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与世界圆桌会议
□主持人:叶延滨
时间:2016年8月26日地点:卓尔书店
做诗选给美国读者,关于中国的现代诗选,我们最好的选择标准就是最鲜明的个人声音,可以带有很多知识,或者可以是平民的,都是要在声音本身中带来信息。媒介就是信息。
——梅丹理
叶延滨:各位诗人朋友、批评家,今天上午是武汉诗歌节很重要的项目——中国新诗与世界圆桌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来自各国的著名诗人、贵宾,还有国内有影响的诗人和批评家。这个题目比较大,由于我们是第一次对话,在以下这三个方向都可以。一是武汉诗歌节召开之时对于中国来说很重要的就是中国的新诗发展已有100年的历史,这100年的历史和与世界对话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没有与世界的交往就不可能有中国新诗的诞生与发展。二是可以谈谈中国当下特别是进入到自媒体时代中国当下诗歌新的特点,自己有想法的可以谈一谈。三是大家可以谈一谈自己写作新诗和翻译中国诗歌的体会。有一个大的时间长度,100年;有一个宽的时间现状,当下的中国诗歌;有一个很具体的个体,自己对中国新诗写作和翻译的体会。首先请阎志先生致欢迎辞,然后进行主题发言。
阎志:各位尊敬的老师、前辈,来自世界几个国家的诗人们,大家上午好!武汉诗歌节在大家的关心下第二次举办,这仍然在一个尝试、磨合和改进的进程之中,我们也看到这一届比上一届成熟了一点,内容要丰富了一点。很多人说武汉诗歌节应该加上“国际”,我个人认为加不加“国际”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诗歌节的内容。武汉诗歌节首先是面向市民的,是一个书店发起的民间诗歌活动,虽然我们的党委政府很重视,领导也来了,但主办单位没有文联和作协,就是卓尔书店主办,所以首先是面向市民的,面向广大读者的,然后是面向诗歌爱好者和诗歌创作者的。离开了世界性的交流和对话不可能有中国新诗,也不可能有中国新诗的发展,即使是一个面向市民,面向民间的诗歌节活动,它的世界性和国际性依然应该得到加强。我们会从明年开始增加国际诗人的比例,包括语种的数量,同时也会让更多外国诗人来真正参与到诗歌节的活动之中。这次我们安排了三位诗人的面对面,之前我们的宣传发动还很不够,武汉读者对三位诗人不尽了解,中国诗人对于武汉读者来说是耳熟能详的,但是对于几位外国诗人来说以后还会加强宣传和造势。今天的圆桌会议是我提议召开的,希望探讨,一是在新诗百年之际我们能不能做一些事情。我目前想的是编一个选本,中国诗选,大概会选择100首,比较简单一点的选本,在包括在座几位外国诗人的帮助下,我们也会联系多语种翻译,大概有十个语种的版本,争取在明年发出。我们希望在编目上得到各位的帮助,能帮我们拉一个推荐篇目,我们做一个大数据,不是某一个人的喜好,我们可以找10个诗歌批评家和诗人,每个人拿出100个篇目,做一个大数据分析,这也很有意思。二是在诗歌交流活动中如何推动中国诗歌真正被世界所认识和了解。现在中国本土诗人在国际上的活动其实并不太多,像北岛这样具有广泛的国际影响力,经常参加国际上的重大诗歌活动的,中国诗人在这个方面还是比较少,主要是想听一些这个方面的建议和意见。我之前准备搞一个新加坡诗歌写作计划,后来因为和新加坡的媒体和文学界没有接触,每次去新加坡待几天就走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做一些有建设性的东西出来。这是我提议召开这个圆桌会议的起因。诗歌节的活动除了留下一些热闹,留下一些作品之外,还是要留下一些思考,我们的圆桌会议就是为诗歌节留下思考。非常期待各位老师、专家的精彩发言。谢谢大家!
叶延滨:谢谢诗人阎志的欢迎辞,既表达了他欢迎的意思,同时也表达了对这个会议的想法。
李少君:关于新诗百年,这段时间各种会议比较多,可能有各种意见。大家知道新诗百年争议一直很大,从鲁迅开始,鲁迅早期是很支持新诗革命的,他在留学日本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认为诗歌可以对人民的意志进行改变,提出改造国民性,他认为诗歌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到三十年代的时候他对新诗基本是否定和调侃的态度,认为提笔不能作文者变成了诗人,连文字写不好的人都变成了诗人。这些年一直有争议。流沙河是写新诗出名的,却认为新诗是一场失败的实验。我发现冯友兰有一段话,对理解新诗非常好,是他在西南联大纪念碑上的说法,他说“我们国家以世界之古国,居东亚之天府,本应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将来建国完成,必于世界历史居独特之地位。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最后这句话用来理解新诗特别好。中国是一个亦新亦旧的国家,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是说中国虽然是一个古老的国家,但是它的天命是要维新,是要不断革新。五四新诗的发生是一个必然,中国本身是一个天命维新的国家,尤其还受到外力的进入,旧体诗已经不能适应当时时代的变化,只有新诗才能适应。新诗的革命可以说是必然发生的,包括胡适当时都这么认为,诗歌在中国文化中有非常革新的基础地位,不学诗无以言,既然旧体诗是传统文化的一个根基,但你要进行新的变革,肯定要把诗的革命作为一个突破。五四运动说到底真正的革命只有一场,新文化运动和新文学革命只有新诗革命,白话小说没有太多的革命,张爱玲的小说和《红楼梦》比除了反映一些新的内容没有更多的变化(当然有一些思想),新诗无论是从内容上,还是从精神上,还是从形式上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对于这个变化大家有很多争论,比如说过于激进。新诗革命很激进,就像五四运动很激进一样,导致了激进主义思潮对传统彻底的否定。纽约大学张旭东先生的观点用来理解新旧观点很有意思,张旭东说在五四以前大家把中国等同于落后,把西方等同于进步,中西对立就陷入困境,要中国就不现代,要现代就不中国。王国维有一句话叫“可爱而不可信,可信而不可爱”,所以王国维最后自杀,认为中国文化要完了,只能以死殉文化。张旭东说五四有一个好处是把中西对立转化为古今对立,他认为这个对立不是中国和西方的对立,最重要的是中国古代和现代的差别和区别。从五四开始中国分成了两个中国,一个是现代中国,一个是古代中国,五四运动成为现代中国的源头和起源,从五四以后开始就可以既中国又现代,诗歌也是这样,可以既新又保持是中国诗的。李泽厚先生虽然他不是一个作家,但是他对新文学、新诗反而很肯定,他说“五四白话文和新文学运动是成功的范例,它是现代世界文明与中国本土文化相冲撞的一次凯旋”,他说“五四以来的新文体特别是直接输出情感的新文学所载负、输入、表达的是现在的新观念、新思想和新生活,但他们又是中国式的”。最简单的就是现代汉语在翻译的时候大部分采取的是意译的形式,而非音译的方式,这样既保存了中国自己的文字和含义,又传达了一个新的内容和新的事物。比如说现在大家都用电脑,“电脑”这个词很有意思,“电”是很古老的词汇,“脑”也是很古老的词汇,但是电和脑这两个词汇重新放在一起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最新的事物。还有互联网,我们早期翻译叫英特网,英特网就是音译,后来大家基本不用了,因为很多人不理解音译,但是用互联网的概念非常好,互、联都是很古老的中国词汇,互联网这个概念是最新的事物。中国五四时候的主张主要用意译而非音译的方式就保存了自己。我现在不太同意断裂说,断裂了之后还是中国字啊,印度的断裂更大,印度现在完全用英文,印度古老的文字完全没有了。我们一方面说它确实发生了变化,旧诗和新诗,另一方面从更大的角度来说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仍然还是用汉字,而且汉字可以不断通过革新组装,能够表达世界上最先进的任何内容和任何事物、任何变革。我们现在基本上全部是用的意译方式,这保留了中国文化的本土内容。
新诗还是有它的一些问题,这个是和整个文化相关的。旧体诗歌作为中国古典文明、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和核心,同时它也是一个最高的形式。大部分人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的了解和理解还是读唐诗三百首,诗经,这是启蒙的基本课程。要了解中国古代最文明的东西,诗歌中就包含着精髓。但是客观来讲,要了解中国当代文化、当代思想最高深的东西可能还不是诗歌,我们的差别就在这里。这个差别不是我们个人的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历史的问题。中国古典文化和古典文明包含的价值和内容是非常独特的,而且是非常有深厚意义的。我们当代文化、当代文明或者中国新的文明和新的价值还在构建之中,现在大部分的先进思想还主要来自西方,我们大家现在公认的一些普遍价值,自由、民主、博爱,这些观念客观上来讲主要是来自西方,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提供一个不仅是中国自己创造的,带有中国特点的,另外也可以成为普遍的文明,目前还没有。新诗真正要达到一个高潮可能要等待这个过程的完成,这不仅仅是靠诗人可以做到的,它是一个历史的合力,需要有历史的契机,中国长期的稳定的社会发展和文明积累。新诗要恢复到一个类似古典诗歌的伟大高峰或者顶点,可能是要等待整个中国的新文明和新价值发生。这需要诗人自己的努力,大家从各自方向进行探索,所有的文明开始都是一个地方性文明,所有的地方性文明开始其实就是个人创造,诗人个人创造的意义不可小觑。如果一个诗人创造出不仅被中国广泛接受也能够被全世界接受的诗歌或是诗歌现象,那么可能就会产生更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谢谢大家!
