其中明确写道:

大抵近世诸公知濂溪甚浅,如吕氏《童蒙训》记其尝著《通书》,而曰用意高远⑨现存《童蒙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所记为《太极图说》,而且说是“用志高远”。与此有别,疑朱熹记忆有误。。夫《通书》、《太极》之说,所以明天理之根源、究万物之终始,岂用意而为之,又何高下远近之可道哉!近林黄中(引者按,即林栗)自九江寄其所撰祠堂记文,极论濂字偏旁,以为害道,尤可骇叹!而《通书》之后,次序不伦,载蒲宗孟《碣铭》全文,为害又甚。以书晓之,度未易入。见谋于此别为叙次而刊之,恐却不难办也。舂陵记文(引者按,当指胡铨《道州先生祠记》)亦不可解。此道之衰,未有甚于今日,奈何,奈何!⑩(宋)朱熹:《朱熹集》卷30《与汪尚书》第六书,郭齐、尹波点校,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278-1279页。

这里所谓“大抵近世诸公知濂溪甚浅”,是说当时学林和思想界对周子著作和思想的认识还比较粗浅,如吕本中(《童蒙训》作者)、胡铨(其记文讨论了周子的“诚说”)对周子思想的理解有偏差;林栗不但对周子的“濂溪”之号存在明显误解,而且刻印的九江本《通书》录载了蒲宗孟《濂溪先生墓碣铭》的全文,朱熹认为这“为害又甚”。为什么这么说呢?蒲宗孟本人在北宋是以支持王安石新法著称的,他在《墓碣铭》中记录了周子为政干练的作风、道家隐逸的风貌,以及称赞新法的言论,朱熹认为这些都是不符合实际的。从朱熹的这封书信,可知他此时已对蒲宗孟《墓碣铭》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删改⑪朱熹的删改本可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8所收蒲宗孟《先生墓碣铭》,第136-138页。,并将改后的《墓碣铭》置于长沙本《通书》之后。朱熹这一做法的依据自然可以非议,但其目的,无非是要“净化”周子。

朱熹长沙本《通书》虽然“最详密”,但结构上与之前的版本并无不同。周子著作格局的大变化发生在朱熹乾道五年(1169)编定并刻印于建安府的《太极通书》上。建安本依据潘兴嗣《濂溪先生墓志铭》叙述周子著作的先后顺序,把《太极图》从原来《通书》的附录调整到最前面,形成《太极图(说)》在前、《通书》紧接其后的新格局,书名也由原来的《通书》变成了《太极通书》。其中的《通书》内容否定了长沙本依据胡宏整理本进行分章定次的格局,“复其旧贯”,即恢复了原来的“章目”,剔除了胡宏在章首添加的“周子曰”数字。而且,在长沙本删改蒲宗孟《墓碣铭》的基础上,建安本又更进一步,直接删去了“铭、碣、诗、文”,而代之以朱熹自己的《濂溪先生事状》。朱熹的理由是,当时各本附载,完全不是程门系统的“铭、碣、诗、文”,“事多重复,亦或不能有所发明于先生之道”,因此决定“一以程氏及其门人之言为正”,删去重复,合为《事状》一篇。⑫(宋)朱熹:《太极通书后序(建安本)》,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4,第73页。朱熹的这些处理或纠程门系统之偏,或除非程门系统之“杂”,意在树立周子更为高大、更为纯粹的理学家形象。配合朱熹这一工作的,是其乾道九年(1173)编纂的《伊洛渊源录》,该书以二程为核心,前列其师周敦颐,旁列其友邵雍、张载,下列其门人后学,二程之学及其源流备于一书。其中周敦颐部分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朱熹所写的《事状》,二是有关周子的《遗事》十四条,内容全部来自程门系统,符合其编纂《太极通书》时确立的“一以程氏及其门人之言为正”的标准。

在编印建安本《太极通书》之后,朱熹继续对其《太极通书》进行“精加工”,他在门人杨方的帮助下,得到“九江故家藏本”的《通书》,发现与建安本《太极通书》有十九处不同,“互有得失”,经过校勘后于淳熙六年(1179)在南剑州(即以前的延平郡)刊刻,是为延平本。⑬(宋)朱熹:《太极通书后序(延平本)》,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4,第75页。是年朱熹到任知南康军,对《太极通书》“复加更定”,并写有一长序,总结了自己对周子生平和著作的认识历程以及历年的整理情况,后刊印流传,是为南康本。全书的结构顺序为:“周子《太极图》并《说》一篇,《通书》四十章,世传旧本遗文九篇,遗事十五条,事状一篇。”⑭(宋)朱熹:《太极通书后序(南康本)》,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4,第74-75页。此本仍然没有建安本以前诸本附录的“铭、碣、诗、文”,可说是继续保持了朱熹的求精原则、以程门为正的原则。而且,此本的《太极图(说)》、《通书》、遗文、遗事和事状的结构形式(不知朱熹建安本的结构是否也是如此)也确定下来,既是此后《通书》的“通行版本”⑮田智忠:《〈诸儒鸣道集〉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206页。,也为后来的周子文集奠定了基本格局。

总括朱熹编刻周子著作的历程,可知他一贯具有选精集萃的原则,先是在长沙本《通书》中将蒲宗孟《濂溪先生墓碣铭》一文进行删改,初步“净化”了周子的形象;接着在建安本《太极通书》中调整周子著作的结构顺序,建立起以《太极图(说)》为首、以《通书》紧接其后的新格局,并抛弃了胡宏《通书》整理本的分章定次形式,而“复其旧贯”。他在建安本中还完全删去了之前一直附载的、非程门系统的“铭、碣、诗、文”,而代之以自己以程学为标准所写的《事状》,显示出更为明显的“精择”原则。

