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与魔法剪刀

2017-06-12 18:43李雅融
少年文艺 2017年6期
关键词:阿妹阿爸哭声

李雅融

(一)

魔法王国,有位K先生。K先生从小就很聪明,5岁的时候就能把一朵蓝玫瑰变成红玫瑰,10岁的时候就能把一粒田鼠屎变成麦粒,15岁的时候就能把一只苍蝇变成甲壳虫。但光凭这些小把戏没办法挣到钱,所以他只能过着穷日子。一条脏兮兮的破袍子从冬天穿到夏天,又从夏天穿到冬天。夏天的时候,为了凉快,他只好把袍子的下摆缝进去一大块,把袖子一直卷到肩膀;冬天的时候,为了暖和一点,他把棉絮、稻草……但凡有点御寒作用的东西都统统塞到袍子底下。K先生一天只吃得起两顿饭,早晨半个窝头,晚上一个窝头。

没人看得起穿着破袍子只吃窝头的K先生,更没人会承认他聪明。毕竟正如K先生的邻居B先生所言,如果你真聪明的话,怎么可能还和我们一样住在山里的破屋子受苦呢,你早就跑到大城市发大财去了。

B先生的话给了K先生很大的刺激和启发,在他20岁的时候,他决定利用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摆脱破袍子和窝头。他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做了998 次实验,终于锻造出了一把珍贵的魔法剪刀。

这把剪刀是用月光石、法螺、玉兰花,以及其他两种神秘成分锻造的。之所以称为神秘成分,是因为K先生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那两种成分是什么。他深知物以稀为贵,如果告诉别人那两种成分是什么,别人也能锻造出来,他的魔法剪刀还有什么可珍贵的呢?

据说这把剪刀无所不剪。K先生说如果他能坐着飞天扫帚飞得足够高的话,甚至能够把星星从天空中剪下来。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但这把剪刀确实可以剪下很多很多东西,比如笑声、哭声、咳嗽、喷嚏、花香、影子、光线……

K先生走遍山山水水,剪下各种各样的东西,小心地收集起来。然后,他来到了魔法王国的首都,也是魔法王国最大的城市。他打算在这里开启自己的事业,挖掘他所剪下来的那些东西里蕴含的无限商机。

K先生剪下来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东西果然销路都很好,甚至可以说供不应求。笑声卖到了2块钱一个,哭声卖到了3块钱一个,喷嚏卖到了2块钱一个,咳嗽卖到了5毛钱一个……而且很快就成了人们居家必备须臾不可或缺的东西。比如,人们谈话的时候,明明很不耐烦但又不想让对方看出来,他们就会适时在身上贴一个呵呵的礼貌笑声;听到领导讲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如果觉得不笑又会显得很不知趣,那么他们就会赶紧贴上一个开怀大笑来救场;出席葬礼或者跟人道歉,人们也习惯了贴几个哭声来渲染气氛或者表达歉意。喷嚏和咳嗽更是逐渐成为了人们的请假利器,贴上3个喷嚏、5个咳嗽,然后一路震天响着向老板或老师走去。不用开口,在距离老板和老师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他们就会捂住口鼻,赶紧准假了。如果遇上大买主,有些东西一下子卖上成千上万个都不成问题。曾经一位著名歌星一下子就买了5000个掌声和3000个欢呼声,她不是自己用,而是让人偷偷粘在了每一个入场者的衣襟上。据说,那次演出空前成功、空前火爆,无论歌星还是观众都沉浸在热烈的现场气氛中。购买掌声和欢呼声,很快就成了魔法王国演艺圈不是秘密的秘密。

以上的还都是低价快销品,而花香、月影之类的,那简直就是高档奢侈品了,一般人可买不起。魔法王国的富豪们都讲究每天粘上一片K先生的花香再出门,有了这种纯正、自然的花香,香水那种俗气东西再也无人问津了。花影、月光更是受到社会名流的追捧,他们都喜欢用这些东西在公司或别墅里营造高雅格调,彰显自己不凡的品位。