叶延滨:新诗百年的话题大家都在说,少君从自己的角度摘要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梅丹理:我主要谈谈把中国诗歌翻译成英文的接受问题。我们要面对,英美诗歌处于什么阶段?我认为可以用几个词来概括,这是一个声音的时代。我们西方二十世纪的诗已经经历过现代大师,如艾略特、庞德、史蒂文斯、威廉斯等现代大师留下的遗产,一个人是很难去担当的,它可能已经覆盖了很多现代文化领域,所以不可能再走他们那条路,所以就来了一个后现代,后现代的主流是语言至上,是结构主义的东西,要消解作者的观念,突出语言,语言规律的互动。这最能体现在语言诗中的后现代,它是最能够消解作者的。当然有广义的后现代是突出各种实验个体的现代性以后的实验,可是从主流意义来讲,后现代也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30—40年的后现代已经变成另外一种老套。现在我们进入了个人声音的时代,就是不想消解作者,也不一定要以语言至上,它可以以自己的心理探讨至上,或者以外面某种神话体系继承至上,那要看个人是不是有这个能力,主要是以很鲜明的个体来利用现在的各种资源。过去老是要靠现代人去继承和复活,个人在这个时代有过多的兴趣,个人按照自己的线索去组合声音,这个声音面对了一些新的考验,因为在无限的个人声音海洋里怎么突出自己,有一种冒险,有一种危险会使你走向偏激,所以突出个人的声音也是很需要稳重和平衡感的。最成功的个人声音又是继承大量文化遗产或者大量现代知识的,包括科学知识,同时有一个很内心的平衡感,有一种重心,产生的声音虽然非常活跃和鲜明,但是不会偏激。我们做诗选给美国读者,关于中国的现代诗选,我们最好的选择标准就是最鲜明的个人声音,可以带有很多知识,或者可以是平民的,都是要在声音本身中带来信息。媒介就是信息。李少君讲的音译的问题非常好,这是中国一个特别的优势,可以让深层的文化一直传播到现代,也可以融入到现代,这就变成一个内在对话的文化体系。中国一直是儒家和道家的内在对话,不是外在的碰撞,而是根植于每一个文人的对话。现在中国文化在科学方面变成了内在对话的第三者,甚至于经济、商业也是内在对话的第四者,这使中国原有模式可以在语言中继续进行,它能够继续进行的原因是它的文字善于利用以前的基础继续以意译的方式增加新的观念。
美国没有什么中国的外来语,我希望看到的一个外来语是“道体”。朱熹用到了“道体”。中文的“体”字包含很多含义,包括身体、体系,也包括本体,对道、对自然的生生不息,对道的一种特别的理解,把道理解为一个体,我们一直在道体中提升自己,从某一个领域提升到另外一个领域,它会有一个衔接性。在西方没有自然的衔接性,这是中文词汇中的一个特别内容,我希望让这个词成为美国的外来语。
叶延滨:梅丹理对中国文化的理解,特别是他讲到后现代以后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在中国文化中个人的声音的发挥,内在的冲突感,他的这种理解对于我们来说非常有启示。以前有一个姓毛的伟人说过一个外国人来到中国,不远万里,叫白求恩。梅丹理,一个外国人到了中国,尽管长得还是外国人的样子,但他心里已经装了很多中国人的东西,这个就是梅丹理,谢谢大家。
吴思敬:武汉诗歌节设立中国新诗与世界圆桌会议,我觉得这个议题非常好。阎总刚才说诗歌节并没有标以国际的名义,我觉得这非常好,我们以后就很自然,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标不标国际是次要的。现在有些大学为了要基地或者是学院要组织几次所谓的国际会议,几次国内会议,把国际会议作为一个汇报的内容,有时候只来一两个国际友人也标为国际会议。首都师大诗歌研究中心和诗歌研究院在每年秋天都会组织一场比较高规格的诗歌理论研讨会,没有标为国际,但每次都有国际友人参加。我们不标国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标国际会议以后申报程序就非常复杂,要提供所有的参加者背景、什么国家的,有时候给自己找很多麻烦,我们不标国际会议,很多外国朋友以旅游的身份可以参加,这也是一种方式。关于会议标不标国际不重要,这次活动是一个民间活动,这是非常好的。当前诗歌活动很多,一方面是地方政府,包括各级文联组织的,另一方面确实就是民间的不同的社团组织的,这次以《中国诗歌》和阎总的卓尔集团为主办者,以民间方式更体现自由的精神,这也是今后诗歌交流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式。
关于这个主题,中国新诗和世界对话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题目,在今天应当提到日程上来。今天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首先是科学领域完全和世界对接了,包括高校开课内容,包括现在有些高校要求老师要有出国一年以上的经历,包括大量引进人才。清华大学以前没有经济管理专业,后来由朱基兼经济管理学院院长,主要领导和管理实际工作的副院长全是从美国回来的,获得博士学位的。在经济、司法各个领域,在社会科学各个领域,包括经济学,如果你不和世界对话,就不可能获得一种新的意识。我前不久在北京参加了一个教育部召开的语言文字、新文学和艺术学的会议,很多高校都有一个资深教授作为学部委员,每年要召开工作会和研讨会。这次会议是为了落实习近平在社会科学座谈会上的精神,这个精神分为两块,一个是社会科学,经济学、法学,一个是人文科学,就是哲学、历史和中国语言文学。人文科学和世界的对话确实就有非常复杂的一面,它和自然科学、纯社会科学比如社会学和经济学不完全一样,它的人文内涵不同,它有中国独具的人文内涵。哲学、历史学、文学,如何和世界对话,这就首先有对中国当下文史哲为代表的人文学科怎么估价的问题。今天我们只谈文学尤其是诗歌和世界之间的关系。现在中国的足球距世界杯的距离非常遥远,我们的文学具体到诗歌和世界水平的距离是不是就像中国足球和巴西足球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我个人不这么看,有人就是认为中国诗歌不如外国诗。这个看法首先就涉及对中国古代以来到今天形成诗学的总体态势的估价。我这里引用梁启超的一个看法,梁启超在写《饮冰室诗话》的时候正是清末,当时戊戌变法失败,中国贫穷落后,政治、经济、法律都不如西方,事事不如人,后面有一句话“惟文学似可以与西域相携行”,其他方面都不行,只有文学还能够和西方携行,较量一番。梁启超的这个判断是非常客观的,当时我们的政治体制、军事、经济、法律等等确实都落后,但是文学还能够和西方相对抗,我们不敢说一定比它高多少,这个判断是当时很客观的判断,也可以作为今天判断中国文学和西方文学的差距的参照,或者是相比较的出发点。梁启超之后,就出现了五四,出现了新文化运动,出现了新诗的诞生,中国的文学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进入新阶段以后其中有一度中国文学和西方文学之间的差距拉大。由于我们特殊的政治体制,文学为政治服务,文学为阶级斗争服务,把文学当成工具的观念统治了我们,可以说从四十年代之后一直到1978年前后,思想解放运动,大约起码有三十多年的时间。这一段时间我个人认为是我们的文学和世界文学之间拉大了差距。这个世界文学非常复杂,我们和俄苏文学之间不是这回事,我们开始学习苏联文学,而且和苏联所谓社会主义的东西是合拍的。1958年前后中国文学又不完全按照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条路,毛泽东提出“二革”,革命的现实主义、革命的浪漫主义。总的来说,在那30年当中我们受俄苏文学的影响极大,又企图走自己的道路,提出了“二革”,“二革”的提出把更多东西推倒了,尤其是革命浪漫主义与革命现实主义相结合,1958年大跃进就成为这种创作方法的典型代表,后来的八个样板戏也是。