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朵棉花糖

耿艳菊

女孩在公园里卖棉花糖。做棉花糖的是一个一人高的圆形机器，需要的材料很简单，只要半杯白砂糖。女孩把糖倒进机器，机器轰轰一运转，有亮白的棉絮似的东西从机器里不断地飘出来，就是棉花糖了。

女孩很娇小柔弱，穿着大围裙，空荡荡的。她站在机器前的凳子上，探着身，拿一根竹签，顺着一个方向在机器的圆口处绕啊绕，不一会儿就绕成了一大朵棉花。那是会移动的白云朵，转眼就飘到了游人的手中。

机器里的棉花糖絮飘啊飘，半天下来，站在机器旁的女孩脸上，头上，身上都沾满了白棉花，有的人见状，直接喊她：棉花糖姑娘，来一朵棉花糖！

她绕棉花糖的时候很细心，会亲切地提醒游人不要站在机器前。很多人会好奇半杯白糖转眼怎么就变成了雪白的棉花糖了呢？于是喜欢站在机器看，可在室外若风向一转，那些白棉絮有可能就跑到了游人的脸上，身上。

棉花糖的生意很好，若趕到周末假期，人就更多了。小孩子和不少年轻人尤其喜欢棉花糖。女孩的棉花糖都是现做的，哪怕是在旁边排队等候，很多人也乐意。现做的棉花糖有温度，且真的很好吃。

也有人排了队，最后却没买到的。

女孩有一个怪癖，无论生意有多好，有多少人要买棉花糖，一天中她只做九十九朵，而第九十九朵她是不卖的，要留给一个人。

有一回，有个男子带着孩子来买棉花糖，恰巧棉花糖已经绕到了第九十九朵，女孩要收摊了。可是，那男子开始还好言好语，见女孩坚决不再卖棉花糖，男子生气了，大声嚷嚷起来。周围的人都过来劝女孩，女孩最后很不情愿地把第九十九朵棉花糖给了男子的孩子。

那天，女孩像往常一样，收了摊，就来到对面的清水湖旁。她的手里空空的，很难过。她坐在每天都坐的位置上，对着碧绿的湖水，悄悄抹了很长时间的眼泪。

女孩还有一个怪癖，她站在凳子上绕棉花糖的时候，总爱往对面的清水湖看。到底看什么呢？除了游人，就是宽大的湖水了。想那风景日日可见，也没什么稀奇了吧。

而熟悉女孩的很多公园工作人员都知道女孩的心事，甚至经常来卖棉花糖的人也知道那九十九朵棉花糖的故事。

对，那就是女孩的爱情，第九十九朵棉花糖。

他是先爱上女孩的棉花糖，还是先喜欢上女孩的，女孩自己也说不清。来买棉花糖的人很多，女孩很忙，开始根本没注意他。

后来，每个周末他都会来，且来得很早，那时候根本没有游人呢，女孩甚至还没把白糖准备好，他已站在女孩面前了，笑咪咪的，等着买棉花糖。

当棉花糖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冲女孩咧嘴大笑，像小孩子一样。然后很小心地举着雪白的棉花糖跑到对面的湖岸边，一点一点地，慢慢吃完。

两个月后，他已经吃了九朵棉花糖了。再去买棉花糖的时候，女孩说，你不怕牙疼吗？

他笑了，这样答女孩：那是爱情糖，当然不怕喽。

其实他真的不是油腔滑调、爱耍嘴皮子的人，可是他喜欢女孩，又不知女孩的意思，才故意试探。

女孩不说话，忙手中的活。他也不气馁，周末依然准时出现。只是有时候，不是他一人来，会带着小侄子或者外甥女来凑热闹。

直到一年后，女孩终于接受了他。

他依旧像以前一样，在周末，准时地来到女孩的面前。不同的是，他要帮女孩干活时，女孩不再拒绝了。女孩教他站在机器前绕棉花糖，他很快就学会了。只要他在，绕棉花糖的事他不让女孩做。女孩在一边闲着，看着他脸颊上的白棉花糖，甜甜地笑起来。

一天就一样快乐地溜走了。但是，最后一朵棉花糖女孩不卖，她要留给他。收摊之后，是难得的自由时间。他们就举着那朵棉花糖一起到湖边，相依偎着，你一口我一口，幸福地分享那朵棉花糖。

那天傍晚，女孩收摊之后，天气突然变了，刮起了大风。女孩拿着最后的那朵棉花糖有些犹豫，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两个人笑嘻嘻地来到了湖边。棉花糖在女孩手里，也许是风太大了，女孩又没握紧，棉花糖被吹进了湖中。

女孩习惯性地往前，去抓棉花糖。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没抓住女孩。女孩掉进了湖里。

他想都没想，也跟着跳进去了。

他把女孩托上了岸，而他自己却被赶来救援的人托了上来，再也没有醒过来。

从他买第一朵棉花糖起，女孩记得清楚，那天是他们的第九十九朵棉花糖。所以她每天绝不做第一百朵。

没有栏杆防护的清水湖很快有了防护的栏杆。很多人劝女孩离开，女孩不舍得。女孩说，不，我要陪着他呢，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