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更新世公园

2017-06-05 07:19
环球慈善 2017年4期
关键词:猛犸谢尔盖北极

谢尔盖?齐莫夫和他的儿子尼基塔,试图在西伯利亚北极重新创建一种已经消失的生态系统,这个“更新世公园”将成为上个冰川期后幸存物种的避难所。齐莫夫父子计划将这个边远的公园打造成野牛、麝牛甚至克隆猛犸象的乐园,并且已经把成百上千只动物运送进这个保护区。

但他们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创造一座“侏罗纪公园”,甚至也不是为了保护动物,而是希望延缓永冻层的解冻。这种含有大量甲烷的土壤覆盖北极大部分地区,如果解冻将导致数量巨大的碳释放进大气层,齐莫夫希望用这个公园来避免气候变化最可怕的后果发生。

地球改造工程

尼基塔?齐莫夫(NIkITA ZIMOV)给他那辆车取的名字初听上去有点古怪。它看上去并不像一头小猛犸,更像一台小型坦克。等他开车撞向第一棵树后,两者的关联才清晰起来。

我们正驾车穿过东西伯利亚北极圈内的一片边远的森林。正值夏季解冻的时节。矮树丛郁郁葱葱,空中飞舞着成群的蚊子。我们刚开过好几个深深的水坑,突然,毫无预兆地,尼基塔驶离小径撞向一棵20英尺高的年轻落叶松。车轮空转了一会,然后载着我们继续向前。挡泥板下传来“咔嚓”的脆响,那棵落叶松已经折断,悄然倒下。

我从未见过尼基塔如此高兴。即使坐在车上,他看上去依然很高大,肩膀宽宽的,棕色的头发剪成了板寸。他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倒下的树木,露齿而笑。我在心里想象,在另一个时代,尼基塔可能是某个游猎采集部落的头领,带着自己的人马游荡在北极的森林里。他加速撞向另一棵树,直到它也折断倒下。我们开着咆哮的机器冲撞了20码,路途上的树木接连倒下,后面已经成为一片横躺着树木残肢的平地。

“一般情况下,我也喜欢树,”尼基塔说,“但在这里,它们是我们理论的障碍。”

在我们身后,越过刚刚在森林中开辟的空地,在几座长满树木的小山丘之外坐落着更新世公园——一座50平方英里的自然保护区,在广袤的草原上游荡着野牛、麝牛、野马,也许在并不遥远的未来,诞生于实验室的猛犸也会加入它们的行列。虽然公园的名称让人联想到侏罗纪公园,保护区负责人尼基塔强调说,它并不是为吸引游客而建,甚至也不是物種保护项目。相反,它是一个大胆的地球改造工程。

“猛犸当然可爱,”他对我说,“但我们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它们,也不是为了其他任何动物。我并不是那种一心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绿的疯狂科学家。我想要解决更大的气候变化问题。我做这些是为了人类。我有3个女儿。我是为了她们的未来。”

更新世是始于260万年前终结于1.2万年前的地质年代,即我们俗称的“冰川期”。更新世还可以被称为“草原时期”。即使在最冷的时候,当厚厚的冰川逼近地中海之时,地球上依然有大片区域被草地覆盖。在白令陆桥(横跨西伯利亚、阿拉斯加和加拿大育空大部分地区的北极带),这些绿色和金色的草原衍生出新的生物群落,相当于非洲稀树草原的极地版,又称“猛犸草原”。然而,当冰川期结束后,很多草地神秘消失,也带走了与原始人类分享地球的大多数大型生物。

尼基塔正尝试在白令陆桥上重建草原。他想要重建猛犸草原生态系统,找回已经灭绝的动物。这个公园始建于1996年,早已突破原始的范围,染指周围的苔原、小森林。如果尼基塔的计划成功,更新世公园将会横跨北极西伯利亚,延伸至北美,帮助缓解北极永冻层的解冻。一旦这些永冻层解冻,大量的气候变暖加速剂将被释放进大气,给人类和其他物种带来灾难。

就规模和激进程度而言,几乎没有其他的项目能够与之相比,也许除了向大气中播撒反射阳光的银色微粒来给地球降温的计划。只有在西伯利亚这样空旷广袤的地方,如此规模的实验才可能成功,而且需要好几代人类的合作。这个跨世代的工程已经开始。尼基塔的父亲谢尔盖首先萌生了创造更新世公园的想法。