通过朱熹等人的努力,周子的著作不断刊印,越传越广,就在南康本《太极通书》编印的淳熙六年(1179),就有“先生之书遍天下,士知尊敬讲习者寖多”之说⑯(宋)张栻:《张栻全集·南轩集》卷10《南康军新立濂溪祠记》,杨世文、王蓉贵校点,长春:长春出版社,1999年,第707页。;祭祀周子的学校、祠堂也越建越多,同样是在淳熙六年,朱熹写道:“先生之学,自程氏得其传以行于世,至于今而学者益尊信之。以故自其乡国及其平生游宦之所历,皆有祠于学,以致其瞻仰之意。”⑰《朱熹集》卷78《隆兴府学濂溪先生祠记》,第7册,第4085页。两年后,朱熹祖籍所在的徽州婺源县(今属江西)建立周程三先生祠堂,发起人周师清在请求朱熹撰写记文的来函中又说:“十数年来,虽非其乡、非其寓、非其游宦之国,又非有秩祀之文,而所在学官争为祠室,以致其尊奉之意。”⑱《朱熹集》卷79《徽州婺源县学三先生祠记》,第7册,第4094-4095页。可见,“近世诸公知濂溪甚浅”的局面正不断得到改善,周子作为理学奠基人二程的老师、作为整个理学思想体系的开创者这一高大形象也越来越深入人心。这一形势的巨变,使得学林对周子生平事迹和著述情况需要更多的了解。而且在朱熹等人的努力下,周子的著作《太极图说》地位日高,将其作为经典来进行诠释的著作也不断推出(如朱熹、张栻均作有注解);随着学校、书院中祭祀周子祠堂的增加,有关阐发周子思想的学记、祠记的文章也越来越丰富(朱熹、张栻就写有不少),这些对更好地理解周子的生平和思想无疑很有帮助,因此有必要把它们汇集起来。顺应这一新的变化需要,有学者开始突破朱熹的“精择”原则,以更宏大更开阔的思路,选取更多的内容来充实、来丰富周子的著作体系。这便是叶重开七卷本《濂溪集》的由来。

叶重开是南宋处州松阳县(今属浙江丽水市)人⑲叶氏在两篇文章的署名中都说是“括苍叶重开”,括苍是处州的郡名。清人李卫修、沈翼机纂的雍正《浙江通志》卷12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进一步说叶氏是“松阳人”。松阳为处州下面的一县名。,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中进士⑳(明)刘宣等纂:《处州府志》卷9,明成化二十二年刻本。,随即出任道州州学教授[21]对于他之后的情况,我们所知甚少。宋末编修的《咸淳临安志》说叶重开曾任临安府新城县县令,清代所编《杭州府志》进一步记其出任时间是宁宗嘉泰二年(1202年)(清人马如龙、杨鼐等纂修,李铎等增修:康熙《杭州府志》卷22,清康熙二十五年刻三十三年李铎增刻本)或嘉定二年(1209年)(清人郑澐修、邵晋涵纂:乾隆《杭州府志》卷66,清乾隆刻本),但我们不知此叶重开是否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濂溪集》的编者。,《濂溪集》就是他在任期间编刻的。他在淳熙十六年(1189)十一月的《舂陵续编序》中写道:

濂溪先生《通书》,传之者日众。舂陵本最先出,板浸漫灭。重开既白诸郡侯,参以善本,补正讹阙,并以南轩、晦庵二先生《太极图说》,复锓木郡斋矣。今序次此编,名之曰《濂溪集》。其间诸本所不登载,四方士友或未尽见,采诸集录,访诸远近得之,以类相从,分为七卷。

叶氏以舂陵本为底本来参校其他善本,自然有出于对周子家乡、自己任官之地的尊重态度,也说明此本与包括朱熹所编印诸本在内的其他各版本的《通书》(或《太极通书》)文字上相差并不大。较之于朱熹编刻周子著作侧重“精择”不同,叶氏的本子侧重于广搜博采,其增补主要包括两大方面:一是当时名气很大的两位理学大儒张栻和朱熹的《太极图说》,二是搜罗“诸本所不登载,四方士友或未尽见”的内容。叶氏之所以要与朱熹立异,他是这样解释的:

或谓晦庵更定周子之书,至于再三,极其精审,凡铭、碣、诗、文附见旧帙者,悉从删去。疑此集之杂,将无补于求道。重开应之曰:晦庵发明正道之传,示学者纯一之旨,择之不容不精。是书集于先生之乡,凡片言只字知所尊信,犹恐或失之,取之不得不广。又况先生之道,愈讲愈明,学者仁智之见虽有浅深,然自远而即近,由粗以至精,月异而岁不同,今而毕录于此,观之者宜知所适从矣。[22]以上两段引文均见(宋)叶重开:《舂陵续编序》,见《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8,第142页。

分析叶氏的话,可知在他看来,之前朱熹主要考虑的是如何把理学这一“正道”树立起来、流传开来,让世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纯一之旨”,所以“择之不容不精”,即特别注意分辨孰精孰粗的内容,注意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现在的《濂溪集》,编于周氏的家乡,“片言只字”都很重要,深惧遗漏,所以“取之不得不广”。应该说,叶氏对朱熹“精择”理由的分析很有道理,而对自己“广取”理由的说明,则并不充分,难以令人信服。不过他紧接着所述的话则有一定道理,他认为,“先生之道,愈讲愈明”,因此把更多人的记述和论说汇集到一起,就更容易把道理讲清楚,这就是他要把各种“仁智之见”“毕录于此”的原因。最后所谓“月异而岁不同”,可谓叶氏把握时代变化带来的观念更新的点睛之语。

