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柜

董魏

“柜子旧喽。”

这是我回家帮爷爷抓药时，爷爷常说的一句话。

柜子当然新过。我三岁那年，它由两名心灵手巧的匠人精心打制而成。本就优质的木料上又涂匀了锃亮的黑漆，表面光滑油润。乡里善书法的老先生在每个新药屉上工工整整地写上茯苓、当归、白芷、黄芪、川贝、葛根等中药名称，木匠们仔细地刻出形，爷爷还欢喜地亲自涂了金粉。这是爷爷修整家族产业——中医馆时干的一件大事。

那时候，爷爷就坐在药柜前给人看病。周边的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爷爷，他自然十分繁忙。给人把完脉，就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开出药方。据邻里的老人讲，这些方子都是极对病症的，别人说个不字，爷爷就得瞪眼。这不是骄横，而是十足的自信。开完方子，爷爷转身走向药柜。对于清热解毒的牛黄、活血养颜的红花、消食化积的槟榔、养血安神的桂圆等中药的位置，爷爷早就熟记于心。他抽开一个个药屉，不用秤称，单手一捏，几两几钱几乎分毫不差。爷爷把中药放在有些发黄的草纸上，三旋两转包好，用麻绳捆好，留个活结，微笑着交给病家。而后自然是药到病除。

当时我只有三四岁，爷爷还能一边抱起我，一边拉开抽屉，指着各种中药材，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解它们的药性。那时候，各种药材齐全，从全国各地前来的供药商，只看医术，再难供的药材也要留一份给爷爷，因为他们相信爷爷绝对辱没不了这份药材。那时病人也相信爷爷，不论男女老少，都相信爷爷的医术绝不会误了病人。每年的药师节晒药材，村庄男女老少都来帮忙，这几乎成了村里的一件盛事。

眨眼间，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爷爷老了，不能再给人看病抓药了。大伯倒依旧行医，可也只是西医，家传中医一点不会。长期不用的药柜也慢慢旧了，当年锃亮的漆面如今也污黑了，灰尘似乎已经进入木纹，柜角甚至已剥落了漆面。唯有那金粉字仍在，虽然年年描新，只衬得柜子更旧罢了。

“柜子旧喽。”

这是几位仍然相信爷爷的熟人找爷爷开方子时顺口说的。爷爷踌躇地开了药方，又拿给我，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疏露。以我对中药材的粗浅了解又能看出什么呢！我惊异于爷爷的犹豫，也惊异于药柜中只剩下一点常见的药材。爷爷满脸无奈地说这几年供药商愈来愈少，仅剩的中药商也只看出价，丝毫不管是把救命的药给了奸商还是骗子。现在的人也不再相信中医，更青睐于见效快的西医。爷爷因为不便抓药，于是由我代替。看着爷爷，我一边抓药，一边心酸。

爷爷的确老了，那日听我背《本草纲目》竟有些怅然地说：“这些大部分都忘了。”我拿書给他看，他才点点头，接着又感慨以前那些一起切磋技艺的老大夫都已经退休或转入西医，以前常来请教的后辈如今也不剩一个，药材的炮制已不能亲力亲为，那么重的药他一个人也扛不动，晾晒药材这些体力活就更不行了。爷爷常自嘲说：“手艺丢了好多年了。”

有一天，爷爷把祖传的《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交给我，叮嘱说这些东西他都快忘了，不如给我，也许还能不辱灭祖宗。对我交代完，他又蹒跚着脚步拿起掸子打扫药柜。

我翻看着爷爷送的书，抬起头来，竟恍惚感觉在夕阳中，陈旧的药柜和年迈的爷爷仿佛是一对老友……

点评

在文章中，药柜代表的是一种文化，承载的是一段历史，是一段家族医馆的兴衰史，也是一段文化的传承史。文中的“爷爷”形象鲜明，呼之欲出。“大伯”与“我”两个人物虽着墨不多，却也栩栩如生。这主要归功于生动的场景描绘和细节刻画。读后让人有所思，有所想，方是好文章，恰如本文。

【作者系山东省微山一中小荷文学社社员，指导并置评：袁庆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