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红霞的诗

吴红霞

褐色的咖啡

1

它不在一颗咖啡豆里

不在屋子中间暗下来的杯子里

它在一扇窗户的光线中

在一个时有时无的念头里

咖啡用它的褐色包裹时空

等待确定的悲喜

一些被加入的白

使此刻与过往的范围

都有所扩大

2

苦涩，但是酷爱苦涩中的难以描述

孤独，却以孤独的形式溶解孤独的事实

这是你和自己保持距离的方式

作为客居者

你希望在更远更暗的地方沉浮

3

沉默是咖啡无需稀释的涌泉吧

用味觉完成一次或更多想象

如果长出翅膀

到达某个固定情节

那么一个人的名字会使你更加孤独

4

必须站在爱的这一边

必须要有诺言成为人生的意义

必须要以光的方式

掠过街道、头顶和屋檐……

从此坚信

让每个人饮下咖啡的那一瞬间

都能触摸到当什么逝去时自己的脸

5

有人在哭泣。你偶尔也哭泣

那无法释怀的褐色

不能转化的褐色啊

终将还原初见之时的绿色

雨水慢慢落下琐碎的细节

慢慢聚集成庞然大物

你意识到它们加给你的力

碾压着时间

6

我知道你在接受某些意外的声音时

所流露出来的痛楚

犹如我知道你面对孩子时的欣悦

你深知什么可以噤声

什么能够轻盈

7

临窗的位置上

我看见你了

就如一个回声

当视线移回到书上

一个故事在另一个故事中转折

于是缓解了那渴望挣脱的不快

8

更多人选择在咖啡馆以外存在

旋转的葡萄酒杯

江河湖海夹杂的闪电

以及数以万计不曾饮用的

无言的苦水

当它们从路的尽头涌来

我们同时静止于疑惑与悲伤

9

很多岁月过去了

但这褐色的曲线依然飞舞

相互触抚着

相互学习如何飞离艰辛曲折

又如何到达平安喜乐

因着事物的变化

爱必将不同时

却依然带着安慰

10

没有人能说出

咖啡的褐色怎样消失

但它一再出现

比一个梦想更轻

比手中的葡萄更重

送给我们所需要的时间

并且找到新的一天

就这样度过一生

意犹未尽

画画

一个下午过去了，又一个下午已经开始

线条成为草木，色块是记忆中的轮廓

无从描绘的远山和城市的灯火

瞬间构勒出我逼仄的山水

河流在河流中寻找方向

无名树在树林中日夜成长

遗忘或记起的

不是空白：必然改变的已经改变

不能改变的永远不变。多少年过去了

当年的画面融合我此刻的画面

独自形成：也许残缺的世界

早已改变了湿润的树林、河流

淋漓的阳光下小屋的童话

哦，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从不曾

在我稚拙的画面中寻找废墟的真相

即使你注目并赞美的花园

被我枯涩地画出伤口

而那些树叶的声音是真实的

那些颤栗，能让我们依然

相信尖锐的事物，并将全然交给

时间的两岸

那凝聚在风中的火焰的形状

早晨的鸟鸣

无需专门留出时间

你就能听见小鸟清亮的歌喉

枝桠上晨曦加入时跳跃的声音——

这也许会让忧虑的人更加忧虑

让愿意欢欣的人更加欢欣

太阳慢慢上升，小鸟飞向邻近的水面

也沿着事物降临的方向飞去

多年了，在他乡，在故地，在诗行之间，在远望之时

当你观看它们在人世间跳跃、追逐

就会知道是什么正在变成鸟鸣

是谁正在为寻找森林而始终无法获得自己的枝叶

也会知道，他们最终都将成为黑暗中月亮的歌手

金银岛短诗五首

房间

空空的。镜子却反射出满屋的事物

好像一面等待中的湖水

蓄积了所有空旷

落地窗从一个侧面透露了视线的高度

而如果你合上眼睛

就能看见全部的云都有天赋的形状

下午

离开人群的裹挟

河水的表情生动而冰凉

一棵古树投身其中，与静默观望的莫干山

构成水里的田园

愿它再慢一些

愿它供人回忆的皱折再多一些

愿被河水带走的起源

始终泛着波光

距离

我梦见“距离”这个词的笔划有两种含义

被文学定义时它是“生离”与“天涯”

被数学解析时它是“远”和“近”

后来我梦见一个多年前的声音

“我咳一下，你就惊醒一次”

“再咳，你就会再惊醒”

沉默

你一定问过一片树叶

风去了别处时它薄薄的寂静

你也一定问过夜色

月亮幽暗之时目如孤鸿的虚空

你一定还问过沉默本身

而欲下未下的雪依然兀自未下着

夜晚

在火焰上方

关于灰烬的想象是要急于拭去的

在世俗生活的这一头和那一头

如果不能妥协又漏洞百出那就尽量掩饰并且混淆

犹如旧梦与雾霾，犹如硬币的两面

在各自分辨时我们都知道无法转过身来

念祖母

已经有多久没在你曾经坐过的厅堂坐坐了

我的祖母，如今你已逝去七年

这七年的光阴经历生死、穿越星空

堆砌成你躺卧的青山

松树渐渐长大，有遮阳避雨的浓荫

马克湖水库的波纹

也已映现我脸上的烟云

在向阳的山坡上你一定是暖和的

在水波微扬的记忆中你依旧是慈爱的

我的祖母，你容颜宛在而我眼神已改

那流過你的山水

一直抚慰着我心里的故乡

当我回到往事

就会与你站立村口的背影慢慢重叠

（责任编辑：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