齐莫夫父子的关系比较复杂。谢尔盖说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儿子跟他回到北极。尼基塔小的时候,谢尔盖一心扑在工作上。尼基塔说:“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直到我满20岁。”尼基塔高中时离家,他考上了西伯利亚最大城市诺沃西比尔斯克的一座科技院校。尼基塔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谢尔盖来到诺沃西比尔斯克要求儿子和他一起回家。当时尼基塔已经遇到了未来的妻子。如果接受谢尔盖的建议,意味着要求她一起在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生活、养育后代。此外,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我很难做到为了他人的理论贡献一生。”

但谢尔盖很有说服力。像很多俄罗斯人一样,他很擅长煽情。在北极研究社区内,他以跨多个学科领域的研究能力而闻名。他会花费多年时间培育一个惊世骇俗的观念,等待成熟后再发表接受同行评审。

几位科学家说,初听上去这个观点很疯狂,“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思考,”麻萨诸塞州伍兹豪尔研究中心的副主任马克斯?霍尔摩斯(MAX HOLMS)说,“这个观点开始变得合理起来,然后你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它的理由。”谢尔盖?齐莫夫提出了很多理论,但更新世公园始终是他的最爱,他曾称之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项目”。

巧合的是,人类的历史正始于更新世。很多让我们与其他物种区别开来的行为都出现在260万年前的这一时期,当冰川定期从北极向南部蔓延的时候。通过《圣经》和《吉尔伽美什》描述的灭世洪水和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我们可以想象当最后一个冰川季结束,冰山融化,海岸和岛屿被海水淹没的情景。每一个北极冬季就像一个迷你冰川期。9月末,天空变暗,北极冰盖面积扩张,覆盖北冰洋。10月,海冰抵达西伯利亚北岸,继续深入内陆,把土壤变成表面积雪和地下永冻层之间的三明治。当春天来临,积雪融化,地下的冻结层依然存在,在有的地方厚达1英里。这个西伯利亚永冻层跨越北部寒带苔原,深入阴针叶林,像一条常绿条纹,穿越欧亚大陆中部。在阿拉斯加和育空地区也存在类似的永冻层,并且现在都开始解冻。

尼基塔说,“更新世公园旨在延缓永冻层的解冻。”这座公园坐落在西伯利亚苔原和北方针叶林之间的过渡地带。过去几十年里,齐莫夫和他们放养的动物已经剥掉了这个地区深色的树木和灌木,给草原留出生长空间。研究显示,这些草地比它们取代的森林和灌木反射更多阳光,有助减少北极地区吸收的热量。在冬季,短短的草和被动物踩踏的雪能够让冻结层更深入地壳,冷却下面的冻土,将世界最危险的二氧化碳载体锁在冰库中。

为了规模化测试这种草原生态体系的冷冻效果,尼基塔需要引进更新世的大型食草动物。他已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引进这些物种,将它们成对送进公园。但是,为了让他的极地草原发展成跨越大洲的生物群落,他还需要成百上千万的动物。他需要野马、麝牛、驯鹿、野牛和控制草食动物的猎食动物。为了阻止树木生长,他还需要成百上千头猛犸。

人造猛犸

作为一个物种,猛犸灭绝的时间并不遥远。在西伯利亚,人们还经常碰到保存完好的猛犸冰冻干尸。一些科学家们曾经希望这些干尸中可能依然包含着没有损坏的细胞可以用于克隆。但除了在电影中,死去动物的DNA很快衰败。即使快速冻结让一两个细胞免于微生物的侵蚀,数千年的宇宙射线也会将它的基因密码粉碎成无法解读的碎片。

即使走遍整个地球,也可能找不到一个包含完整细胞核的猛犸细胞。但是,也许我们并不需要这样一个奇迹般保存完好的细胞。猛犸只是大象家族中适应极地气候的成员。监控摄像头曾经拍摄到亚洲象用长鼻子滚雪球。模仿自然进化原理,修改现代大象的基因组,在实验室中就能造出自己的猛犸。

遗传学家乔治?切奇(G E O R G E CHURCH)和他带领的哈佛实验室团队正在这样做。2014年初,通过使用基因剪辑技术CRISPR,他开始修改亚洲象基因的双螺旋结构,插入猛犸独有的特征。除了试图赋予它们抵抗寒冷的血红素和覆盖全身的保暖毛发和脂肪,他们还必须缩小大象的耳朵,以减少热量流失。2014年10月,切奇和他的团队成功编辑了亚洲象的15个基因。同年底,他告诉我,他正在修改其他30个基因,最终可能需要改变50个基因才能创造出猛犸。