虽然我们不清楚叶氏编刻的《濂溪集》究竟有哪些内容,但从上述他的自序来看,内容已较之前所有的《通书》或《太极通书》版本都要丰富,不但把朱熹删去的“铭、碣、诗、文”重新恢复,而且把朱熹、张栻这两位当时的理学大儒解释周子《太极图说》的著作也补充进来,还把“诸本所不登载,四方士友或未尽见”的内容也加以汇集。整体上已由过去朱熹追求的“精审”向现在“杂”和“粗”的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叶氏首次以文集的观念来编定周子的著作,分门别类,多达七卷。叶氏编纂周子文集的原则、观念和规模,长期为后人所继承。

二 精粗兼收:度正编纂周敦颐文集的过程

度正是合州人,出生和成长于周子为官之地(周子曾任签书合州判官事五年)和周子为代表的理学快速发展时期,因此很早就确立了理学的信仰,并注意搜求周子的遗文遗事。科举入官特别是在问学朱熹之后,度正更是加快了这一步伐,并最终编纂出周子文集。其《书文集目录后》一文专门叙述了这一过程,先引录如下:

正往在富沙(引者按,福建路建宁府郡名,治今福建建瓯市),先生(引者按,指朱熹)语及周子在吾乡时,遂宁傅耆伯成从之游,其后尝以《姤说》、《同人说》寄之。先生乃属令寻访,后书又及之。正于是遍求周子之姻族,与夫当时从游于其门者之子孙,始得其《与李才元(引者按,即李大临)漕江西时慰疏》于才元之孙,又得其《贺傅伯成登第手谒》于伯成之孙,其后又得所序彭推官诗文于重庆之温泉寺,最后又得其在吾乡时所与傅伯成手书。于序见其所以推尊前辈,于书见其所以启发后学,于谒、于疏又见其所以笃于朋友庆吊之谊。故列之《遗文》之末。又得其同时人往还之书,唱和之诗,与夫送别之序,同游山水之记,亦可以想象其一时切磋琢磨之益,笑谈吟咏之乐,登临游赏之胜,故复收之《附录》之后。而他书有载其遗事者,亦复增之。如近世诸老先生崇尚其学,而祠之学校,且记其本末,推明其造入之序,以示后世者,今亦并述之焉。[23](宋)度正:《书文集目录后》,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8,第142页。曾枣庄、刘琳主编的《全宋文》卷6869据《永乐大典》卷22536亦收载,题名《书濂溪目录后》,见该书第301册,第143页,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这里引录的个别文字已据《全宋文》订正。

度正在编定周子文集的同时,还编纂有周子的《年表》,并在后序中写道:

正少时得明道、伊川之书读之,始知推尊先生。而先生仕吾乡时,已以文章闻于当世。遂搜求其当时遗文、石刻,不可得,又欲于架阁库访其书判行事,而郡当两江之会,屡遭大水,无复存者。始仕遂宁,闻其乡前辈故朝议大夫知汉州傅耆曾从先生游,先生尝以《姤说》及《同人说》寄之,遂访求之,仅得其目录及《长庆集》,载先生遗事颇详。久之,又得其手书、手谒二帖。其后过秭归,得《秭归集》(引者按,为蒋概著);之成都,得李才元(引者按,即李大临)《书台集》;至嘉定,得吕和叔(引者按,即吕陶)《净德集》;来怀安,又得蒲传正(引者按,即蒲宗孟)《清风集》,皆载先生遗事。至于其他私记、小说及先生当时事者,皆纂而录之。[24]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末附《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第238-239页。

综合这两段自述和其他文献,我们可以将度正搜求周子遗文遗事和编纂周子文集的过程缕述于后。由于度正同时编纂的周子《年表》一般都与其文集合刊,或置卷首,或置卷末,因此这里一并叙述。

1.约在宁宗庆元元年(1195),度正出任遂宁府司户参军,在任期间访得周子遂宁籍弟子傅耆的《长庆集》,“载先生遗事颇详”,内有2诗、6书后被收入周子文集。

据度正《性善堂稿》卷15《跋伊川先生帖后》:“正为遂宁户掾,友人王君世垕数数为正言,城西傅君光家藏先正韩范诸公手迹甚富。乃祖大夫公,嘉祐初实见濓溪周先生于合阳求教,先生手书《家人》、《艮》、《遇》等说赠之。其后程太中公知汉州,大夫公时为邑西川,又得交伊川兄弟间,手笔相问,往往皆在。正每见王君,必悉意咨恳,属以访求周程诸先生手迹。庆元二年正月四日,王君忽自山中来谒,讲礼已,袖出伊川先生手状一幅,徐加考订,殆先生入蜀时笔也。”从其友人王世垕于庆元二年(1196)正月四日来谒度正的时间来看,度正至迟在庆元元年就已到任遂宁府(时属潼川府路,治今四川遂宁)司户参军了。在此期间,他了解到傅光“乃祖”傅耆曾从学于周敦颐,并与程颐兄弟“手笔相问”。为此,度正嘱托王世垕注意“访求周程诸先生手迹”。虽然只得到一幅“伊川先生手状”,并没有得到周氏手迹,但还是很有收获,这就是他在上引《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中所写的:“始仕遂宁,闻其乡前辈故朝议大夫知汉州傅耆曾从先生游,先生尝以《姤说》及《同人说》寄之,遂访求之,仅得其目录及《长庆集》,载先生遗事颇详。”由此来看,度正得到了傅耆的文集《长庆集》,其中应当收载有后来被编入周子文集的傅耆2诗(《和周茂叔席上酬孟翱太博》、《周茂叔送到近诗数篇,因和渠阎裴二公招隐诗》)、6书(即《答周茂叔书》4书、《上永倅周茂叔启》、《答卢次山》);度正从文集中还了解到周子的不少遗事,即所谓“载先生遗事颇详”。但周子写给傅耆的“手书、手谒二帖”还没有见到,要很久以后才访得(详后)。