我认为在这段时间我们和苏联的文学也慢慢渐行渐远,和西方的文学差距更大,西方文学提出的普世价值,它的人文内涵和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和世界文学拉大了差距,这也包括诗歌。为什么后来西方对中国的诗歌没有什么意识,它觉得你写的东西都是标语口号,都是为政治服务,都是时过境迁之后没有任何价值的。把文学作为宣传,这是我们一个很大的弊端,很大的弊病,在这段时间我们和世界文学的主流差距拉大。但在三中全会之后,我们调整了文艺方针之后,文学不再强调为政治服务和为阶级斗争服务,在这种情况下一批新的诗人崛起,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人,他们实际上是在文革当中开始对时代、对社会有了新的认识。在那种极端困苦的情况下,作品不可能得到发表,写诗也不可能获得什么名声,反而可能会引来政治迫害,在最孤独寂寞的处境中他们找到了诗歌这种与心灵对话的方式。他们最初的现代的东西固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一些东西的影响,但主要是他们在现实中对人生的思考,使他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也就是从这代诗人出来之后,再加上一批当时被打成右派的诗人归来,所以成为我们诗坛在八十年代初期两大主流,实际上也代表了新诗新的创作方向。归来诗人多数以艾青为代表的老诗人为主,年轻的一代就是以北岛、舒婷为代表的朦胧诗人为主,正是他们的出现使中国的诗坛出现了新的格局,就很自然和三四十年代现代主义的诗歌衔接起来。对于四十年代的以九叶诗人为代表的具有现代主义思潮影响的作品,对于这方面的价值,我们以前长期是忽略的,过去在文学史上对于这个方面根本不描写,或者不写,或者像有些人说的是才子佳人大烩饭,这是一些污蔑的称呼。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把西方现代主义和中国传统关注民生写法结合起来,就像王辛笛、唐祈、郑敏、穆旦等人的写作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他们把西方现代主义的写法和中国诗人的一贯关注结合在一起,已经创造了比较成功的经验。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发展,我们中国当代诗歌不敢说在世界上如何如何,但起码是我们今天有和西方诗人相对话的资本或者是实力。在中国诸种文学形式,小说、散文、诗歌、戏剧当中,今天能和西方相携行的还是诗歌。德国诗人顾彬对中国长篇小说有微词,甚至说是垃圾。这些年来首先是诗人出创作成果,中国的诗人在改革开放之后能够走出去了。在1989年前后由于种种原因,北岛这些诗人出去了一些,由于一出去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10年、20年,他们融入了西方社会,和西方社会直接对话,已经把中国诗歌的影响带出去了。改革开放以后西川、欧阳江河、树才、高兴等以不同语种的翻译家兼诗人的身份,长期和西方之间互相对话。再加上吉狄马加这样非常有眼光的文学领导者和组织者,在青海湖做几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其意义不单纯是中国诗人的聚会,他始终以中国诗歌走向世界,和世界进行对话为宗旨,这是马加的贡献,他作为一个优秀诗人,他的眼光,他对中国诗歌与国际交流的发展做出的贡献是别人无法代替的。现在不仅是青海湖诗歌节,我们中国诗歌研究中心每年有一个北京国际诗会,主要就是请世界不同国家的诗人来到中国,来到北京,来和大家进行对话。这样的活动已经在全国各地不同诗歌节上、不同高校和不同地方组织之间开展,中国诗歌和世界诗歌相交流和对话的大好局面已经形成。现在的问题是两个,第一是诗人面对这个局面怎么办?诗人的任务就是好好写诗,你写出最好的诗就是你对中国诗坛、世界诗坛的贡献。你先不要考虑自己如何在诗坛上有位置,北岛的位置不是他自己争来的,首先是他的作品和他的人格,在诗坛上我们缺的就是有北岛这种人格的人,我特别佩服的就是牛汉、北岛的精神。人格不独立,精神不自由,写什么诗,成天上面号召什么写什么,还继续在为政治服务的惯性上走,而不去关注现实,关注我们的民生,关注我们老百姓在想什么……中国现在是多么复杂的局面,老百姓现在想的是什么,诗歌反映出来了吗?即使我们不能在公开诗刊上发表,起码可以在博客上发表,可以在港台发表,没有任何问题,声音都能传回来,我们的诗人做得到。北岛在他那个时代成为了一个诗坛的优秀者。今天这个时代,呼唤诗坛的英雄,首先诗人不用考虑别的,不要说自己在国外如何如何,有些诗人是抱着这个目的,交换,我出去邀请你,你出去邀请我,用这种方式获得一些资源,没有用的。至于诗坛的组织者,包括阎志这样的企业家,马加这样的组织者,他们的工作是给诗人提供这样一个交流的平台,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平台我们的中国诗歌自然就会走向世界。不要着急,功夫下在当下,成果自然就会出现。
竹内新:我听了大家的发言只能谈一些很浅显的观点。在谈到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尤其是国际性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国际,我觉得我现在正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国际。从我个人写作经验来说,我开始写诗并没有关注国际,就是关注自己的内心深处,仅此而已。我的大学专业选择中国文学专业,我在进入中国文学专业的时候产生一个好奇,作为我们邻居的中国诗人在写什么样的诗歌?我非常好奇。在这之后我阅读了中国诗人的作品,我觉得中国诗人的诗歌作品光芒照耀着我,而且促使我慢慢开始翻译中国现代诗歌。我的翻译工作并不是像奥林匹克竞赛一样去竞技金牌,我只是尽到一个译者应有的责任。我翻译中国现代诗的目的,给日本读者最大的交代,是通过我的翻译让日本诗人和读者能够感受新的发现,同时有一种惊讶、吃惊和震撼。当然我的翻译工作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觉得我有强烈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有两种,一种是对作者的责任,一种是对日本读者的责任。在翻译过程中一般涉及诗歌的时候会翻译很多东西,但是我觉得通过翻译能尽可能减少损失原作的优秀之处,让日本普通读者能感受到共鸣到中国现代诗歌最好之处。如果让中国现代诗来到日本,变成日语诗,让它在日本的土壤上开花结果,有几个特点很重要。首先你是重视汉语还是重视汉语文本,第二个是在翻译过程中做一些少量的意译,更艺术化,减少原诗的损失,第三个是通过灵活的直译和意译的处理进行翻译,同时让中国现代诗的日语翻译在日本读者中生根、开花、结果。
刚才李少君先生谈到网络,我对于网络诗歌特别不擅长,而且很少上网。网络语言是属于哪一位诗人的语言,它的个性来自哪一位诗人,大同小异化我不是太赞成的。我个人理解现在网络诗歌也许就像射箭和打枪一样,发出去,发出一个声音,仅此而已。我现在还找不到对网络语言和网络诗歌的具体正确判断的一个合理的方法。我现在还是在大量翻译中国诗歌的时候很原始的工作只在纸上翻译,我也用电脑,但基本上是在纸上写,然后反复推敲。在一张纸上翻译完之后,我反复推敲,反复修订,最后定稿。诗歌的流行,一部分是通过网络传播自己的作品,我不知道中国国内对网络诗歌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日本现在也有很多网络诗歌,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个标准。这是我通过翻译中国诗歌所获得的一些感想。我通过翻译中国诗歌发现是对我母语的一种锻炼,这是我翻译中国大量现代诗歌的一些感想和体会。我就是处在中国新诗与世界之中的我的位置,我的存在。