当我问灭绝物种DNA权威贝思?夏皮罗(BETH SHAPIRO)对切奇的工作有什么看法,“乔治?切奇非常了不起,”她不吝赞美地说,“他的方法是正确的,没有人在这方面取得的进展能够与他相比。但是现在就断言只需要修改50个基因就能成功还为时尚早,因为要判断每个基因改变对动物产生的具体影响还需要大量研究。”

即使需要修改几百个基因,切奇并不需要制造一头完美的猛犸。只要他能够重塑亚洲象,让它们能够熬过西伯利亚的寒冬,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自然选择来完成。例如,猛犸的毛长达12英寸(约30厘米),但要达到切奇的目标,毛短一点也无所谓。尤卡坦野马在返回北极后用了不到1000年的时间就重新进化出长长的毛发。

“基因剪辑还是相对容易的部分。”切奇说。将编辑好的细胞组装成能够生长足月的胚胎才是真正的挑战,部分原因是无法采用代孕的方法。亚洲象是濒危物种,没有科学家愿意擅自改动它们繁殖系统,而其他动物的子宫又不适合。因此,胚胎必须在人工环境下生长。在初期,这个人造子宫很可能是子宫细胞构成的小囊,然后是一个橱柜大小的保育箱,胚胎可在其中发育成200磅重的小象宝宝。

没有人曾经在人工环境下培育出哺乳动物。哺乳动物母子的联系、妊娠期间激素的精确释放量和周期依然是目前的生物技术无法掌握的秘密。但科学家在老鼠人工繁殖方面已经取得突破,目前老鼠胚胎能够在试管中健康生长到半成熟(20天孕期的一半)。切奇告诉我,5年内,他就能在实验室内制造老鼠。虽然大象的孕期长达22个月,在哺乳动物中是最长的,切奇希望从制造老鼠到制造猛犸相隔只有小小一步。

很早以前,切奇就开始考虑制造猛犸,但自从2013年在华盛顿的“人工再造灭绝动物”会议上遇到谢尔盖?齐莫夫后,他加快了工作进度。谢尔盖向他解释了自己的更新世公园计划,以及如何通过重建草原生态系统来缓解永冻层的解冻。他说猛犸将在更新世生态系统中发挥关键作用。切奇觉得自己必须帮助他。他希望在10年内向更新世公园交付第一头猛犸。

远东之旅

去年夏天,我旅行72个小时,穿越15个时区来到更新世公园。经过莫斯科后,一路上的城镇、机场和飞机变得越来越小。旅途的最后一程起点是雅库茨克——一座位于俄罗斯远东的灰色城市,它的名称像西伯利亚一样已经成为流放的代名词。小型飞机朝东北方向连续飞行了4个小时,总计十几个乘客坐在像折叠椅一样简陋的座椅上。他们大多是生活在西伯利亚东北部的原住民。有些人带回来温暖气候下才有的商品,比如无法在永冻层上生长的作物。一位女士小心翼翼地将一篮子葡萄放在膝盖上。

我们降落在切尔斯基。这是位于科雷马河边的一座衰落的金矿城市。斯大林在科雷马河边修建了一系列的古拉格劳动营,犯人们就在附近的矿山工作。由于靠近北冰洋丰富的海底石油储备,今天,这个地区重新恢复了重要的地缘政治地位。

切尔斯基的机场是世界最边远的机场之一。在成为冷战堡垒之前,它是北极探险之旅的一个出发营地。进入这座城市需要特别的政府许可。我们的飞机刚降落在斑驳的沥青跑道上,穿迷彩服的俄罗斯士兵就登上飞机,走到我们跟前。和我同行的格兰特?斯莱特(GRANT SLATER)是一位美国电影人,准备前往更新世公园拍摄。我事先领到了通行证,斯莱特走得比较仓促,没有及时拿到通行文件。

来机场接我们的尼基塔早已预见到了这类困难。感谢他的积极游说,在当地军事基地被质询30分钟后,斯莱特获得自由。士兵们想知道他是否到过西伯利亚,更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美国间谍。尼基塔带着我们离开军事基地时说:“在小城市当个大人物确有好处。”

