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豪
“我时常幻想到,自己面对着亿万人的军队,在战场上,悠然地开始穿戴我的铠甲,腿甲上镶嵌着世上仅有的几颗血色宝石,胸甲被几千个绝顶工匠穷尽生命雕出飞龙舞凤,我的头盔,每有一员大将死于我手,我便雕刻上他的名字,直到最后,我的头盔在无数的死亡下被刻蚀一空……我便不再有头盔。”
伯云,如果这样,我愿做你身后的蓝衣马童,束发绾髻。
“接着,我终究会战死在犹如巨浪般的人潮之下,心脏被刺穿,眼睛被戳爆,我千疮百孔,可我仍不会倒下,从我身躯中迸射的鲜血也穿透无数敌卒的喉咙。”
“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我被做成人偶,浇着青铜,我被和着铁钉的死气沉沉的纯黑铠甲敲的严丝合缝。我再次上场。于是,这次,颤抖战栗的变成了我曾经的战友,他们眼含热泪,想尽一切办法,牺牲牺牲,终于再次地,杀死了我。”
伯云,如果这样,我愿做你身上最脆弱的那片铠甲,泛着绿光,带给你死亡。
每当伯云说出如此磅礴的话来,整个世界的橙色的聚光灯都仿佛照射在她的身上。
她是一切的中心。在灯光下,她的皮肤反射着晶蓝,剔透,连同她身边失重的洁白的尘埃。光圈之外,承重着无尽的,黑暗。
她也的的确确生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你看着她,看着她的剑眉,你能瞥见上古用青铜浇筑的腥冷而坚硬的大陆,她锋利的双眸里,藏着的是军队旁遮天蔽日的用丝绸覆盖的天空。
于是我总能听见她的回话。
“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东西,都能翻面。”
“把弄堂翻面,你能看见的也许是恢宏的凯旋门下的五车大道。”说这话时,她正对着灼烈的陽光伸直了手臂,撑开手掌,另一只手将这食指掰下,使之指向自己,“把北冰洋翻面,也许是积攒了无数年的铁石心肠。”
“把树翻转过来,你能看见雷电交加的雨夜;把女孩的伞翻转过来,你便踩在用破碎蛋壳堆积成的峰顶;把月球正对我们的这面反转过去,那不曾谋面的另一面,是蒙娜丽莎的微笑。”
她眼神中突然开始透露出难以捉摸的忧伤。
“我不想……被反转过去啊……”
我连忙逃开一边去,这是我从她口中听见的最怯弱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我正涉足黑暗,我离她的另一面越来越近。
我也不想,成为把她揪出来的那个人啊。
伯云总将她的浓密的头发,在脑后梳成双马尾,然后扎成疏疏的两个团子。此时她的脸一定是红扑扑的。
“你知道吗?人只要醒着就能决定自己是否睡着,可人一旦睡着就无法决定自己何时醒来。”她浅笑着说道,瞪了眼睛,眉毛张开着,看向远方。
她总想战斗,这也证明了她的坚强。
伯云啊,祝你成为一只无尽的俄罗斯套娃,你的另一面,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而我,一如往常地,将成为捂着套娃的那人,在黑暗的角落里,疲惫辛酸,孤独寒冷永恒地一个个解开,一个个解开,你我永远都不想见到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