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体会到爸爸刘伯承对我的爱是多么深沉,对我的教育是多么深刻和重要。
从书法、文学、历史到为人的准则和思考问题的方法,爸爸都给我很多教育。虽然我没有能力把这么丰富的内容全部有条不紊地归纳起来,但是每当我遇到困难,它经常切切实实地给我智慧和勇气。
我解放初期出生在南京。听妈妈说,爸爸希望我长大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有感于三国东吴名将吕蒙奋发上进,被称为“吴下阿蒙”的典故,给我取名“阿蒙”。
1967年春天,爸爸在南京治疗眼疾,我随后也来到这个阔别了十年的城市。
来到爸爸身边,爸爸就是我的老师,在那个“焚书坑儒”、学业俱废的狂热年代里,我又做学生了。当时,爸爸给我规定的两门主要功课,一是古文,一是书法。
爸爸经常对我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爸爸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时,总要同时把我叫起来,让我背书、习字。
那时,爸爸的视力已经不好了,但他的记忆十分准确。他青少年时期读过的《古文观止》,几乎是篇篇能背。每天早饭后,他都要检查我背书。由于我不用功,很怕检查,就把检查叫作“晨关”。
在南京那段时间,爸爸不仅教我学习古文,提高文化素养,更重要的是教给我认识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方法。想起这些,我也像许多孩子一样,觉得“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1972年初,学校决定将我们系迁往四川。爸爸见我流露出不想学工想改学文的情绪,便问我最近在看什么书。我告诉他,在看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由于我看小说往往只注意情节,所以当爸爸让我具体分析一下这部作品时,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爸爸帮我分析了这部作品的主题以及作品的不足,还特别结合“薇拉的梦”,给我讲作者如何通过细节表现自己的主题思想。
爸爸很喜欢俄国文学。在他眼睛好的时候,常以阅读俄文小说和剧本作为休息,许多古著中的章节还能背下来。
爸爸讲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蒙,你要去四川学习了,我有些放心不下。怕你读书不求甚解,不去分析。你爱好太广,却又不专心于自己的学业,这是不对的。对待事物,要有一般的留心和特别的留心,分清主次,分别使用心力。而你不愿多想,读书连一般的留心都没有,这就更不对了。”
我听了爸爸的批评,低头不语。
爸爸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你学习外语,光记单词是不行的,要掌握人家的语言规律”。他比喻说,单词就像一个个铜钱,语言规律就是一根钱串子,如果你没有这根钱串子,就拿不起那些散落的铜钱。
尔后,爸爸又给我讲了他学习外文的一些体会。他年轻时,在国内一直学习英文,三十五岁那年,党派他去苏联学习军事,当时他连一个俄文字母也不认识,硬是靠用功和细心地研究语法规律,把俄文学通了。他说:“外文就像一扇通向世界的大门,多打开一扇门,就多一条认识世界和学习知识的途径。”
爸爸又问我在学校专业学习的成绩。我的专业学习还不错的,就得意地告诉爸爸:“只有一门四分,其余全是五分。”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爸爸竟然生气地说:“你总是不能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你要记住‘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
夜已深了,妈妈进来催爸爸去休息。 爸爸站起来要去卧室了,又转过头对我说:“常言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去四川后,要常给我们写信,谈谈你的生活、学习。我老了,以后你独立生活的日子还很长。我所希望的,就是看到你成为一个能够克服困难的人。”
妈妈扶着爸爸要走出门的时候,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四川下雨多,我让你给孩子买的雨鞋,买了吗……”
我看着爸爸妈妈的背影,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眼泪从脸上淌了下来……
十多年过去后,每当我遇到了困难,或懒惰又钻进了我的头脑时,我一想起爸爸对我的批评、期望和无限深情,就会振奋精神去加倍地工作,向生活中的“高标”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