叶延滨:谢谢竹内新教授非常生动和直接的演讲,在他的演讲过程中我也有感想。我和译者田原先生当年是好朋友,他原来是我们国内的一个著名青年诗人,现在他到日本去,在中国和世界之间架上了桥梁。刚才的发言就是我们国内和世界交流的一个小的角度和切面,这个切面让我们感受到的东西非常多。
北岛:我说一下关于诗歌与翻译的问题。我首先想提出翻译文体,我以前曾经多次谈过翻译文体,从1949年以后,因为一些重要的诗人,特别是包括九叶派诗人,他们突然停止写作了,然后变成了译者。我认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边缘化的文体,这个文体从1949年以后到1970年代,对我们这一批当时地下诗歌的诗人们产生了影响,因为翻译文体提供了一种载体,一种国际诗歌,当时我们的教育程度不高,我们完全没有外语的能力,所以我们都要读当时的翻译文体。这些根本性的改变和一种可能性,才使得今天诗歌和朦胧诗歌有一种可能性,传统的东西连接在一起了,中国诗歌与外国诗歌终于汇集在一起。尤其是中国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和国际诗歌之间沟通了,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我在1983—1984年翻译了《北欧现代诗选》,作为现代诗人的身份也体现在翻译的过程,这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动力。后来我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多年,在不同的国家参加过不同的国际诗歌节,尤其是在美国生活,教书,在诗歌创作课上,我们做的一个很重要的训练就是要把诗歌翻译过来。在香港中文大学把英文翻译成中文是一个基本训练,包括一些中国诗人,虽然你们的英文不一定很好,但是可以靠字典来翻译,这种体验对于每一个诗人的经验来说会跨越一种边界。哪怕有一些外国诗人,虽然他们不懂,他们可以找到第三者,或者是找文字译者跟他们合作,这都起过很重要的作用。我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以后,整个设想就是决定从2008年开始两个大的项目,第一个是香港国际诗歌之夜,从2009年开始,隔一年做一次;另外一个项目叫做国际诗人在香港,那是请活着的最重要的诗人和最重要的译者合作,要做对照版,牛津版。这两个项目也达到一个可能性,我们首先试图真正找到诗歌和翻译之间一种最重要的动力和冲突,甚至对所有译者都有一种挑战,包括田原,田原是最重要的日文诗歌译者和诗人。每一个词都是挑战。如果在过去的时代,一战、二战以后,整个世界的变化,必须有语言之间的跨越,要不然就几乎不可能,比如李白、杜甫他们根本不需要翻译。这个时代变成另外一钟全球化,这种全球化下我们讨论的问题是诗人们有另外一个很小的群体,但是他们的群体变成一个家庭一样。
这两个大的项目之外,我们现在同时用10年时间出了一个中英对照本,有十个中国当代诗人都是和译者、美国诗人共同合作,同时也用了10年时间和金丝燕、尚德兰(音)合作出版了中国当代诗歌的法文对照本,这个书已经出版了,现在也还有中日对照本。这些版本的设想是,我们希望能够真正接轨。既然我们能进入国内诗歌,它其实有很多类似的诗歌节、诗歌活动,为什么没有真正做过呢?很多类似的诗歌节需要很多可能性,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推动力,如果外国诗人能真正加入的话,但这是非常有限的,因为翻译的工作量是巨大的,如果我们真正叫做国际诗歌节,进而回到大陆,这就需要下一些功夫。全世界都有这样的诗歌节,香港已经这样做了,为什么不在大陆做呢?大陆的译者是所有语言都有的,而且他们有很大的能力和潜能,也有资源,如果真正增加国际诗歌的成分,那么会发生一些根本性的变化,因为大家能真正形成一种张力和动力。这是我的整体设想,类似武汉诗歌节这样的平台完全有能力和我们共同合作。
森·哈达:首先祝贺中国诗歌到百年,确切地说还有一年,2017年,我们提前祝贺,这是历史性的。中国诗歌确实和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文学诗歌史是一样的,从蒙古国来讲也是这样过渡的。我们和国外一些诗人和学者们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时候会发现一个困惑,提到中国的新诗概念的时候他们就很困惑,不知道从哪里解读新诗,刚写的吗?昨天发生的吗?应该是按照政治和历史的标志进行年代划分的。新诗很难被作为一个文学术语定义下来,在我们那里不是这样翻译中国新诗的,我们翻译成中国现代诗,当我们翻译成新诗的时候大家会觉得很难理解。蒙古国已经介绍过中国古代诗文,最早是通过俄文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像李白,王维在我们那里影响很大,我们那里很少人知道白居易,从俄文翻译过来的,王维的影响非常大,甚至超过杜甫的影响。我们一直受俄罗斯诗人的影响,很多看待中国诗歌的观念是一致的。我们追溯发现中国诗歌确实在那个时期的初期很厉害,发现徐志摩,当时泰戈尔直接和徐志摩有联系,而且泰戈尔的“精神”是徐志摩翻译的,就在旁边翻译的。在那个时候出现了艾青,在那个年代里确实对现代诗歌有贡献,当时在世界诗坛上是顶级的。刚才北岛谈到文学翻译,互译的重要性不可忽视,很多外国专家提出中国现代诗歌是不是翻译的诗歌,从哪里过来的?外国诗人认为是断裂的,很多人都知道中国的文革,都认为是断裂的,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刚才《诗刊》的编辑不承认断裂,但是我认为是断裂的。语言没有断裂,有汉语,有普通话,但文化是不是真的被吃掉了很多,古典的精华被吃掉了很多。中国现代诗人用汉语写诗是不是和以前写的一样呢,是不是借鉴了古典诗人的精髓,今天还写得那么美吗,还像王维那么写吗?俄罗斯的一些人问我说你给我说说中国现代诗人的写作,我说现在中国诗歌已经发展得非常厉害,每个地方写的诗不一样,很多诗人的风格不一样,不能总体上判断中国就是一个流派,很多有才华的诗人翻译了很多作品触动了中国现代诗歌。翻译文学是一个贡献,也不能否认古典借鉴。现在也不用新诗这个词,主要是说当代的作品,遗憾的是,大多数外国人都认为没有超过前面的诗人,但是他们都是看到各个国家翻译的,都是李白、杜甫的作品。蒙古诗人对这个很感兴趣,他们认为中国诗人就是写山水诗,蒙古诗人会问写政治诗是从文革开始的吗,这是很值得探讨的。100年在人类文明史的长河是非常短暂的,中国今天能够定位到引起世界的关注,朦胧诗派出现之后是一个非常大的启示,对现代诗歌有推动作用。我们认为翻译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没有用新诗,用现代诗翻译过诗选,现在要弥补上后面这一段,要接上古典中间的这一部分,包括徐志摩。新诗定位了几位诗人确实令人很困惑,代表作品非常少,每个人可能就是一首,有的两首,多数作品存在着拷贝,存在着追随,追随、拷贝,也有借鉴。今天参加这个圆桌会议对我启发很大,因为这是新诗,是很有勇气的,新诗就是自由,说白了就是自由诗,今天能接轨吗?接轨还是有自由诗,和欧洲接轨也好,和拉美接轨也好,都是自由诗,就是抒情,传统的是另一个方面。中国诗现在已经接轨了,不仅是接轨,而且有很多可以和世界诗坛并驾齐驱的作品出现了。我期待着中国新诗一百年之后还要发生更大的飞跃,大家现在把眼光都放在欧美,我希望把眼光靠近北亚、中亚,希望有更多的交流。谢谢大家!