2.约庆元三年(1197)春或夏初,度正经过秭归时,得到周子友人蒋概的《秭归集》,集中当有《巴东龙昌洞记》。

度正在上引《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中叙述其“始仕遂宁”的情况后写道:“其后过秭归,得《秭归集》。”《秭归集》为蒋概所写,其中的《巴东龙昌洞记》(后入周子文集)主要叙述他和周敦颐等人游览秭归名胜龙昌洞的情况,当是这次搜集到的。据《性善堂稿》卷11《掩马记》:“庆元三年正月,乡舍调官阙下,既逾宣城,六月八日,发朱唐……。”由此可知度正是在任满遂宁府司户参军后于庆元三年(1197)初受命起程赴京的。宣城在江南东路的宁国府(今属江西),距京城临安(今浙江杭州)已很近,而秭归(治今湖北秭归)则在荆湖北路的最西边,与四川东面的夔州路相接。度正庆元三年(1197)初出发,六月已过宣城,那“过秭归”当在春天或夏初。

3.庆元三年(1197)七月,度正在京城调官后南下福建建宁府,问学朱熹,朱嘱其寻访周子遗文遗事;次年朱熹又在书信中问及搜访情况。

庆元三年(1197)夏,度正到京城调官后,不顾“伪学”“逆党”之酷,冒暑南下福建建宁府拜见并求学于朱熹,把在遂宁府访得的伊川手帖送朱熹一阅,朱熹在七月下旬得见伊川手帖,一方面赞扬度正“求访之勤”,一方面勉励他继续努力:“濂溪先生往还遗迹,计其族姻闾里之间犹有存者,度君其广询之,当可得也。”[25](宋)朱熹:《朱熹集》卷84《跋度正家蔵伊川先生帖后》,第4319页。度正当年返回后,出任利州教授。次年十月朱熹又写信给度正,仍然要他继续访问“濂溪文字”。这封《与度周卿书》在朱熹的《晦庵集》卷60中曾收录,但很不全;近人依据石刻抄录的《八琼室金石补正》卷112也有收录,仍有缺漏与讹误,现代整理的《朱熹集》、《朱子全书》和《全宋文》也承袭了这一缺憾。其实,清代同治《涪州志》卷14《艺文志》和民国《涪陵县续修涪州志》卷3《艺文志》(民国十七年铅印本)收载有完整的文字。考虑到这封书信不易得见全本,兹全录于下(个别文字上的歧异则加注说明):

十月十六日,熹顿首:去岁暮何幸辱远访,得遂少款,为慰为慰。顷客舍语别,忽忽期年又两三阅月矣。不审何日得遂旧隐?官期尚几何时?比来为况何如?读书探道亦颇有新功否耶?岁月易得,义理难明。但于日用之间,随时随处提撕此心,勿令放逸,而于其中随事观理,讲求思索,沉潜反复,庶于圣贤之教,渐有默相契处,则自然有得。天道性命,真不外乎此身。而吾之所谓学者,舍是无有别用力处矣。相望数千里,无由再会面,因书涯略,不觉缕缕,切勿为外人道也。此书附建昌包生去,渠云自曾相识,且欲求一异书,不知果有之否?刻舟求剑,似亦可笑,然亦可试为物色也。所欲言者,非书可悉,灯下目昏,草草不宣。熹再拜。款署“周卿教授学士贤友”后缺数行云。

濂溪文[26]此字在《八琼室金石补正》中作“大”,在同治《涪州志》中作“丈”,在民国《涪陵县续修涪州志》中作“文”。据度正《跋濂溪贺傅伯成受谒》,应为“文”字。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6,第106页。字后来更曾访问得否?去岁归建阳后方得于此所惠书并书稿、策问。所处既非,今又何敢道耶?熹[27]此“熹”字仅民国《涪陵县续修涪州志》的录文才有。。

朱熹的当面叮嘱与事后书信相问,就是度正在上引《书文集目录后》开头的这段自述:“正往在富沙,先生语及周子在吾乡时,遂宁傅耆伯成从之游,其后尝以《姤说》、《同人说》寄之。先生乃属合寻访,后书又及之。正于是遍求周子之姻族,与夫当时从游于其门者之子孙。”可见朱熹的嘱托是度正大力搜求周子遗文遗事的重要动力。

4.嘉泰四年(1204)至嘉定五年(1212)间,度正在成都访得李大临《书台集》,后入周子文集附录的《濂溪谒周虞部》诗当在其中;并通过李大临后人得到周子《慰李大临才元疏》。

上引《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说度正过秭归得蒋概《秭归集》后,“之成都,得李才元《书台集》”。度正何时到成都得到李大临(字才元)《书台集》呢?经考证,度正曾在嘉泰四年(1204)拜见由成都府路转运判官升任四川茶马使的赵善宣,作有《上赵茶马》、《上茶使赵伯川》、《谒茶使》、《送茶使赵伯川赴阙》等诗,可知此时度正已在成都。[28]参见黄博《度正年谱长编》(未刊稿)。紧接着的吴曦变乱平定后,理学家、张栻门人吴猎在嘉定元年(1208)到任四川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度正被任为成都府学教授,不久知成都府华阳县,直至嘉定五年(1212)离任。因此度正在成都得到李大临《书台集》的时间,可能就是嘉泰四年(1204)到嘉定五年(1212)之间,内有《濂溪谒周虞部》诗,后入周子文集附录。度正在上引《书文集目录后》说他寻访周子遗文时,“始得其与李才元漕江西时慰疏于才元之孙”,即从李大临后人中访得周子《慰李大临才元疏》。另外,他在成都期间还得到周子乡士杨齐贤所撰周子《年谱》初稿[29]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末附《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第239页。,对其更多地了解周子自然大有帮助,也促使他编纂更好的周子《年表》。

