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荫:无意植柳 身后成荫

2017-06-06 12:07张西昌
中华手工 2017年2期
关键词:惠山叔父泥人

张西昌

3年前,在编写—本有关民间泥塑口袋书时,第一次看到柳成荫的作品,不禁眼前一亮:无论造型和设色,都与传统的惠山泥人不同。外形特别娇小、颜色也十分雅致。但不论是看关于惠山泥人的书籍文献,还是网络搜寻,都鲜有他的身影。

未想3年后的初冬,因为特殊机缘,我来到惠山脚下的一个小区,走进了柳成荫的家。

艺不惊人枉少年

初见柳成荫,好生平易。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体态微丰,面色红润,眉发银白,说话的时候笑脸盈盈,像是江南泥人里的寿星。

很多年了,柳成荫一直与老伴一起生活。都是70多岁的高龄,敞亮的房间被他们收拾得井井有条。

最靠里的一个小间,是他的工作室。中间是画案,堆放着不少书籍资料,三面环墙的柜子里,陈列着柳成荫的作品。那些原来只在图片上见过的泥人,未曾想竞如此娇小而精致。靠窗边的光亮处,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桌,就是柳成荫的工作台。“我每天上午都要在这里做泥人,今天破个例,我们好好聊聊!”

他一边为我们沏茶,一边笑着说起过往。柳成荫做泥人是受叔父柳家奎(首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影响,叔父比他大13岁,毕业于国立艺专(现中国美院)。叔父回老家,见他喜欢,就带着他画画、捏泥塑。那时,他才10岁出头,兴趣就这样培养起来了。“我叔父对无锡泥人的贡献很大,但留下来的作品很少,谁也没想到他那么早就走了。”柳成荫指着柜顶的几件作品说,“叔父是雕塑专业毕业的,眼光和手法都与当地的民间艺人不同。”他对人物形象的处理和色彩都讲究艺术的微妙感,不那么跳。”

柳成荫坐在洒满光线的藤椅上,—直面带笑容,他回忆起自己学艺的情形。“我是1958年进的无锡市泥人厂创作组。那时候,国家刚解放不久,政府很重视手工艺品的外销,泥人的市场很好,厂子里就大量招工。叔父是毕业后到泥人厂的,他问我愿不愿意干这一行,我自然很高兴。因为原本就有基础,所以上手也很快。我的师傅叫周作瑞,是个了不得的人,在他的指导下,很多东西我一看就会。那时候,泥人都很小,我就再往小里做,把它们做有趣,做精到。”没想到,人厂的第二年,他创作的彩塑作品《小演员》就在新中国成立10周年的“中国工艺美术展”上获得了优秀奖,这个奖是在3000件入选作品中评出来的,全国只有7个。作品还被人民大会堂收藏。提起这件事,柳成荫开心得不得了。“我的小泥人那时候很出名,很多大画家都想讨一个,他们都是拿画来换!呶!那张画是程十发看过我的小泥人之后创作的。”柳成荫将墙上的一幅画指给我,画面一尺见方,3个少数民族少年在采草喂鹿。画中人的原型就在柜子里,是几介只比蚕豆略大的《民族娃娃》。高约2.5厘米,人头占了1厘米多,整个脸部只画了一双眼睛,眉眼清楚,十分可爱。“还有华君武、吴冠中,他们原本不大喜欢惠山泥人,觉得没新意。见到我的泥人后,都喜欢极了,要我送给他。”

未入学院的“学院派”

“很多人看过我作品,都认为我是学院派,觉得我的作品和传统的惠山泥人不一样。”其实柳成荫没进过美术院校,他从16岁进厂当学徒,一直干到32岁,后来调入无锡市泥人研究所搞创作。无锡泥人最红火的时候是在20世纪70年代,厂子一共有800多位职工,为国家创了不少的外贸收入。当时一个小小的惠山泥人就能够换取22美元,厂里一天能生产几万件。二三十岁的时候,趁着精力好,他夜以继日地干活,临摹传统的泥塑作品,如痴如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柳成荫越说越起劲,不断地挠头打手势,像个孩子。他的小泥人作品总是透露出一股可爱的幽默劲,与他这种赤子之心不无关系。

我细细端详他的作品,柳成荫说,这些大多都是复制他自己20世纪六七十年代间的作品。那时的泥人很小,尺寸基本都在五六厘米以内,最小的《李逵》仅仅只有3厘米左右。但是无论多小,人物都姿态可人、眉目传情,令人爱不释手。