叶延滨:森·哈达是一个著名的蒙古诗人,同时他精通汉语,对于把中国当代诗人作品翻译给蒙古读者做出很多贡献。
谭五昌:今天是武汉诗歌节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关于中国新诗与世界诗歌的学术讨论。刚才各位前辈、老师、专家的发言非常敏锐,有广度、高度、深度,对我个人来说很有启发。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当前语境下创造理想化中国新诗的可能性。
我有三个思路:第一,在全球化语境下坚持本土经验创造维度的必要性。第二,坚持世界性的创造维度的必要性。第三,创造理想化中国新诗的可能性。在座的诗人,无论是中国的,还是美国的,还是蒙古的,日本的,现在都已经不可避免地处于一种世界语境中,你写的诗歌必然有世界性的元素。比如今天在座很多优秀的湖北诗人,他们写的诗不只有湖北的读者爱读;比如我在北京或者是江西,只要我的诗歌写得好,中国所有读者、评论家,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都爱读。还包括西方的,比如梅丹理先生,他就会经常说哪一位中国诗人的作品很棒他很愿意翻译。这就说明中国诗人的优秀作品已经打动他了,这样的作品很显然具有一种世界性、人类性。作为一个中国诗人,首先要坚持他的本土性,这个坚持可能是无意识的。经济是全球化,美国的经济一感冒,中国的经济也打一个喷嚏。但是政治上很难做到全球化,中国坚持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上也不能全球化,谈到文化全球化非常值得怀疑。文化如果全球化就一点都不好玩了,它的丰富性就被取消了,恰恰是诗歌作为文化最敏感的载体能够维护文化的多样性,维护世界范围内的诗歌和美学的多样性。文化是不能被全球化的,诗歌是不能被全球化的。
今天有很多优秀的湖北诗人。最近这几年,有一个雷平阳,非常火,他很聪明,他专门写云南题材,他的诗歌有非常鲜明的云南经验。田禾先生的诗歌,竹内新先生翻译的,为什么这些汉语学家对田禾先生的诗感兴趣,因为他有非常浓郁的湖北乡土经验,有楚汉文化,比如他的《江汉平原》,这首诗歌非常有代表性,读了这首诗就了解过去时代湖北人的生存经验和审美心理特质,在贫穷的年代,这是只有中国发生的故事,湖北乡土经验和中国经验都很鲜明。阎志先生的很多诗歌,包括《挽歌与纪念》,也把湖北乡下人的经验和美学感受带到诗歌当中。在更大范围,我们强调中国经验,中国经验可能超越了云南、湖北、江西、湖南等等地域,是整体性的,中国经验是相对于西方外国诗歌而言的。比如我主编了2015年诗歌,叶延滨有一首诗是《秘书们的沙漏器》,表现的是官僚主义,人浮于事,对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做派进行了现实性的讽喻,他用沙漏器这个意象,这就很有中国意象的本土性。还有洱海,还用了金花,这个意象非常具有中国本土性,外国的朋友读起来也会感到非常亲切,如果你熟悉中国的地理状况。李少君先生写了很多自然题材的诗,向自然致敬的诗。谢克强先生的诗《青藏铁路》,写的是中国当下发生的故事,想象非常好,很有中国特色。简明获得闻一多诗歌奖,有一首诗是《紫砂壶:致许广平》,紫砂壶是中国的饮茶器具,中国意象传达中国经验;还有一首诗是《漂木》,不用漂流瓶,漂木和漂流瓶的区别很大,这就无意识呈现了中国美学界的一种坚守。周庆荣写的散文《沉默的砖头》,中国经验非常有特色,非常鲜明。
中国诗人的作品要吸引大家,要呈现出美学经验,当然要强调民族性,在湖北写好湖北的经验,在云南写好云南的经验,在内蒙古写好内蒙古的经验,草原的经验。如果过于乡土化,过于本土化,一个西方的诗歌朋友可能会觉得比较隔膜,不能引起他的共鸣。在坚持本土经验的前提下还有一个维度非常重要,就是世界性的话题。刚才竹内新先生说他不关注国际性,我觉得非常好,一个真正诗人写作的时候就是把个人经验写出来,个人经验中有本土经验、民族经验,还有世界经验,具有人类性,价值经验的普遍诉求,人类性就是理解性。马加先生的一首长诗写雪豹,雪豹是人类精神家园最后一块净土,面临着被消亡的风险,中国的诗人很关注,外国诗人也很关注,关注生态的题材具有人类性、世界性、普遍性,也有民族性、本土性。最近他出版了一本诗集,就是向西方诗人致敬,向俄罗斯诗人致敬,它表现了在一个大众娱乐化的语境下,一个诗人的普遍利益,你也可以联想到中国、美国和日本所有诗人的命运缩影和写照。
在全球化语境之下我们创造理想化中国新诗的可能性,就是坚持本土性与世界性、中国性与全球性的有机结合。北岛先生的诗歌在1980年代的时候启蒙了中国一代人,是一代人的呼声,他的中国性民族性相对鲜明,出国之后他1990年代以来到现在的诗歌作品,世界性的因素在加强。理想化的中国诗歌就是要把中西美学的经验,复杂性的中西美学经验,中外诗歌美学经验,在诗歌当中呈现出来。北岛先生做到了跨文化语境的写作,类似的还有很多诗人。我这两天要来武汉,读了很多我们湖北优秀诗人的作品,比如车延高先生最近的作品,他的《江湖》,中国经验元素很鲜明,还有《微笑是一丝不谢的莲花》,莲花的意象很有中国性,还有如耶稣活着会如何翻译,他想到把中国诗歌和全球诗歌打通的可能性,在写作的时候可能是无意识,这写出了中西方美学的混杂可能性。还有不会说话的哑妹妹,其中写道“观音菩萨不会说话,圣母不说话”,悄悄地穿插中西美学的经验。还有潇潇,写女性的伤痛经验,用了雪豹、蝴蝶,有中国性,同时也看到类似美国诗人塞尔维亚骚动的经验的表达,也是一种混杂性。梅丹理等汉学家,翻译中国的诗歌,我看起来很亲切,一下子变成中国人的一部分,你就变成世界的人,有中国元素,有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同时也保留了西方的本土性。在全球化语境下,一首好的诗歌既有民族性、本土性,也有西方性、世界性。蛇是中国人不敢写的,这是中西方美学审美经验的差别性。还有一首诗写城市,这个城市既可以是东京,也可以是上海、武汉、北京,这就看到混杂性,对于人类的思想意识很鲜明,却又是暧昧不明的,我们要写这种具有暧昧不明经验的诗歌。
中国古典诗歌在蒙古或者是在西方很有市场,好像认为经典化的中国当代诗人不多,我听了之后半喜半忧。作为一个中国诗人的研究者,我认为中国优秀的当代诗人很多,而且我们要加大宣传力度,要改变中国古典诗歌和中国文化输出上的不对等性。中国当代诗歌成就远远高于中国当代小说,这个话现在还是有效的。各位大家发起文化诗歌节,国际性的,能够提供中西诗人对话的国际性诗歌节,要越多越好。
蔡家梁:非常感谢主办单位的邀请,很荣幸出席这场诗歌节,和各位爱好诗歌的朋友们相识,是一个文艺盛会。我对中国新诗和世界的距离的理解是,中国诗有一定的渊源、历史和基础,从旧体诗到新诗100年,我们都有很好的文学著作,这些文学著作要得到欣赏,而且要世界化,最终归于翻译。中国有很多很好的文学著作,从以前到现在,在诺贝尔奖上得奖的还是没有那么多,因为好的翻译,而且翻译得让世界各地认识的,还是不够多,翻译真的是应该加强。阎志先生提议说要翻译成十种语言,这是很好的出发点,是对中国诗歌推向世界的一个很好的起步。我本身来自新加坡,一个弹丸小国,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我们属于岛国,本身是多元种族的国家,我们基本上分为四大语言,华文、英文、马来文和泰米尔文,华人占了70%左右,但汉诗、中国诗、华文诗在文坛上没有像英文诗那么出众,没有英文诗那么受欢迎。我们这批爱好华文文学工作者在那里默默耕耘,同时我们也尽量翻译成各种语言。新加坡的文化艺术理事会每年举办一些作家节,把作品的四大语言互相翻译,让我们更能够认识到对方的诗歌和对方的作品,这是翻译的重要性。我在这里认识了著名的韩成礼,韩国诗人。好几年前有幸我的作品被翻译成韩文,在韩国杂志上发表。我和韩成礼老师两个人沟通上有一定语言障碍,可以说是鸡同鸭讲,但是我用几首被翻译成韩文的诗跟他交流,结果我们拉近了距离,可以有一定的认识,更意外的是他在读那首韩文诗的时候追问我这位翻译者是谁,这对于我来讲是很巧妙的微妙的变化,诗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有关中国诗和世界的距离拉近,我想互联网让我们能够读到更多作者的作品,而且可以看到更多中国刊物的诗的作品和文学作品。2008年叶延滨老师来到新加坡,他代表《诗刊》过来,我们有幸见面,后来我对《诗刊》有认识,也在《诗刊》发表了作品。通过互联网我看到了更多作品,包括中国诗人和各国诗人的作品。互联网真的是一个拉近距离的很重要的管道。我们需要有一定的水平和程度。《诗刊》杂志是著名刊物,有这些好的作品。用心去写,写出好作品,用自己努力、人格和内心感觉把作品写出来。怎么推向世界各地呢?免不了还需要一定推动,就好像阎志先生说要举办一些活动,在新加坡举办一些文艺活动,这是很重要的。虽然我们有了很多作品,但还是要有一定的平台去交流,去互相认识。因为诗认识了大家,我真的很开心,也希望中国诗的火花会开得更加灿烂,更加光芒。