5.嘉定五年(1212),度正通判嘉定府(治今四川乐山),在任期间得到吕陶《净德集》。

上引《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说度正“至嘉定,得吕和叔《净德集》”。吕陶(字和叔)《贺周茂叔弄璋》、《送周茂叔殿丞序并诗》当在《净德集》中,后收载周子文集附录。

6.约嘉定九年(1216),度正从嘉定返回成都时,得到周子《贺傅伯成手谒》。

上引《书文集目录后》说度正自己“得其贺傅伯成登第手谒于伯成之孙”,说明他是从傅耆后人那里得到周子《贺傅伯成手谒》的。度正后来写有跋语:“顷自嘉定还成都,寓于二程祠堂之右塾,偶得此纸。”[30]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6,第106页。则又知度正具体是在成都二程祠堂旁得到这份《手谒》的。

7.嘉定九年(1216),度正知怀安军(治今四川金堂),在任期间访得周子妻兄蒲宗孟《清风集》,集中当有蒲氏写给周子的《乙……十诗奉寄》。

据考,嘉定九年(1216),度正升任奉议郎、权发遣怀安军兼管内劝农事(即知怀安军)。上引《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说度正“来怀安,又得蒲传正《清风集》”,当在此时。集中当有周子妻兄蒲宗孟(字传正)所写《乙……十诗奉寄》,后入周子文集附录。

据上引《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度正访得的傅耆《长庆集》、蒋概《秭归集》、李大临《书台集》、吕陶《净德集》和蒲宗孟《清风集》,“皆载先生遗事”。这样,度正从这些文集中不但得到了他们交往的一些诗文,还得到了周子不少“遗事”,从而丰富了度正所编周子文集《遗事》部分的内容,也为其编纂周子《年表》提供了更多的资料。

8.嘉定十二年(1219),度正升任知重庆府,在任期间先后得到周子《彭推官宿崇胜院诗序》、《与傅伯成手书》。

据《性善堂稿》卷15《跋濂溪序彭推官宿崇胜院诗后》,度正在嘉定十二年(1219)冬起知重庆府,次年他在编纂文集、年表时,从友人罗坚甫处得知重庆温泉寺的一僧人在寺庙的过道处发现了周子的《彭推官宿崇胜院诗序》,度正“得之喜甚”。不久,度正又得到周子写给弟子傅耆的书信,这就是上引《书文集目录后》所说:“其后又得所序彭推官诗文于重庆之温泉寺,最后又得其在吾乡时所与傅伯成手书。”

为了更直观地展示度正长年累月的搜集情况,我们依据上述,列表于后(见表1)。

度正在前引《书文集目录后》中还说:“而他书有载其遗事者,亦复增之。如近世诸老先生崇尚其学,而祠之学校,道记其本末,推明其造入之序,以示后世者,今亦并述之焉。”可知度正还搜集到了有关周子的一些“遗事”、“学记”、“祠记”等。

在度正搜求周子遗文遗事的过程中,周子及以其为代表的理学虽然经历了“庆元党禁”的政治高压,但接下来的“开禧北伐”迅速失败,主导这两大事件的权相韩侂胄被杀,理学又以狂飙突进之势,继续在全国各地大力传播和发展,并不断由民间思潮向官方统治哲学迈进,嘉定十三年(1220)周子成功地获得“元公”的谥号,确立了“自孟氏之后观圣道者,必自濂溪始”[31]《先生谥告》,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9,第157-158页。的崇高地位。适应周子及以其为代表的理学政治地位的快速提升和在社会中日益普及的新形势,度正在嘉定十四年(1221)知重庆府期间完成了周子文集和年表的编纂。据度正《书文集目录后》的落款,知其编定周子文集在嘉定十四年六月;又据度正《书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后》和跋语的落款,知其最后编定周子年表在嘉定十四年八九月间。从度正《书文集目录后》所谓“列之《遗文》之末”、“收之《附录》之后”、对“遗事”“复增之”这些用词来看,度正在编定周子文集时必定有一个文集的底本。目前我们知道在度正之前只有前述道州州学教授叶重开在淳熙十六年(1189)编刻的《濂溪集》七卷本,因此我们初步判断,度正所依据的当是叶氏的七卷本《濂溪集》。

表1.

时 间度正职任或其他度正搜访情况 宁宗庆元元年至庆元二年(1195-1196)遂宁府司户参军得周子门人傅耆《长庆集》,内有傅耆2诗(《和周茂叔席上酬孟翱太博》、《周茂叔送到近诗数篇,因和渠阎裴二公招隐诗》)、6书(即《答周茂叔书》4书、《上永倅周茂叔启》、《答卢次山》) 宁宗庆元三年(1197)春赴京城调官,路经秭归时得周子友人蒋概《秭归集》,内有《巴东龙昌洞记》 宁宗嘉泰四年至嘉定五年间(1204-1212)在成都,曾任成都府学教授、知成都府华阳县得周子友人李大临《书台集》,内有《濂溪谒周虞部》诗;又得周子《慰李大临才元疏》 宁宗嘉定五年至嘉定九年(1212-1216)通判嘉定府得周子任官合州时的属僚吕陶(时为铜梁令)《净德集》,内有《贺周茂叔弄璋》、《送周茂叔殿丞序并诗》 宁宗嘉定九年(1216)升任知怀安军,从嘉定返回成都时得周子《贺傅伯成手谒》 宁宗嘉定九年至十二年(1216-1219)知怀安军得周子妻兄蒲宗孟《清风集》,内有《乙巳虽除日……成十诗奉寄》 宁宗嘉定十三年至十四年(1220-1221)知重庆府得周子《彭推官宿崇胜院诗序》、《与傅伯成手书》