(二)

K先生发了大财,成立了一个鼎鼎大名的K氏集团。他有了各种各样的袍子,黑的、白的、彩色的,金的、银的、珠宝的,薄的、厚的、不薄不厚的,長的、短的、不长不短的。他一天吃6顿饭,吃的饭菜一年不重样儿。

K先生的钱越来越多,终于在35岁的时候成为了魔法王国首屈一指的富豪。伴随着财富的积累,对于K先生的争议也越来越大。人们质疑他所出售的东西是偷盗而来,说那些掌声、咳嗽、喷嚏是在主人未知的情况下被盗剪的,一些法学家和著名律师也纷纷发表论述,从各种角度论证那些花香、影子什么的所有权应归大众所有。总之,K先生有什么权利卖这些东西,还挣这么多的钱?于是很多报刊开始称K先生是魔法王国史上最大最无耻的盗贼,还有人给他冠以国家盗贼、公民盗贼的称号。

K先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他认识到,已经有很多人迫不及待地想分自己巨额财富一杯羹了。于是,他抬高了价格,拿出很大一部分去上税,取得了花香、影子、光线这类东西的开采权,还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公开收购笑声、哭声……反正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把魔法剪刀,那些笑声、哭声、咳嗽声,不卖给他也不会有第二个买主,所以尽管收购价格低廉,前来出售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K先生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聪明,这么一搞既堵住了民众的悠悠之口,还可以趁机赚到更多的钱。但很快他就不那么愉快了,因为他发现商品的质量开始下降,那些收购来的笑声、哭声都不是那么动听,确切的说是听起来不那么真诚。K先生知道没有好产品就不可能卖出好价钱,谁会花大价钱买假惺惺的东西?虽然花香、月影之类无论质量还是销量都还算稳定,但K氏集团的整体业务额还是不可忽视地大幅下滑了。

一天,K先生把自己陷在豪华的大班椅里,郁闷地转动着手腕,他的手腕上套着一块豪华腕表,但腕表的表面上并没有指针,只是一块完整的水晶石。透过表面上的水晶石,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分布在楼下的买卖现场。

金碧辉煌的售卖厅里,一个个买家正踱着步审视着声音条上的说明,不时戴上耳机试听一下复制音,有的交钱走人,有的则频频摇头,显得并不中意。买家的挑三拣四,更增加了K先生对于生意下滑的压力,他郁闷地把水晶石画面转到了收购厅。

在那里,准备出售各色声音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龙,由于等待时间会很长,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不耐烦的神情。工作人员一个个把他们领到隔音小屋,用大剪刀把他们出售的声音剪下来。这些声音会由几个评估专家给出质量等级,然后再按级确定收购价格。

看着大部分的声音被评为C级以下,K先生心情愈发烦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摁召唤键就冲着门外大喊一声:“咖啡!”一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端杯咖啡送了进来。K先生伸出手,使了个召唤咒,让咖啡飞到自己手里,然后不耐烦地冲工作人员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不愿意见到的苍蝇一样让他走开。

(三)

K先生喝了两大口咖啡,感觉心情略微舒缓了些,就又把目光转回了水晶石。他看见收购厅的工作人员正领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走向隔音室,年轻人穿得十分破旧,脸色苍白。他们走进了一个哭泣隔音室,墙壁是灰蓝的忧郁色调,一盏昏暗的吊灯悬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像一轮朦胧的月亮。设计专家曾跟K先生说过,一个人如果孤零零地坐在隔音室正中那个瘦骨伶仃的四腿凳上,会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会不由自主悲从中来。不管这个专家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根据,反正这确实是个精心设计的隔音室。

“在这样一间屋子里,这些人也哭不出一个像样的哭声。”K先生忍不住气恼地嘟囔了一句。

这时候,年轻人已经坐在了凳子上。只见他抱着头呆呆发愣,不像很多人屁股一沾凳子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只闻其声不见其泪。拿着剪刀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催促年轻人,因为外边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剪声音呢,都坐着发呆怎么行。