尼基塔负责管理东北科考站。这座极地研究前哨靠近切尔斯基,支持科雷马河沿岸的一系列科研项目,包括更新世公园。这座科考站和公园的资金来自欧盟和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每年5月,尼基塔一家从诺沃西比尔斯克飞行2500英里来到这座科考站。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来自世界各地的60多位科学家陆续加入他们的行列。秋天,当天空变得灰暗时,科学家们返回自己的国家,然后尼基塔的家人和尼基塔本人也会相继离开,并将钥匙交给留守的冬季护林员。

我抵达科考站时已是晚餐时间。科考站由11栋简陋的建筑组成,包含实验室和俯瞰科雷马河支流宿舍。中心建筑頂上有一个巨大的碟形卫星天线,苏联时期是面向远东地区的宣传站。

第二天,尼基塔带我前往公园草地。我们必须穿过一条泥泞的排水通道。这条通道是他最近用推土机开凿的,目的是排空附近的一个湖泊,好让公园里草籽随风飘到新露出的土壤上,生根发芽。泥土中已经长出一块块的草皮。尼基塔粗暴的园丁工作主要依靠一台高度超过10英尺的履带式灌木切割运输车。他称之为“猛犸宝宝”。

第一眼看到更新世公园,我好奇这是否就是吸引原始人类走出森林的草原风景。在没有树木的平原上,双足行走的直立人能够看到遥远的地平线。寒冷的北极风穿过旷野,吹动野草像波浪一样翻滚。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成群的灰白色大型食草动物。靠近之后才发现是马,就像更新世遍布欧亚大陆和美洲的野马。

和美洲野马一样,更新世公园的马群也来自曾经被驯化的马。现在它们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驯化的痕迹。它们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完全没有圈养馬匹身上常见的胆怯。我们继续向西走去,穿过一片草地,走向一头正在吃草的孤独的野牛。和成群的野牛相比,这个孤独的身影看上去有点可怜。但是这头饥饿的动物却是一支不容忽视的生态力量。一头野牛一年就可以吃光几英亩的草。在温暖的季节,野牛将无处释放的能量发泄在摧毁树木上。它们宽阔的肩膀撞向树干,磨掉树皮。这些失去保护层的树木很快就会悄然死亡。不难想象更新世时成群野牛在欧亚和北美草原上驰骋的景象。这头孤独的野牛已经撞断了公园的几棵小树,吃掉了树叶,只留下光秃秃的残破枝干。听到我们靠近的声音,它抬起长着弯角的大头,目不转睛盯着我们,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发起攻击。

我们害怕惹怒这头野兽,转身朝一片地势较高的草地走去。那边是麝牛的领地。这种食草动物全身上下似乎都为了适应更新世而生。麝牛胃里寄生的微生物群落有着强大的腐蚀性,能够消化苔原带灌木。厚厚的毛皮让它们能承受北极冬天零下70摄氏度的刺骨寒风,在满天极光下悠然自得地咀嚼青草。

尼基塔想要将成群的麝牛引进更新世公园。他乘船北上几百英里,深入海冰漂浮的北冰洋才找到这一头麝牛。本来他还希望多带回几头,但它们都成了两只北极熊的猎物。看着麝牛油光光闪亮的毛皮,我问尼基塔是否担心偷猎者,尤其考虑到附近就有一座濒临倒闭的矿山。他告诉我,切尔斯基的猎人经常在周围的森林里猎捕驼鹿、驯鹿和熊,“但他们不会杀公园里的动物”。

“为什么?”

“私人关系,”他说,“当地黑手党领袖去世时,我曾在他的葬礼上致辞。”

巨兽的悲剧

让更新世公园装满巨型食草动物是一项艰巨任务,因为它们已经所剩无几。大约7万年前,当现代人类走出非洲时,我们和30多种体重超过1吨的陆地哺乳动物共同分享这颗星球。这些动物如今只剩下大象、河马、犀牛和长颈鹿。这些非洲大型动物幸存下来也许因为它们在几百万年里和人类比邻而居,足以进化出和地球上最凶残的猎食动物分享栖息地的本能。

然而,生活在其他大陆上的巨型动物们就没有这么幸运。当人类最先走进它们的视野,可能被当成了渺小无害的生物。当人类抵达欧洲南部时,已经琢磨出组成快速机动小组分散捕猎的方法,而且发明了动物的利爪和长牙鞭长莫及的投掷、射击武器。

多数生态系统都有预防捕食动物泛滥的机制,用以有效控制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的数量。当非洲的食草动物数量急剧减少,狮子就会挨饿,数量也随之减少。海洋中的鲨鱼也被同样的法则约束。但是,当人类最喜欢的食物减少之后,我们可以轻易地改食植物。这种杂食动物的强大适应能力也许能够解释困扰化石研究者一百多年的奥秘——为什么在更新世末期,遍布世界各地的大型动物会同时走向灭绝?

