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叶倾城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文 / 叶倾城
叶倾城原名胡庆云,作家,1995年开始文学创作,湖北作家协会会员。她的散文多取材于平凡人生的真实感悟,以女性特有的感性、细腻和聪慧给读者带来愉悦和启迪。她曾谦虚地说:“从来没有写得很好过,也终生不可能写得非常好。但若这世界恒久是淡蔷色的秋,只希望我的文章可以是一场桂花雨,一小朵一小朵,芳香沁人地滴落,令世界也温柔可亲。”这里,就让我们的心灵下“一场芳香沁人的桂花雨”,一起走近叶倾城质朴、可亲和灵动的精神世界。
从四岁起,小年就在附近的医学院体育馆学打羽毛球。
我家通往体育馆的那条路,先就是普通小路,突然推土机开来,推山移海,灰沙满天,下头一步一个脚印。南方多雨,我打伞,伞离她太高她会淋到,她打伞,我又怕伞针撞我眼睛,只好给她裹上雨衣,我把伞正正地、低低地覆她头顶上三寸,自己半个身子湿个透。
推土机的消失像它的出现一样突然,眼前多了一条敞亮的六车道大路,人行道上铺了砖,还在零星地挖坑种树铺草坪,但都是小打小闹了。而小年,已经九岁多。我说:“小年,路好了,以后打球不要妈妈送了。”小年很惊骇:“不行不行不行。”来回扯了几盘锯,最后商定好了,我送她到医学院门口,里面车辆甚少,行人都是大学生哥哥姐姐,安全得很。她下课后,我再去门口接她。
到点了我稍微磨蹭下,等到了楼下,她已经扛着羽毛球拍、拎着水杯进了院子,看到我很高兴:“妈妈,你不是说在门口等我吗?医学院门口没有,我以为你在小区门口,原来你在楼门口呀。”
一路无恙,下一次,我索性建议她全程独自往返。听着她咚咚咚下楼,我脑子里的妈妈地图自动启动,为她导航:出大门右拐,直行五十米,等绿灯过马路——呀,万一她红灯就闯了,万一她忘了左顾右盼……当然是讲过千百次的,可她要是忘了呢?
匆忙披衣追下楼。一出院子就着急地远看:她刚刚走到路口,正好是绿灯,她就大摇大摆过去了。新路,车辆不多,两边的高楼都隔得很远,她个小人儿,走得趾高气扬,完全是“千山我独行”的气势。
快下课的时候,我听见窗外刷啦啦,是樟树新生的绿叶,痛快地淋在春雨里。推开窗,雨声夹着风声,是一声声的提醒。院子里有人没打伞,只是低着头,稍稍加快脚步。
我忍了忍,拗不过自己,抄伞出门。大路上,迎面一位老先生,打把伞,手里还提把伞,突然站住脚向马路对面喊。我循声望去,是位老太太,正拿随身包挡着头,碎步快走。听到被喊,老太太抬头也向老先生喊回来。不断有车来来往往,把他俩的喊话切得七零八碎,两人就全靠指手画脚。老先生扬起手里的伞,猛摇,意思是:我来给你送伞。老太太就一直摆手,往前指,往路口指:有护栏,你也过不来。虽然,也许在心里,他与她,都很想惊喜交集地在马路中间抱个满怀。
在体育馆的小年看到我,一脸不以为然:“不是说好我自己回去吗?你怎么来了?”我竟然气短:“下雨了呀,我给你送伞。”她三两步走到雨地里,仰脸承接春来细密的雨点,快快活活地喊:“我最喜欢这样的雨了,我不要打伞。”我莞尔,其实,这样的雨我也喜欢。像女孩子的小嗔小喜,遇着了或恼或笑,都是可爱事儿。避着躲着,徒留一身干爽,又图了个什么。
她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我也收了伞,跟在后面。经过每个烂熟的路口,经过一蓬蓬盛放的迎春花,经过绿荫深深的小树林,经过雨里还照旧闪烁的红绿灯……她的小辫子随步伐一甩一甩,我亦步亦趋,乐观地想:羽毛球班,看来是再也不必接送了。下一个她独去的培训班是什么?离家20分钟的书法班吧。再下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