这些小巧的泥人,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我觉得您的小泥人的艺术手法首先是概括和夸张,因为形体太小,无法就诸多细节进行写实的表现。必须要舍弃次要细节,抓住主要特征。因此夸张的手法就是对概括的更高提炼和巧妙提升。同时,民间泥人三分塑、七分绘的手法在您作品中依然管用,但是您的笔法更为精确和稳练,塑与绘结合得非常紧密。”柳成荫一边点头一边补充说:“你说得有些道理。还有个原因是,早期的惠山泥人通常是用一片模子印制的,所以造型必须圆润简练。而且,绝大多数的泥人都重在正面展示,行话叫‘重前不重后。我想了一个办法,在创作时尽量把表现对象组合在一个规定的形体中。”

创作《八仙》时,他把人体做了扁化式处理,将圆雕尽量趋于浮雕化,减弱表面体积,强化轮廓的整体性。且在塑造人物动态时注意利用视觉错位,抓住侧身旋转时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捕捉了各个人物的精神状态。“当然,塑得好还要画得好。”画得好主要是指开相,开相必须根据人物造型的需要,进行适当的概括变化。比如美女和儿童的眼睛,要画得细长细长的,有时超过真人比例的_二倍,不但不会有怪诞之感,反而使描绘对象的气质俊秀而含蓄。“我有时有意破坏和改变事物的常态,而代之以想象的形态。画达摩、铁拐李一类人物,有意把眼珠画成方形,使人物的精神面貌更为凛然。易圆为方,好像破坏了人们正常的视觉习惯,但它所破坏和违背的,只是自然形体的个别规则,而它所遵守和运用的乃是形式与内容相互关系的普遍规律。这是一种高于自然的美,这可能就是我的作品之所以生动耐看的原因吧!”

柳成荫的作品与常见的惠山泥人不太一样,无论是塑形、装饰还是色彩。尤其是色彩。与常见的花花绿绿的惠山泥人不同,柳成荫的泥塑用色含蓄淡雅,很有几分当下流行的“高级灰”感觉。

但他其实喜欢用鲜艳、饱和的色彩。“只要色彩不冲就好。我较多地用对比色来缓;中和协调,比如《关公》,我用的是红脸和绿袍。以绿色为主基调,但帽盔是金色的,再加上大把黑色的胡须,如此,既稳重又雅致。”

在特殊年代来到无锡的“外地人”,用自己对美的理解丰富了惠山泥人的审美系统。20世纪90年代,国营的泥人厂解散,柳成荫就很少再抛头露面,而是在家潜心创作。近年来,让他有些憤懑的是,非遗保护中对本土主义的强调,使得包括他在内的一些“外乡人”受到了艺术舆论上的打压和排挤,认为他们的作品不是正宗的惠山泥塑。可以肯定的是,他特立独行的艺术风格,是对乡土艺术的另一种高度诠释。

老骥伏枥不言弃

说起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柳成荫更多的是欢欣与淡然。他笑着说:“捏泥人从来就不是个时兴的行当,我做这个,纯粹是因为喜欢。做什么事情,都要看个人喜好。我叔父家的堂哥便没有继承父亲的手艺,我却跟他学了手艺。我的儿子,喜欢画画,我就鼓励他搞动漫。什么事情不能强迫。现在很多捏泥人的收入都不太好。科技很发达,连3D打印都出来了,也不知泥人这行当能做到什么时候?”

近年来,因为眼力问题,小泥人他很少做了,大的泥人又几无市场。这种I青况下,柳成荫就改做紫砂。因为有着近60年的泥人功底,做紫砂对他来讲并不费力。但是,紫砂只塑不绘,省略了一半多的艺术技巧。在塑造上,紫砂又比小泥人更加讲究细节的表达。为了发挥个人特长,柳成荫将紫砂作品集中在更具造型感的实用壶具上。

“已经形成习惯了,每天都会做,如果没有打扰,有时会做10个小时。”柳成荫对紫砂作品介绍不多,可见在他心里,只对小泥人情有独钟。

问及传承,他拿出一本图册来说,以前在泥人厂和研究所带了一些徒弟,都工作性质,后来很多也就成了同事。泥人厂解散后,改行的人很多,只有少部分喜欢的人还在坚持做。“现在很讲师承,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主要是内心。”丰子恺对他的影响就很大,叔父对他影响也很大,一个是精神追求,一个是手艺熏陶。

至于到底教过多少徒弟,他也不清楚。上世纪70年代,柳成荫的故乡逐渐形成了一个泥塑团体,被称为“嵊州泥塑”,多数人都是在柳成荫和他叔父柳家奎的影响下从事泥塑创作的。那时候,家乡的青年们从嵊州来到无锡,求教于柳成荫门下,后都逐渐独立,在江浙一带从事泥塑创作。

对于泥塑手艺,柳成荫比较悲观。“这个手艺注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做的人会越来越少,最多是建个博物馆把这些东西陈列起来,让以后的人看看。而且我以前的那么多作品也都没有留下来,随手就卖掉了。这些手艺,玩玩可以,没办法再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到了这把年纪,就抓紧时间做点作品,把自己想做的东西都做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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