一些科学家认为,极端气候变化是罪魁祸首:全球范围的冰雪融化改变了陆地生物群落,而笨拙的大型动物适应速度太慢。但是这个理论有巨大的漏洞。很多消失的物种在此之前就已经受住了几百万年地球气候的冷热变迁。而且,气候导致的灭绝通常并不存在体型歧视,各种体积和种类的动物都会遭殃。然而,小型动物大多安然度过更新世晚期,延续至今。大量死去的都是肉多耐吃的大型哺乳动物——恰好是挥舞长矛的人类最喜欢的猎物。

气候变化也许在这些巨兽的灭绝过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越来越多的化石证据显示,它们灭绝的根本原因是人类的疯狂捕杀。最有力的证据是时间。大约在6万~4万年前,冰川作用导致海平面下降,一小群人类从东南亚出发,向周围地区进发。几千年后,他们的足迹已经遍布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最终抵达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在那里他们发现了毫无防备的巨型袋鼠、比科莫多巨蜥还有长一倍的大蜥蜴、河马大小的袋熊。这些动物具体的灭绝时间无法考证,但它们都在人类抵达后不久消失。

又过了2万年,人类通过白令陆桥抵达美洲,其中几千人继续向南一直抵达南美洲最南端。这个过程伴随着肆无忌惮地猎杀。在人类抵达之前,美洲生活着猛犸、灰熊大小的海狸、汽车大小的犰狳、巨型骆驼和巨型野牛。幸存下来的体型较小的野牛如今是美洲体积最大的动物,连它们也差点难逃群灭的命运:佩枪的欧洲殖民者抵达美洲后,野牛的数量从超过3000万头锐减到不到2000只。

在近期才有人类涉足的边远岛屿上能够找到支持“人类抵达=大型动物灭绝”公式的最清晰证据。夏威夷、马达加斯加和新西兰的巨型动物在过去2000年里纷纷灭绝,通常是在人类抵达之后的几个世纪之内。这一模式还延伸到海洋生态系统。在工业化造船使得人类能够在海上长期停留之后,我们就开始猎捕大型海洋动物,吃它们的肉,把它们的脂肪加工成灯油。不到100年后,北大西洋的灰鲸完全消失,座头鲸只剩5%。自从地球遭遇小行星撞击以来,这颗星球上的大型动物再次遭遇灭顶之灾。

在自然界,任何事件都会导致连锁反应。一个地区失去大型动物后整个生态系统随之变化。尼基塔和我来到更新世公园的边界,在草原和森林接壤的地方,一排新生的树木破土而出。从遥远的古早时代,北半球遍布这样的树木,但是,直到不久之前,这些新生树木尚未成林就被猛犸或其他大型食草动物撞断、重新踩入地下。

生态原罪

300万年前,大象离开非洲,进入欧亚大陆南部。当它们跨过白令陆桥进入美洲时身上已经长出长长的毛发。猛犸家族为适应新的栖息地演变出新的形态。在北边寒冷地带它们长出长毛,在食物稀少的加利福尼亚岛屿上它们的体型大幅缩水。由于巨大的胃口、挖水坑的技能和喜欢撞断树木的独特爱好,无论在哪里,猛犸都是生态系统的关键物种。在地球上唯一依然生活着众多大象的南非克鲁格国家公园,随着大象数量的恢复,公园的林地开始变得稀疏。大象不断维护着稀疏草原的面貌,就像它们的祖先在几百万年前一样,塑造了适应人类生存的环境。

无论人类祖先在首次看到猛犸时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震撼,最终不敌更迫切的实际需要。毕竟,一头在天然冷库中保存的猛犸尸体足以解决一个部落几周的食物需求。人类用了不到5万年的时间就帮助灭掉了遍布欧亚和北美的猛犸。到冰川期末期,大多数猛犸已经消失。极少数残存下来的生活在北冰洋遥远的岛屿上,比如圣保罗岛,在这个插入白令海中央的孤独岛屿上,猛犸一直存活到公元前3600年。最后一群幸存的猛犸在紧靠更新世公园北面的弗兰格尔岛上逐渐消失。基因组研究显示,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岛上所剩无几的猛犸已经开始近亲繁殖。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头猛犸是如何死亡的,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大约在同一时期,人类登陆这座岛屿。

