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旻琪
呼吸着干冷的空气,我想,应该快到了吧。
在动车的隆隆声中,我默默地望着车外,看着江南的水田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广袤的田野,人踏进去,似乎七天七夜也走不到头。那些欢歌的河流也有了冰封的迹象,默默地沉寂着。一棵棵白杨树哨兵似的守在路边,为苍茫的天色镀上了一层褐色的暗灰。近处,是树枝间散落的鸟巢,旁边栖着几只小鸟。
这种博大而肃杀的冷寂,是北方给我的第一印象。
来北京之前,我是那么激动。梦里,我看到了天安门前飘扬的红旗,看到了彻夜不息的霓虹灯,看到了人群熙攘的街市……
然而,此时干冷的空气就像一把柳叶刀,刺激着我的鼻腔,割开了我的黏膜,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才是现实。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地响着,我背着硕大的包在人群中吃力地走着。抬头,看到的不是故乡茂盛的梧桐,而是一棵棵细瘦的植株,斜插在那里,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干小,像呻吟的垂死者。
映入双眸的除了刺眼的华灯,还有那灰蒙蒙的鳞次栉比的高楼。苍穹之中,竟看不到一丝丝的蓝。骤然间,我以为自己听到了天空的叹息,可猛地想起,这,应该是汽车的尾气。毕竟,我们已经堵在路上两个小时了。
身边的一切就像一个超负荷的钟表,发了疯似的转。快,似乎成了北京唯一的信条。围绕着它,仿佛一切都会好起来。收银员随手扔下零钱,转身就去接待其他客人;道路一堵,耳边立刻就会响起“喇叭合奏曲”;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快步向前……他们,在追赶什么?金钱,幸福?或许,只是虚无。
难道,这就是我向往的北京?
或许,是吧。诚然,作为游学之人,本不该计较这么多。但每当我皱着眉头喝下一杯杯略带咸味的“纯净水”时,心底总会油然生起一种奇异的情感,迫使我不得不把思绪拉回那个明媚的地方,那个“水尤清冽”的锦地,回忆起那悦耳的吴侬软语……
那里,才是我的故乡。
上课之外的时间,我总是在默默地比较。母亲嗔怪,说我是魇住了。我说,这是在守望。
有多少天没感受过温暖的阳光了?又有多少天没看过润朗的明月了?这里的天空,只有雾和霾。日日夜夜,我在守望,任由滚烫的心把泪水灼干。
子夜,当我睡眼惺忪看不清字的时候,却总能捕捉到那悠远而轻颤的汽笛声。今夜,又有哪些游子归家了?反正,没有我。
故乡常青的樟树在哪里?故乡甜美的江水在哪里?故乡绵软的吴音在哪里?一时间,我迷茫了。
生活不止眼前,还有诗和远方。
北京,你到底丢失了什么?
我思念南方温婉的水田,怀念用小绳拴着蚯蚓去钓猫鱼的童年时光;我思念那拂过发梢的青青杨柳,落下的柳絮如羽绒一般轻柔;我思念那丝丝缕缕的乡音和在鸡鸭喧闹夺食中仰起的面庞;我思念那蔚蓝蔚蓝的天空,能让我看着夕阳一点点坠落,看着星辰一点点亮起……
泡一杯清茶便可开启崭新的一天,赏一朵茉莉便可耗去半日时辰,看一尾鱼游便可感受自然野趣……
故乡盛开在我的记忆里,它是驱动我行走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的不竭动力……
再次乘车,是七日后,离开北京之时。那天傍晚,夕阳格外红,似乎在庆祝什么,我不知道。北国汹涌的人海中,似乎只留下一个迷惘的我,还有那颗为故乡而跳动的心。
故乡应该还好吧。我看着眼前奔走往来的行人,感到一阵空虚和悲哀。是呀,尽管人类渺小如虫豸,但被束缚住的虫豸,不是更可悲吗?那些与我同龄的孩子,他们的眼中有过潺潺的溪水吗?他们的鼻腔曾被花香填满过吗?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我們伸出一只手触摸未来,而另一只手,却丢下了历史的遗珍。闪烁的灯光、矗立的高楼,让人们的理想披上了一层虚无的外衣。我们看似拥有了一切,实际上却输得一穷二白。繁华与否,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当蛙声不再、露水不再、亲切与闲适不再,灰色森林里的虫豸啊,你们在守望什么呢?
我抬起头,望了一眼繁华的北京,毅然踏上拥挤的火车,与这座城市挥手告别。
第二天醒来,火车已过了山东。恰好,又可以看到广袤的田野了。但当火车“哐啷哐啷”了十几个小时之后,再次看到那玲珑葱绿的水田和缓慢行走的牧牛时,眼睛竟不自觉地模糊起来。
守望……这,就是我所守望的地方哪
我的血液源自这灵蕴的江南,我的灵魂也注定镂刻上南国的锦花,我的祖辈用汗水耕耘出这片鸟语花香之地,带着自然的灵动和野性绵延千年。
作为世间渺小的虫豸,我不敢奢求什么,只能用我卑微的生命去守望,守望这青山秀水的微笑和明眸。
天南海北,有过我足迹的地方,便会烙下我的守望。让繁华如云烟般散去吧,愿我的灵魂永远徜徉在故乡的那轮明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