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蓉
记得那是1961年,春暖花开的三月。我们八个孤儿靠在食堂的墙边晒太阳,肚子里没有食儿,拧着个儿地疼,一天到晚就想找口吃的。食堂早就关门了,可我们看到今天的食堂门又开了。会计和司务长都来了,以前在食堂煮饭的那几个炊事员也都来了。他们都在忙活着,刷盆的刷盆,洗锅的洗锅,抱柴的抱柴。另外还找来了五六个中年妇女,擦桌子摆板凳,忙得不亦乐乎。
我悄悄地说:“是不是食堂又要煮饭给我们吃?”麦英说:“做梦吧你,想得美。昨天我听双儿说,‘十县检查团要来,净是大官。”双儿的爸爸是粮站的站长,说话有根据。公社的肖书记前几天就接到县里的通知,喊大队刘主任派几个人去粮站找站长,把面、米、油都拉回来,再到市场采购一些菜肴,还说不要让社员们知道这事。
一会儿,宋队长来了,看我们在那里站着,就呵斥我们快走开。我们不听他的话,死赖着不走,他就发火把我们一个一个往竹林里轰。我们心想也许能蹭到一口东西吃,等他前脚一走,后脚又跑了回来。
油锅里刺啦啦响,花椒和葱花炝锅的香味也散出来了。公社的肖书记领着一大帮男女走进院来,他们和我们农村人的穿戴显然不同,我想这可能就是“十县检查团”的大官们了。凤儿说:“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宋队长又要赶我们了。”三娃子却说:“他赶他的,当着这么多大官他敢打我们啊?”
大官们都一桌一桌坐好了,几个炊事员身穿雪白的工作服,戴着雪白的帽子,面带微笑地来回穿梭。杯盘碗碟满满当当摆了六桌,雪白的大白瓷盆装满了雪白的米饭,一盆一盆端了上来,具体什么菜什么汤我们没看清楚。公社书记、大队书记、大队长、民兵连长几个人作陪,一群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我们几个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边吃边说笑,感觉肚子拧着个儿地疼得更厉害了。这时贵儿使坏把我一推,我摔了个“狗吃屎”,大哭起来。一中年男人放下筷子,急忙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拉到桌边,从盆里拿了一根面泥鳅(像油条一样的炸食)给我,黄酥酥香喷喷的。我停了哭声,一时不知道天高地厚地说:“我要八根,我们有八个人呢。”六桌吃饭的人听我要八根都愣了,没想到那个人真的在盆里拿了八根给我。那个人可能官大,宋队长对我怒目而视,但敢怒不敢言。油炸面泥鳅还热乎乎的,我双手捧着就跑了出来,走到墙边分给了同伴们。
吃完面泥鳅,仍腹中空空,不想走开,期盼能有点残羹冷炙果腹。直等那些人吃饱喝足了,临走时司务长又拿报纸给他们每个人包了一个包,具体包的是什么我们没看清,那些人先还推辞不要,最后还是都拿着了。然后宋队长走出来,用凶恶的目光瞪着我们。
“十县检查团”成员个个喜形于色,骑上洋车,心满意足地走了。
现在回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一幕,那些干部就是多吃多占。当时社员在吃糠咽菜,艰难度日,他们却仍在大吃大喝。那些官员,后来落了个什么结局,就不得而知了。
【原载《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