朱零:中国新诗与世界,对我来说题目有点大,因为我不是做专门诗歌研究的。但是我可以简单地讲一下最近我接触的。我很赞同森·哈达先生说的中国新诗,我也很愿意把它称为中国现代诗。自从新诗或者是现代诗产生以来一直有两个看法,一个是悲观的,一个是乐观的,相信在座的各位大部分是乐观的,包括我个人,但是我接触的很多人认为是悲观的。有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上个礼拜我和几个北大的先生在一起聚会,赵振江先生给我们谈了一个事情,叶延滨先生和潇潇都经历过。一个月以前在西昌的国际诗歌周,有一个诗歌朗诵会,第二天你们就去了泸沽湖。在车上赵振江先生跟我说,他和刘伯承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两个翻译家,还有当地州政府的官员,刘伯承的儿子就问赵老师,说昨天晚上那个诗歌朗诵的大高个真的是你们北大的教授吗?赵老师说是我们北大的教授,他说那叫诗歌吗,那人名声那么大,但是我们根本听得不是很好。因为他跟我们写作的接触不多,他接触更多的是翻译家,我说都没有勇气,声音都不够大。回答那几个翻译家的时候,他说是,这就是中国当下比较有名的,而且是北大中文系的教授,他对此表示很怀疑。我个人也在反省,我们当下的诗歌的接轨问题,我们所谓的世界,我们脑子里或者是嘴上说的世界都是欧美,都是西方,甚至不包括日本,不包括韩国。我觉得这些国家都是我们应该要交流的。我们和欧美、西方的交流到底有多少,到底接轨成功了吗?我在《人民文学》杂志社,为了和西方接轨,我们现在在做一个国家支持的文化项目,我们出外文版,现在出了8个语种的外文版,目的是把中国的小说、散文、诗歌推向不同语种、不同国家。昨天《人民文学》阿拉伯版首发式,我们做了8个版本,今年准备做12个版本。在这种情况下我就要推荐中国的诗人,到最后我发现,要把杂志卖到那些地方的读者们、翻译家们或者是文化学者们,能叫得上名的,就像北岛先生、吉狄马加、西川先生,再往下基本没有听说过。没听说过有多种原因,但首先是他们的作品没有被翻译过去,我们在座很多诗人的作品其实是不错的,但是没有被翻译家们关注。每个翻译家有自己关注的视角,有自己特定的几个喜欢的诗人,也就是翻译家太少了,被关注到的诗人更少。在座各位翻译家应该把眼光再向下探一探,再看看很有实力的更年轻的,我指的更年轻的是40岁、50岁一批的优秀诗人,这一批是中国目前最有实力的一批人。赵先生对国内的翻译家很不感冒,他觉得他们是很仓促的,很匆忙的,他说他翻译一本书要准备两到三年,最起码是两到三年,然后他还需要一个母语为主的当地的作家或者是诗人,他需要助手。我们的翻译家是半年翻完一本书,甚至是一个教授署名翻译,其实是两个研究生翻译完了最后过一道,导致年轻诗人读到所谓和世界交流接轨的译本都是拙劣的。
我们所谓的中国现代诗、当代诗,从内心来说我认为离国外、欧美、西方大师确实有距离。但是这个距离到底在哪里?我刚才听了竹内新先生说的,他说他似乎是没有世界的,只有内心的诗歌,这对我确实有所启发。我认为那些优秀的诗人也是不分国界的,不管哪一个国家,不会因为你是那个国家你就优秀,不会因为你不是那个国家就不优秀。读他们作品的时候我们能感觉到他们站的高度永远是站在人类的高度,站在人性的角度,他们关注的始终是重大国际事件、重大历史事件、重大政治事件,而我们有局限性,我们很多时候关注的是家门口的花草长得怎么样,我们家的小狗叫得怎么样,家门口的小河怎么样,父亲母亲有多么辛苦。如果你的内心站在人性的角度,站在世界的角度,我想这样的作品写到最后就能成为世界的作品;如果站在乡村的角度,站在一条小河的角度,你有可能会成为一位不错的乡村诗人。
韩成礼:我来自韩国的首尔,我本身也写诗,但是我做的更多工作是翻译,尤其是做诗歌翻译。我在韩国一家很有名的现代诗杂志上定期将日本当下最活跃诗人的作品翻译到韩国,连续几十年如一日,到今天为止翻译了两百多本书,包括小说、诗歌批评理论书,这两百多本书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礼物。去年韩国有很多诗歌纪念活动,韩国的现代诗有百年历史,比中国早一年。东亚这几个国家现代诗歌的形成历史大同小异,比如欧美现代诗歌进入亚洲,首先并不是到中国,是到了日本,日本当时作为一个侵略国家,对韩国、中国台湾殖民,现代诗就到了韩国和台湾,后来到了中国大陆,中国现代诗的形成和韩国非常接近。我在高中生的时候开始写诗,那个时候通过写诗获得韩国很重要的奖,之后考上大学,我犹豫选择什么专业,考虑到日本和韩国的关系的时候很忧虑,日本和韩国有慰安妇问题,有诸岛问题,领土问题,还有对日本的殖民仇恨问题,最后我选择日本文学,通过日本文学,通过对日本现代诗歌的翻译来缓和这两国之间的紧张感,这是我内心追求的小小的和平。韩国和日本的紧张关系非常激烈,但是韩国诗人和日本诗人之间非常友好,没有人吵架。来到武汉之后我发现有很多和我同样身份的人来到武汉,本身写诗,同时又做诗歌翻译,同时又研究诗歌。我后来辞掉大学工作,靠翻译为生,我翻译更多的是小说,翻译诗集是没有市场的,几乎是志愿者,没有任何收入的,我主要靠翻译小说养活自己。但我必须要利用诗歌,把优秀的诗歌文本翻译到韩国来,这是我的一个很重要的理想。我对诗歌的理解是,诗歌尽管不能100%理解,但诗歌一定有可理解的部分,完全不能理解的诗歌肯定是劣质的。如果自己没有诗歌写作经验,不懂诗的话,在翻译诗歌的时候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翻译者应该有写诗的经验,然后翻译文本,这样更容易理解,更容易翻译好。蔡家梁先生被译成韩语的一首诗歌,翻译人是金光林(韩国诗人)的儿子,他翻译得非常好,他本身也写诗。大家对韩国诗歌比较了解,韩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诗集的营销量很大,比如地铁和广场上到处贴满了诗歌,各种各样的形式,很多诗歌并不是像象牙塔之上的,让更多普通人理解诗歌,阅读诗歌,参与诗歌,这是韩国做的主要工作,比较普遍化的。这次通过武汉诗歌节接触中国本土诗人,我发现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对诗歌充满无限热情,这一点让我感触良多。
我说一下我对诗歌的理解,我认为诗歌是母亲,她很温暖,同时也带给别人安慰。
