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我喜欢那些落在字里行间的雨,它跨越时空千年的美丽,氤氲了远古与现代的界限,听得见岁月深处的雨声潺潺。
闲暇时捧读明人陈继儒的《小窗幽记》,我为书中雨的意象之美所沉迷。简直是奇文妙语,不妨分享几则,疑义相与析:“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站在寂静的楼阁,聆听淅淅沥沥的春雨,远处被如同玉帘的雨滴所笼隔,只能望见漆黑的夜色中的灯火。“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墙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阆苑有很多的书,因而有许多仙鹤归附于此,城墙的矮墙边没有高大的树木,因此没有鸾鸟前来栖息。临窗远望能够看到星星陨落沉入海底,隔着座位能看到飘洒的大雨掠过河源。“花飞帘外凭笺讯,雨到窗前滴梦寒。”花儿飞到窗帘外,就把它当作传递迅息的信笺,任它飞舞,雨儿在窗前滴落,使梦境更加的凄凉寒冷。“初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落花时节所下的雨,初打在花瓣上听来仿佛珠落玉盘,再听却是细丝如坠,似乎在倾诉一生如云似水的心情,听来无非都是良辰美景时的绵绵情语。
这林林总总、诗意纷繁的雨落在《小窗幽记》,也落在我和图书馆“相看两不厌”的往日时光。去图书馆读书的那些年里,有披雪而行的日子,有浴风而进的日子,还有那一路晴朗的日子。坐在阅览室里,外面的雨却来了,淅淅沥沥的,先礼后兵,越发得不成样子。兀自捧着书躲在屋里,心里却不担心回家的路。被雨围困时,仍可读得畅快,时不时从书里穿到窗外,再从窗外落回书里,奇妙的时光。
如今,雨落下来的时节,都堆成思念的光阴。杜甫曾在《秋述》里谈起新朋旧友:“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旧雨,老朋友,新雨,新朋友。雨成为朋友的代名词。记得童年时和小伙伴去踏雨,连雨伞都随手丢进积水。蹚着雨水,嘻嘻哈哈,笑声雨声,相映成趣。
因为玩耍而喜欢雨,那是人在少年。而这一喜好我一直未变,无论是当年或是现在,我都喜欢倾听雨滴声,特别是秋雨和春雨。小雨淅淅沥沥中我会完全放松,去感悟那雨滴的乐感。在夜幕降临之时,寂静之中的雨滴既清晰又模糊。品着雨声也会使人沉醉。透过窗外夜色里的朦胧雨景,幼年的我遐思翩翩,很容易就构建出一个奇幻的世界。
成年之后,随着阅读的增多,呈现在我眼前的雨景往往变成诗意化的世界。春雨潇潇烟雨蒙蒙之时,荡舟西湖一直是我的憧憬;秋雨绵绵踏叶小径之际,“秋风秋雨愁煞人”常引起我无限的遐思;憧憬西湖美景,又不禁想起“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春雨寄托了向往和期待,于是“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安抚了渴望的心灵;而秋雨常常使我感悟人生,认真审视自己所走过的道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这样的秋雨,比春雨更促人警醒,激励人慨然前行。
在诗情画意之外,更使我产生无限感慨的是每当我出差在外,逢雨季坐在窗前观雨时,除了对母亲和家庭的思念与担忧之外,更多的是沉浸在“柴门闻犬吠,风雨夜归人”和“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幽远意境中。
随着年纪增长,玩心渐泯,观雨的心态也渐渐有了变化,当思想更成熟时,对雨的关注也不同了,多了些来自心底的担忧。我不喜欢夏收秋种时的暴雨和连阴雨,它能使粮食减产耽误农时。总希望“好雨知时节”,在酷热难耐时,在庄稼需要时,飘然落下,那样才算是我喜爱的好雨。
时光无声,白云苍狗,从少年变成青年,从青年变成中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静心赏过雨。也许不单是我,是很多的人,或者忙于生计,或者受名缰得锁的束缚,挣脱不出来,内心的感受、心灵的需求被漠视,疏遠的又何止是雨呢?
有人说过,回忆是选择性的遗忘,单把那些美好、精彩的片段珍藏着,兴致来时便怀想一遍,留下暗淡的部分则避而不忆。我想,任谁都是一样,精彩有趣的经历总是稀少的,平常乏味的日子占据了我们的大半人生。
如今,每逢细雨霏霏之时,我常常想起那些音讯寥落,彼此相忘于江湖的旧友新朋。新雨旧雨,故人何许?那些青春散场后的兄弟,那些在人海中失散的友朋,都在雨声中的回忆里。(作者单位:建设银行许昌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