对度正辛苦搜集周子遗文的情况,宋末学者黄震在读《周子后录》时曾说:

《后录·补遗》《遗文》凡二十二,皆蜀人度正遍求于故家遗俗之传,梯访于高崖危嶝之刻,亦可谓忠厚之至者矣。公之文,不特诗文书帖见录,而贺傅耆之名刺亦见录。公之文所及,不特亲党交游见录,而守坟之周兴全家姓第皆见录。然则片言只字,余音遗迹,使后世皆宝爱之而不忘,此其所本固自有在。[32](宋)黄震著,张伟、何忠礼主编:《黄震全集》第四册《黄氏日抄》卷33《读本朝诸儒理学书·周子后录》,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248-1249页。

这里说周子的二十二篇遗文都是度正搜访所得,自然有所夸大,但强调度正以“忠厚”的态度,对有关周子的所有文字都注意收录,“片言只字”都不放过,则属事实。这在度正《书文集目录后》的最后也交代得很清楚:

正窃惟周子之学,根极至理,在于《太极》一图;而充之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则在《通书》。吾先生既已发明其不传之秘、不言之妙,无复余蕴矣,其余若非学者之所急。然洙泗门人记夫子微言奥义,皆具载于《论语》,而夫子平日出处之粗迹,则亦见于《家语》、《孔丛子》等书而不废。正今之备录此篇,其意亦犹是尔。学者其亦谨择之哉!

度正的意思是,正如孔门不仅看重《论语》,还重视“夫子平日出处之粗迹”一样,今天我们也要既重视《太极图(说)》和《通书》这些周子之学的精粹,也要重视搜集和保存其他“若非学者之所急”的内容。精粗俱录,最终让学者自己去选择。这个原则在他的周子《年表》中也得到反映,其弟度蕃在跋语中写道:

其(引者按,指度正)编类《濂溪家世年表》,皆口授,弟蕃执笔从傍书之。书至买平纹纱衫材、樗蒲绫袴段,蕃曰:“不太苛细否?”曰:“此固哲人细事,如食之精,脍之细,鱼之馁,绀緅之饰,红紫之服,当暑之絺綌,《乡党》皆备书之。今读之,如生于千载之前,同堂合席也,岂可忽乎?”恐观者之不达乎此,故书之以示同志云。[33]此跋在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中题署度正,不确,应为度蕃作。参见粟品孝《两部宋刻周敦颐文集的价值》,《四川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

这是一段生动的跋语,可见度正再次以孔门之事为例,对那些一般人认为是“苛细”的内容也要把它记录保存下来,目的是让后人通过这些看似琐碎的事情,能够生发出与周子“同堂合席”的亲切之感。

总之,由于周子生前地位不高,死后也长期得不到彰显,因此他的一些诗文早已散佚,一些事迹也湮没无闻。度正距离周子生活的时代已有上百年之久,他能够坚持巨细不遗的态度,精粗俱录,把不少濒临散失的周子遗文遗事搜集起来,并加以整理,形成文集和年表,应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是无愧于黄震所谓“忠厚之至”这一美名的,而且促使周子的形象更为丰满,有助于我们更完整、更立体地认识这位理学大儒。如果考虑到度正访得的周子门人朋友的6部文集即傅耆《长庆集》、蒋概《秭归集》、李大临《书台集》、吕陶《净德集》、蒲宗孟《清风集》和何平仲《诗集》,只有吕陶《净德集》传世至今,其余都已散佚无存的话,那么我们更能对度正的所作所为增加一份敬意。可以说,如果不是度正,后世对周子的了解必将大为逊色。

三 名亡实存:度正所编周敦颐文集在宋代的流传

虽然度正重新编定了周子的文集,但我们没有见到其直接刊印的材料。那么,度正所编的文集是否得到刊印了呢?笔者推测,与度正编定时间最近的道州守臣萧一致所刻的《濂溪先生大成集》,就是依据度正本而来。

《郡斋读书附志·别集类三》曾载录这个刻本,对其书名、编刻者及刻印地都有明确记载:

《濂溪先生大成集》七卷……。右周元公颐字茂叔之文也。……始,道守萧一致刻先生遗文并附录七卷,名曰《大成集》。[34](宋)赵希弁:《读书附志》卷下,见(宋)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下册,第1186-1187页。

这个道州守臣萧一致是江西新喻人,字伯易,生卒年不详。据明朝隆庆五年(1571)刻本《永州府志》卷四下记载,萧氏是在嘉定十六年(1223)知道州的,到宝庆三年(1227)为许纶取代。[35]清朝嘉庆二十五年刻本《道州志》卷4也如此记载。这样,萧一致应该是在嘉定十六年至宝庆二年(1223-1226)知道州期间刻印《濂溪先生大成集》的[36]此本在元修《宋史》卷209《艺文志·总集类》中有著录。,正好是度正编定周子文集两年之后的一段时间。此本已佚,但其目录则附在明朝弘治年间(1488-1505)周木编刻的《濂溪周元公全集》后面保存了下来[37]关于此本的情况,可参见粟品孝《明刻〈濂溪周元公全集〉价值略述》,载《徽音永著:徐规教授纪念文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据《目录》,《大成集》确为七卷,卷一为《太极图》(《说》一篇,朱熹氏全解),卷二为《通书》(凡四十章,朱熹氏全解),卷三为《遗文》,卷四为《遗事》,卷五至卷七为附录。从这份目录,我们明显可以看到它的结构顺序与朱熹更定的南康本《太极通书》是一致的,只是《太极通书》在“遗事”之后只有朱熹的《濂溪先生事状》一篇,而这里的《大成集》则已有多达三卷的“附录”了。从这份目录中,我们可见度正所编周子文集的诸多痕迹:

第一,《大成集目录》卷三《遗文》收录周子遗文19篇,其中最后6篇分别是《贺傅伯成手谒》、《手书》、《慰李大临才元疏》、《与二十六叔手帖》、《与仲章侄手帖》、《宿崇胜院诗序》,除《与二十六叔手帖》和《与仲章侄手帖》外,其余4篇都是度正寻访所得。这与度正在《书文集目录后》说他亲自搜集的这几篇“列之《遗文》之末”是吻合的。

第二,《大成集目录》卷五《附录一》收录有关诗文30多篇,其中最后的16篇中,有13篇都是度正搜集到的(仅有苏轼、黄庭坚、张舜民3首诗不是),包括从蒲宗孟的《乙巳虽除日……成十诗奉寄》到最末的蒋概《巴东龙昌洞记》。这与度正在《书文集目录后》说他搜集的这些诗文“收之《附录》之后”也是相符的。

第三,《大成集目录》卷四《遗事》“凡十九条”,其中应该有度正增加的部分。前述朱熹编的建安本《太极通书》后有“遗事十五条”;而《大成集》已增至“十九条”。联系到度正在《书文集目录后》中说“他书有载其遗事者,亦复增之”,则说其中增加的4条有度正所补,恐不为过。

据此,虽然度正所编的周子文集未见单独刊刻,但两年之后不久,即为道州守臣萧一致所得,其基本面貌就保存在《大成集》中;透过保存至今的《大成集目录》,我们也就知道度正所编周子文集的大体样貌了。

这里要说明的是,虽然现存的《大成集目录》未见度正所编的《濂溪先生年表》,但萧一致也很可能刻印了,宋理宗淳祐年间(1241-1252)知广州的方大琮所见的“道本年谱”应当就是,他所谓的“道本年谱至潮题大颠堂壁,亦系于辛亥”[38](宋)方大琮:《铁庵集》卷22《与田堂宾(灏)书》,此据《全宋文》卷7386,第322册,第13页。,就与今传度正《年表》一致。当然,我们在明代周木刻本所附的《大成集目录》中并没有见到年表。情况很可能是,《濂溪先生大成集》是把周子年表置于卷首,周木抄刻《目录》时没有抄录这一内容。这种情况从周木抄刻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总目》时也没有抄录卷首的《濂溪先生周元公家世年表》中可以得到佐证。而且,据明代张元祯《周朱二先生年谱引》,张氏在周木处曾见到“凡若干卷”的《周子大成书》,说“首卷则《年表》也”。[39](明)张元祯:《周朱二先生年谱引》,附载明朝周木刻本《濂溪周元公全集》末。张氏这里所说的《周子大成书》,应当就是《濂溪先生大成集》的别称、俗称,而且用的是《年表》而不是《年谱》之称,也就是说还保留了度正编谱时的称呼。这些情况似可证明萧一致在道州刻《濂溪先生大成集》时确曾刻印了度正所编的周子年表,并置于卷首。

在萧一致刊《大成集》后不久,即在理宗绍定元年(1228),进士易统又在江西萍乡刊刻《濂溪先生大全集》七卷。易统的生平行实不详,但其刻本有两篇跋文则保留至今,其中有一篇是由度正所撰[40](宋)度正:《书萍乡大全集后》,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8,第143页。,因此笔者相信他所编的文集内容也为《大全集》所吸收。

在萧一致刊《大成集》后十余年,连州(时属广南东路,治今广东连县)教授周梅叟曾将其翻刻于州学。周梅叟是周敦颐族人,字春卿,道州营道县(治今湖南道县)人,“习《礼记》”。绍定三年(1230)来知道州的李韶[41]李韶知道州的时间据《道州志》卷4,嘉庆二十五年刻本。“采诸旦评”,拔其为当地书院堂长,后中嘉熙二年(1238)进士,出任连州州学教授。周梅叟至迟在嘉熙四年(1240)已到任,约在淳祐元年(1241)、二年(1242)间“取《太极图》、《通书》、《大成集》刊于学宫”[42](宋)方大琮:《铁庵集》卷4《举连州教授周梅叟乞旌擢奏状》,此据《全宋文》卷7366,第321册,第76页。。此《大成集》当是周梅叟从道州赴任连州时将萧一致主持刻印的道州本带来翻刻的。淳祐三年(1243),周梅叟到广州出任科举考官,将新刻的《大成集》送给了时知广州的方大琮。据方氏所见,“其遗文眎舂陵本稍增”。[43](宋)方大琮:《铁庵集》卷21《与周连教书一》,此据《全宋文》卷7385,第321册,第402页。这里所谓的“舂陵本”,当是萧一致所刻的道州本。所谓“稍增”,当增加极少。笔者估计,增加的很可能就是附在明朝周木编刻的《濂溪周元公全集》后面的《濂溪先生大成集拾遗》所收的两方面内容,一是周子在合州与人游龙多山时唱和的八首诗,二是所谓“家集”的7篇遗诗。周梅叟是周敦颐族人,掌握并贡献出来“家集”的内容是极有可能的。而周子在合州龙多山唱和诗,则是周梅叟在京城(可能是参加科举考试时)从“蜀贤”那里得到的,即方大琮写给周梅叟书信中所说的“夜来所谓入京则得蜀贤遗以龙多山诗”[44](宋)方大琮:《铁庵集》卷21《与周连教书二》,此据《全宋文》卷7385,第321册,第404页。。这里的“蜀贤”,很可能是眉州丹棱李埴后人或乡人。现在我们还能见到李埴写于绍定三年(1230)的跋语[45]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6,第107页。。李埴绍定四年(1231)开始任知成都府,六年(1233)召赴朝廷,次年(端平元年,1234)到京任官,三年(1236)出知眉州,不再回朝。[46]参见王德毅:《李焘父子年谱》,台北:商务印书馆,1963年,第206-234页。从李埴在朝廷任官的时间和周梅叟在京城参加科举考试的时间(1237-1238)对比来看,周氏不太可能直接从李埴那里得到,很可能是从李埴后人或李埴的其他乡亲那里得到的。与道州本有年谱一样,周梅叟连州翻刻本也有年谱,时知广州的方大琮简称其为“连谱”,且发现与“道本年谱”有些不同。[47](宋)方大琮:《铁庵集》卷22《与田堂宾(灏)书》,此据《全宋文》卷7386,第322册,第13页。