年轻人抬起眼圈发红的眼睛茫然四顾了一圈,然后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他哭得悠长而悲凉,眼泪顺着手指缝和下巴不住地淌下来,就像黑夜中一条条呜咽的小河,直流到人的心里去,然后把人的心都泡得酸酸的。魔法师的心就被泡酸了,他拿出一块大手帕,摁了摁眼角渗出的眼泪。

年轻人哭泣的时候,工作人员的大剪刀就像修剪头发一样咔嚓咔嚓响个不停,一片片哭声随之飘落。当年轻人停止哭泣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了,但地上已经布满了A级的哭声片段。由于哭泣时间过长,年轻人两眼无光。他木然地被工作人员领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发出了两声哽咽。

“多么真诚的哽咽呀,可惜工作人员没拿着剪刀,只好让它们浪费掉了。”K先生心里十分惋惜地感叹道。

年轻人的出现,让K先生对生意又充满了希望,只要还能找到好的聲音就不愁有肯花大价钱的买主。他通知工作人员,如果第二天年轻人再来,就把年轻人带来见自己。

在K先生的期盼中,年轻人第二天真的又出现了。当他坐上隔音室的凳子后,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次工作人员没有催促他,而是十分恭敬而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终于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年轻人哭得更伤心了。看着那一地的哭声片段,K先生就仿佛看到了一大片亮闪闪的钱,连眼睛都被点亮了。

(四)

K先生热情地把被领进办公室的年轻人让到了待客沙发上,激动地说:“说句实话,小伙子,有你这么好哭声的人真不多见。”

年轻人尴尬地看了看他,然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了门口,似乎急于离开。

K先生连忙拽住他的胳膊,解释道:“你的哭声真的非常棒。如果你乐意,我们想和你签订一份长期合同,只要你能保证稳定供货,价格咱们都可以商量。”他停了会儿,又蛊惑性地加了句:“我打包票你会赚大钱,会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年轻人局促地摇摇头,低声说:“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到这来了,我再也没什么可以卖给您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决。”K先生急迫地高声追问。

“因为我已经筹够钱了,可以买您店里的两样东西,已经足够了。”

“你看上了什么东西?”K先生不禁有些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10年前一个山间小院里的月光和一大片桂花香。”

K先生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愣了下,然后把腕表上的水晶石转向年轻人,“你说的是这片月光吗?”

水晶石上显示出一大卷薄若蝉翼的月光,月光旁有个标示牌。标识牌上是月光的复制照片和产品介绍:

品名:山间月光;采集范围:山间小院整院采集;采集时间:10年前秋季夜晚寂静晴好之时;价格:20000元。

年轻人专注地看着那片月光,点了点头。

说句实话,那片月光在月光类产品中价格算定得高的,所以始终没人买。这实际上是由于K先生的一点点私心,他暗自希望那片月光始终没有人买,一直一直留在那儿。

因为那片月光是K先生亲手剪下来的,是在刚锻造出魔法剪刀后不久,他在自己那个山间小院子里剪下来的。他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月光像水一样轻柔地充溢了整个小院,把自己的心也照得亮堂堂的。K先生觉得自从到了大城市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的月光了,他觉得城市里的月亮总是灰扑扑的,导致月光也好像总是洒在烟雾里一样。