邹建军:阎志先生有很宏大的志向和计划,要编一本中国诗选,要翻译成十种文字,这是值得赞赏的壮举。要解决中国诗歌与世界的问题,或是诗歌翻译的问题,还要从国家层面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越来越重视这个方面,但还是很不够。我到德国去过两次,通过他们的介绍知道,中国在世界主要国家都设立了中国文化中心,在首都和大城市。我也参观了,中国文化中心主要是陈列了一些古籍,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大本的精装本,整套的陈列在图书馆里面,但是借阅的人很少,他们本国的人绝大部分不懂汉语,而建立中国文化中心花了很多钱。还有孔子学院,我没有调查研究,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我们孔子学院基本上是失败的,花了大量金钱,很多大学参与了,但是收效甚微。我觉得不如把这些钱用来设立一个很大的基金,来资助和奖励世界范围之内的诗人或翻译家从事诗歌翻译工作,这非常有用,诗歌翻译是要付出艰巨劳动的。相比之下,诗人翻译诗歌比学者翻译诗歌更有优势,因为他有创作经验。对于当下中外诗歌翻译现状我不是很了解,因为从事外国文学教学的需要有所接触和关注,没有研究过。我们应当呼吁政府把一部分钱拿出来设立一个国家翻译基金,在世界范围之内选择资助对象,专事各种语种相互之间的翻译,并不只是说把中国诗歌翻译成英文、德文,要有广阔的胸怀做这个人类有史以来伟大的事业。阎总作为一个企业老总,他的力量还是很大,但是相比国家来说力量还是有限的。
陈黎:我从台湾来,我主要说说过去百年中国新诗。如果只是说中国新诗在中国大陆一百年的话,它的意义和用中文写成的现代诗的历史还是有差别。中国大陆和港台地区,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任何有华人生活的地方都有汉语现代诗,我们看这个问题需要一些时间的纵深,可能需要一二十年才能够看到整个中国现代诗完整的空间版图。我非常同意北岛老师的一些说法,中国在1920年之后才开始和西方文学接触,一些三十年代的诗人一方面是作者,一方面是翻译者。很多人提到九叶派,这是非常重要的,是中文诗和外在世界互动联系的成果,可是很不幸的是,这样的传统在1949年之后有一些断裂,我在台湾,大家可以相对客观地看待这些。在1949年到1950年,因为国共战争失败,被驱逐到台湾岛上的国民党政权统治,使人们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在这个年代用充满活力和生命力、想象力的,从西方现代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中找到的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把对时代的感觉,对生命的感觉,苦闷等等,用最精彩的中文书写出来。这对于很多人来讲都很清楚,余光中等,在台湾1950年代的现代诗是中文现代诗的黄金年代。1940年代穆旦是很棒的,那种成熟和多样性和现在不太一样。我们很惊讶看到北大中文系新诗研究院在民间赞助下在前几年整理出来一套新诗大系,几十本,居然很清楚,很客观的,几乎是破冰之旅的,他们把香港和台湾的现代诗放在里面。在1950年代、1960年代这一段时间里中国大陆的诗歌几乎是空白的,我们要腾出时间和空间的纵深才能够更全面看到中国大陆1950年代、1960年代被割裂的现代诗传统是很幸运地在海外得到延续,而且达到第一次高峰。1979年前后发生的朦胧诗运动,就台湾诗人来说觉得很诧异,看起来一点都不朦胧,让现代性往前推一点来讲,我完全同意它就是真正意义的中国现代诗的领跑。比较台湾和中国大陆现代诗的进程,因为社会和历史的元素,在过去40年间台湾现代诗的发展与后来20年的差别,中国大陆诗人展现出来的蓬勃活力和求新的创意比台湾要好,大陆诗歌的翻译也更好。但是有些东西不太可能像经济一样爆发出来。中国大陆在进行文化革命的时候对传统是禁绝的,排斥的,在台湾国民党推行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台湾的学者和一般学生们、诗人们主动或被动要对中国传统的东西做一些连接。中国大陆在文化上的活力和创造力远在台湾之上,但我们绝对不能忽略两岸的语言,它的气质和方式还是不太一样。台湾向四方开放的性格,岛上人民比较自由地吸收不同的元素,包括本土的闽南语,台语,客家话,日文或者是英文,使在台湾的中文语言有一种不一样的弹性和活力,杂糅丰富的可能性。在题材上,台湾过去整个1930、1940年代社会发展的状况,使得有些题材和样式与中国大陆本身不太一样,比如对同性恋的书写,女性对身体情欲的描写,原住民作者写作的时候可以把母语和汉语并列等等,这是百年新诗和中国新诗需要研究的。
叶延滨:台湾诗和大陆诗的交流是中国几十年来新诗发展很重要的推动力量,1980年代的时候第一次交流在丽江中秋之夜,很有象征意义。在台湾学习的韩国诗人,他第一次到大陆来,他对我的第一声感叹是没有想到成都人这么会笑,这说明一旦隔绝以后会发生很多误解。
潇潇:我们这个题目很大,中国新诗与世界,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个世界有两个世界,第一个世界是全球化的概念,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这个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其实没有一个别的世界,就是一个内心世界。这和我自己心里面一直所感觉到的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写作者和诗人,你创造一个真正的沉甸甸的作品,一个精致的作品,有质地的作品,你就是这个作品,这个作品也是你,整体形成了一个世界。中国诗歌与世界,更多是从这两个角度。这个选题可能太大了,后来突然从我脑子里冒出一个概念,世界的三个季节与中国新诗的秋天。当这个概念冒出我的头脑的时候我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选题在我心里面,我为什么要这样感受中国新诗与世界?冒出世界三个季节的时候我就想到一些名字,比如说荷马,再到但丁,到弥尔顿,还有歌德、莎士比亚、普希金,直到现代的艾略特、庞德,俄罗斯的庞大群体,这些诗人的作品和他们的名字在我的内心形成了一个气候,像冬春夏一样的气候,这是三个季节。从学术上来说,刚才吴思敬老师谈得非常通透,百年来的梳理到今天。我非常赞成北岛老师昨天讲座的时候说到当代诗歌到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青年、壮年写作,作为一个写作者我的内心感受是非常非常认可的。从新诗100年到今天,作品的巨大写作群体,包括网络,当今的中国诗人在国际上参加国际交流,这一切一切,中国今天的诗坛在世界上是最活跃的,写诗的群体是最庞大的。从新诗开始,从胡适的《尝试集》到今天,包括北岛老师的作品,到60后,第三代,70后、80后、90后、00后的作品,它形成一个庞大的气候,可能我比较乐观一些,中国新诗到现在应该走向一个季节,就是一个秋天,所有的诗人都在做这个准备,在慢慢地,最后收到一个最大的果子。现在不能完全盖棺定论,但是中国新诗已经到这个状态了,从土壤上到另外一个世界,全球化,整个在推动着中国新诗要走到这样一个季节。我们这一代诗人,从气候上和诗人个人准备来说,我们小时候阅读的就是北岛的作品,当时就被震惊了,当时也没有网络。80后、90后、00后就读辛波斯卡,读艾略特,非常容易读到,他们诗歌的学习和进步是踩在前人的肩头,他们在这个环境下,如果他们有幸运有准备的话,将来在这个诗人群体中不知道哪些人,他们会得到很青涩的果实。秋天的感觉,当代新诗秋天的感觉,要摘果子了,果实在树上挂着,慢慢快成熟了的感觉。我今年5月份到罗马尼亚,到了那里才知道我是获奖诗人,我去到那里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诗歌传统,这个诗歌节36年了,第一次颁给亚洲诗人,我自己就是诚惶诚恐到那里去领奖,他们的颁奖介绍语说潇潇作为一个中国诗人,她代表的是中国的一个古老文化,他们是这样来看待中国诗人的,而且他们能够读到我的作品。