之后周子文集还有刊印。目前我们所见有两部宋刻本:一是理宗宝祐四年至景定五年(1256-1264)间编刻的《濂溪先生集》(不分卷)[48]此本原为民国学者傅增湘藏书,他根据该书《年谱》末所记“今上皇帝淳祐元年辛丑春正月”,推知此本“当为淳祐刊本”。(《藏园群书经眼录》第4册集部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146页)这是不确切的。《年谱》“神宗熙宁元年戊申”条在述及孔延之为周敦颐兴学之举所作的《邵州新迁学记》时,有一段小字注文:“宝祐三年宋侯仲锡彻祠宇而大之,始建书堂焉”。附录四还专门收录了时人高斯得为此次复建祠堂、创设书堂写的《新建濂溪先生祠堂记》,此记以《宝庆府濂溪书堂记》(按,南宋后期邵州升为宝庆府,时属荆湖南路,治今湖南邵阳)为题收载高氏《耻堂存稿》卷4,内有“经始于宝祐三年十有一月,明年某月成”语。据此,此本当编刻于“今上”理宗在位的晚期即宝祐四年至景定五年(1256-1264年)之间,不会是时间更早的淳祐年间(1241-1252年)。,二是度宗咸淳六年(1270)之后不久刻于江州的《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十二卷。

这两部现存的宋刻本均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不分卷的《濂溪先生集》已残,据其目录,内容依次为:家谱、年谱、太极图(含朱熹氏解)、太极说(含朱熹氏解等)、通书(含胡宏氏序等)、遗文(凡三十一篇,含诗赋)、遗事(凡二十条)和附录(分为四部分,各有四十六、十六、十七、八篇,总八十七篇)。此本虽然不分卷,但与上述七卷本《濂溪先生大成集》目录比照,除了卷首的家谱、年谱外,其他内容都是按《太极图(说)》、《通书》、遗文、遗事、附录的结构形式依次编排的,因此应该还是在七卷本的基础上重新编刻的。从目录内容上看,不但涵盖了七卷本《濂溪先生大成集》的全部内容,而且还把度正在嘉定十六年(1223)于家乡守丧期间搜集到的何平仲三诗即《赠周茂叔》、《贺茂叔得子》、《题拙赋》也收载“附录一”中去了[49]参见度正《记养心亭题说》,载《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6,第99-100页。。这些反映出此本已经把度正所编文集的内容和之后度正搜集到的内容都加以收录了。

十二卷《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完好无缺,也应该是在七卷本基础上扩编的。前有度正所编的《濂溪先生周元公世家》及《年表》,正集卷一至卷五为遗书(卷一至卷三是《太极图(说)》及相关内容,卷四、卷五是《通书》及相关内容),卷六为遗文、遗事,卷七至卷十二则为附录。正集的结构也与《濂溪先生大成集目录》一致,内容上也全部涵盖了《大成集》,并附有何平仲三诗,这些同样反映出此本已把度正所编文集的内容和之后搜集到的内容全部收录了进去。而且,此本还完整地收录了度正所编的《濂溪先生周元公世家》和《年表》,内容上与上述不分卷的《濂溪先生集》前面的《家谱》和《年谱》相近。两相比较,《年表》正文内容丰富,并有不少注文(包括明显是由度正所写的注文)、末有度正的后序以及署名度正(实际应为度蕃)的跋语,而《年谱》则完全没有,其他方面的文字也要简练得多,可说是度正《年表》的缩写版(当然文字上也偶有增加)。

从我们对度正之后(限于宋代)周子文集刊印情况的梳理来看,度正虽然没有单独刊印自己所编的成果,但那些成果已经汇入了后来编刻的各种周子文集之中了。我们这里虽然只是清理了宋代编刻的周子文集,实际上宋以后的周子文集都是在宋本的基础上发展的,宋本(包括度正所编的周子文集)是后来各种周子文集的祖本。因此,表面上度正所编的周子文集不见单独刻印,名义上已经亡佚(当然《世家》《年表》保存完好),而实际上则保存在后来各种周子文集之中。

(责任编校:张京华)

B244

A

1673-2219(2017)05-0008-08

2017-03-20

粟品孝(1969-),男,四川大竹人,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从事宋史、蜀学、古代学术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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