“你干吗非要买这么一片月光?”K先生小心翼翼地问。

年轻人的目光凝结在那片月光上,“这片月光很像小时候我家院子里的月光。那时候,我们一家住在一座偏远的大山里。阿爸在山里打猎拿到集市卖,阿妈在村外垦了两片荒地,种一些粮食。山里人都没上过什么学,除了几个远古流传下来的简陋魔法,什么也不会,只能靠两只手劳作挣些辛苦钱。但那真是快乐的日子,家里虽没有余钱可是也够吃够喝,我和阿妹白天到半山腰上老松树学校上学,晚上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一边剥花生、烤红薯,一边听阿爸讲山里的故事。月光洒在我们一家人的身上,如果秋天桂花盛开,还会把月光熏得香喷喷的。我阿爸很会讲故事,那些故事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但大部分都是过去流传下来的,像山魔呀咕噜怪呀……”年轻人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我觉得山魔只是个传说,即使存在,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那样的山里吧,比我们那儿险峻的山有的是。可是阿爸有一天进山后再也没有回来,村里人找了两天也没有踪影。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进山后失踪,然后人们都说来了山魔。捕魔队来了,真的在山里打死了一只山魔。那只山魔好大好大,像一个小山包。我们都惊恐地看着它被人从山上拖下来,一路压倒了好多大树。阿爸出事后不久,阿妈就病倒了。后来有一天,她把我和阿妹叫到一起,说她挨不下了,要去寻找阿爸,让我和阿妹相互扶持,照顾好彼此。阿妈走后,我也不想上学了,我和阿妹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怎么上学呢?可是阿妹不让我退学,她说只有我继续上学,我们才有机会走出大山,过上好一些的日子。她说她可以种村外那两块地,也可以采山货卖,怎么都能让日子继续下去。我不忍心让阿妹负担家里的生活,但阿妹说如果我们都退学了,以后的日子就没有指望了,只能困在大山里,那一定不是阿爸阿妈希望的。于是我继续上学,只有早晨和放学后才能帮阿妹干点活儿,但阿妹还总是从我手里把活儿抢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出大山,让阿妹过上好日子。后来,我终于考上了高级魔法学校。那一天,我们多么高兴,拉着手在月光下又跳又笑。”年轻人苦涩地笑了一下,“您知道的,实际上在高级魔法学校,也学不到什么真本事,那些有天分的魔法师对自己研究出来的魔法都会保密,自己家族代代相传。但是我最终还是通过了魔法八级考试,这也使我毕业后找到了一份魔法研究员的职位。我把阿妹接到了城里,虽然我们只能租一个小小的房子,但总之不用再为吃喝发愁了。阿妹闲不住,她依然跑出去打零工。我告诉她不用着急挣钱,只要开心就好,她听了就哈哈笑,像个小娃娃一样吊着我的脖子,说她现在就很开心。看到阿妹开心,我也很开心。但我没想到,这种开心也是有限期的,年初阿妹被查出患有僵直症,可能是在魔药厂打工时被感染了。她现在已经身体完全僵直了,医生说再过3天心脏就会停止跳动。阿妹说她想回家,她想山里的月光,想阿爸阿妈。可是她的身体状态,我们不可能回得去。您这儿的那片月光,和我们小时候的月光很像很像。我想把它买回去,放在我们的屋子里。即使回不了家,能有这样一片月光也好啊。”年轻人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他把眼泪抹掉,急匆匆地起身说,“阿妹在等我,我得赶紧把月光和桂花香买了带回去。”

(五)

就这样,年轻人如愿带走了那片月光,但K先生觉得他带走的不仅仅是那片月光,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天,他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很晚,坐在大班椅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K先生突然宣布解散自己的K氏集团。记者们蜂拥而来,想搞明白K氏集团为什么会好好地就解散了,但是K先生闭口不言。国内外企业争相和K先生接洽,想收购K氏集团,但是K先生只是频频摇头。100个政客、300个富豪、50个恐怖分子,他们都想通过各种正常的、非正常的手段搞到K先生的魔法剪刀,但是K先生却再也找不到了。是的,K先生突然失踪了,就像他突然闯入这个大城市一样,就像从来没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一样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跟着K先生一块儿失踪的,还有被剪下的那些笑声、哭声、咳嗽、喷嚏、花香、影子、光线……

当然,还有那把魔法剪刀。

插图/胡嫄嫄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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