在国内大家太忙了,有时候诗人很难真正阅读别人的作品,但是他们非常认真读到诗歌在当下的信息。我们1989年之后写了很多作品,可能大家不是经常读,他们对那样的气息捕捉得很敏感,而且非常有认可,因为罗马尼亚的社会环境和中国有一些相似之处。他们认可诗歌的精神,独立的精神,这次他们也是第一次把这个奖项颁给亚洲诗人。中国新诗与世界对话,你的作品无意之中被翻译出去了,达到了一种对话的可能性。作为一个当代诗人,我个人收获了这样一个奖,这个奖也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鼓励和激励,在这种大环境下也会鼓励我们当代诗人,你会走得更远,去写更大的作品或者长诗。从我个人的创作来说,我会到西藏,会写一组两三千行的长诗,写中国的独一无二的文化,我是站在喜马拉雅的角度来说,我想到的不是别的,还是心灵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国际的世界是合二为一的,是没有距离的。我们每一个诗人都有责任和义务,你的存在就是你的世界,你与世界有一个无声或有声的对话。
高旭旺:今天上午听了各位专家的发言,我多年来从事编辑工作,我从编辑的角度谈两个问题。第一,中国诗歌发展100年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和定论,什么叫做中国诗?什么叫中国现代诗?当然有很多说法,站的角度不一样,翻译家有翻译家的说法,教授有教授的说法,编辑有编辑的说法,诗人有诗人的说法。有的说是担当,有的说是良知,有的说是民族的一盏灯,我都赞同,但是没有准确地概括中国一百年诗歌的概念。正好阎总通过圆桌形式和世界接轨,这是非常好的,希望这个要坚持下去,这就是最好的结合,让中国诗歌走向世界,世界诗歌走向中国的最好方式,这就是接轨。100年了,一定要有一个准确的大家认可的中国诗歌的定论,什么叫做中国现代诗,什么叫中国新诗?古体诗都有,杜甫、白居易,婉约派,山水诗人,都有整个世界认可的,忧患意识,忧国忧民,全世界都知道,这是定论。北岛老师的诗属于什么,是什么样的,有的说是阶段性诗人,民族诗人,我认为不是太确切。第二,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翻译问题。我去年翻译了很多外国诗,发了六期,有四期不是自己翻译的,是研究生翻译的,翻译完了以后,很多人认为这个翻译不是原来的味道,但总的句式很好。怎么和世界接轨,我们现在围绕的就是翻译,中国的翻译家把外国最优的诗翻译到中国,外国的翻译家把中国最优的诗翻译到外国,阎总能创造中国诗和外国诗的圆桌会议,这是最好的渠道。中国95%的翻译家是好的,但还有一些为了个人名利,为了个人生存,就没有认真翻译外国诗,我看了之后觉得非常不满意,给中国诗人和读者一种误导,这太可怕了,这怎么能够和世界诗歌接轨呢?我相信教授、教师、研究生都很优秀,但是不能保证所有研究生都是优秀的。我去年在头条发翻译诗,发了六期,但是有四期都不满意,有的说这简直是对外国诗的不尊重。我当时也探讨中国诗和外国诗的接轨,作为主编来讲肯定要走这条路。今天这个创意非常好,诗歌要多元化,就是要跟世界接轨,就要开圆桌会议,面对面地交谈,这样会比翻译更好。
沈苇:中国新诗与世界,非常大的概念,中国新诗可能理解为目前的新诗或者是新诗百年,或者个人写作的新诗,世界,可能有内世界、外世界,还有诗的翻译、交流,主要是传播学的角度,诗的横向移植,向内的移植,向外的移植。中国新诗与世界回归到每一个个体的写作,可能就意味着个人写作与现实的关系。现在新诗百年,这一两年纪念活动非常多。百年对历史来说是非常短的一瞬间,可能有些事情和现象再过50年、100年回头一看会看得更清楚。我理解的新诗百年既是一个过去时,也意味着一种更大的现在时,它其实对个人写作就是一个提醒,如何将历史诗学和现实的诗学甚至地理的诗学融汇成一种个人的诗学和写作,这是新诗百年纪念过程中对个人写作的最大提醒。涉及到移植,翻译、传播交流的问题,横向的移植就是狼奶,纵向的继承是母奶,作为写作者狼奶和母奶都要喝一点,这对于强健我们的精神体魄有作用。第二个是现实,我想起来法共中央一个委员写过一本书是论无边的现实主义,他把现实和现实主义的概念放大了拓展了,他把卡夫卡、毕加索、圣琼·佩斯都纳入到无限的现实主义概念中,我们理解的现实主义和我们个人理解的无边的现实主义既代表着一种更广泛的东西,也代表着更切身的更复杂的现实经验,这是我理解的现实主义。第三个是自媒体时代的写作时期,我现在连微信都没有,上星期我在编辑部开会时说了一句话,连一个微信都没有的主编可以下台了。我自己对这个有看法,现在进入一个数量化生产的时代,一个好的诗歌和不好的诗歌同样铺天盖地的时代,据说我们现在每天诗歌产量从纸质到网络已经超过全唐诗的4万多首,真正能够被我们记住的入心的诗有多少?这就是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批评家还是比较痛苦的。我读不过来,每天产量这么多,我怎么能关注到这么多东西呢?但是有一个好处,自媒体时代带来一个好处,就像哈密瓜和西瓜的对比一样,西瓜的产生是惟一中心,哈密瓜是多点中心,从新疆到西亚,到中东,到地中海,几乎同时产生了哈密瓜,多点中心,自媒体也形成了诗歌多点中心的局面,这种能量、个人化的写作最后会推动整个诗歌往前走。我这是既不悲观也不绝望的判断。
感谢谢克强先生邀请我到武汉,我是第一次到湖北,我最高兴和感动的是作为一个浙江湖州的诗歌写作晚辈第一次见到了湖州的前辈,我非常尊敬的北岛先生。我23岁离开浙江,然后去新疆,突然间想起一个感念是丝绸之府,很小的地方,丝绸的产量占全国的1/10。我一直在呼吁,现在国家讲一带一路,一带一路就把丝绸之路地理神话转化成一种宏大的国家叙事,我呼吁丝绸之路的起点可以是长安,起源地就在湖州,为什么呢?有依据的。湖州的钱山漾遗址中发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丝织品,4700年前的。湖州是水乡,没有骆驼,现在湖州城里还有一座骆驼桥,说明湖州人在历史上见过丝绸之路上过来的骆驼客,而且湖州的骆驼桥往西还保留了一条街名叫黄沙路,意思是在骆驼桥告别之后往西走就是黄沙路。我是从丝绸之府起程到了丝绸之路,孤悬塞外,也可能终老天山。丝绸之路给我巨大的提醒,我总是说新疆不是小地方,新疆是一个大地方,当浙江还是南蛮的时候新疆人已经在丝绸之路上见过各式各样的老外。有一个民族叫粟特族,懂24种语言,丝绸之路的中间民族,现在这个民族消失了。我写过一本书叫《柔巴依塔楼上的晨光》,很薄的理论集子,柔巴依就是鲁拜,波斯和突厥共有的古典四行诗形式,我从这里面找到了。古代也有现代性,柔巴依就是和唐代绝句有关系的,我比较柔巴依和唐代绝句的起源关系,我把丝绸之路改为柔巴依之路,也改写成一条诗歌之路。唐代绝句对柔巴依的影响,就是我们向外移植的东西,我们向外输出了中国的狼奶,这一点很重要。丝绸之路提醒我,虽然是地域性很强的地方,那个是东西方跳板,我们如何具备更宽广包容的文化情怀,从而形成个人的诗学,这对于每个写作者的自觉精神很重要。我提出综合抒情和混血的诗的概念,这就是丝绸之路给我的启发。
叶延滨:今天上午我们开了一个非常圆满成功的对话会,下面请主办方谢克强宣布闭幕。
谢克强:感谢大家,感谢当初我们设计这个议题。最早有人提议叫国际诗歌节,我们后来觉得这不妥,还是要叫武汉诗歌节。我们既然请了外宾,就要做一个议题,所以就做了一个中国新诗与世界圆桌会议。今天上午会开得很好。因为这个对话会是我们这次诗歌节的一个重头戏,我们《中国诗歌》也将发表这个对话会的内容。
再一次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