猛犸的灭绝可能是我们的生态原罪。当7万年前,人类走出非洲时,大象家族的栖息地从非洲南端一直延伸到距离北极600英里的地方。现在,大象的生活区域被压缩到少数几个最后的藏身之地,比如亚洲南部的密林。即使在人和大象共同的老家非洲,面对装备了直升机、GPS和夜视镜的偷猎者,它们的数量也在急剧萎缩。专攻生态关系的人类学家会告诉你,人类作为物种的一个最大特征是无法与大象和平相处。

但是天性并不是可以改变的,至少人类可以改变。我们也许必须学会和大象共存,甚至能够成为这种奇妙动物的朋友。如果幸运,我们很快就能将它们的栖息范围扩展到北极地区。

“给我100头猛犸,几年后再回来,”尼基塔看着远处快速生长的森林,“你将认不出这个地方。”

极地大解冻

第二天下午,我们抵达杜瓦尼雅尔(DUVANNY YAR)。这是一处巨大的悬崖,沿河岸延伸6英里,高100英尺,就像用淤泥和光滑冰块交叠构成凹面棋盘。顶端的树木已经变得歪歪倒倒,暴露出脚下土壤开始解冻的事实,更可怕的是,缓慢融化的悬崖侧面散发出硫磺的臭氣。就像是永冻层破裂的伤口,杜瓦尼雅尔揭露了气候变化残酷的地质真相。

从斯堪迪纳维亚、加拿大、阿拉斯加到西伯利亚,靠近北极圈的大部分地区都像杜瓦尼雅尔一样在脱水枯萎。尼基塔和我开车经过切尔斯基时看到成片的房屋因为地基解冻陷入淤泥。在YOUTUBE视频中,你可以看到研究人员在西伯利亚丛林中一跺脚,脚下的土地就像水床一样波浪起伏。针叶林的北边,地下永冻层解冻后崩塌,露出了很多直径几百英尺的天坑。

随着杜瓦尼雅尔悬崖缓慢融化,保存于其中的冰川时期动物骸骨掉落在河岸上,其中包括长毛犀牛的肋骨和价值数千美元的猛犸象牙。不久之前,一支职业象牙猎人队伍刚刚将这一带河岸上的化石席卷一空。新的土壤解冻后,更多宝贝露了出来。一天前,一位幸运的德国科学家在这里捡到一段30英尺长的象牙。晚餐时他拿出来显摆。象牙拿在手上意外地有重量,光滑的表面令人沉迷,片刻之间,我也体会到给大象们带来灭顶之灾的人类独有的对宝贝的贪婪。当我对谢尔盖开玩笑说,很快,河岸边就会遍布新鲜露出的象牙。他回答说,他希望能够活着看到猛犸重返更新世公园。

猛犸克隆或地球改造工程伴随的伦理忧虑对谢尔盖和尼基塔毫无影响。在他们看来尊重“自然”和试图大规模干预自然并无矛盾。有时候,他们的言论听上去就像是惊悚小说中的狂人。尼基塔说这类担忧充满了美式宗教气息。“我生长在一个无神论国家,”他说,“一点也不介意扮演上帝。我们早就在这样干了,为什么不干脆做得好一点?”

谢尔盖指出,有人想要通过往大气层或海洋倾倒化学品来阻止气候变暖。“我想做得只不过是将动物带回北极。”

1999年,谢尔盖向《科学》杂志递交论文,声称白令陆桥永冻层包含大量的更新世草原留下的“YEDOMA”(苔原富冰黄土)土壤。(在极地其他地区,如挪威、加拿大东部,永冻层中的碳含量少得多,如果解冻,海平面会上升,但释放进大气层的温室气体相对较少。)当白令陆桥的土壤脱离冰冻的桎梏,活过来的微生物将吞噬有机物质,释放大量二氧化碳。当这个过程发生在遍布永冻层解冻土壤的湖床上时,大量甲烷气泡产生。甲烷的温室效应强度是二氧化碳的70~100倍。在北极地区分布着100多万个这样的大小湖泊,每年又有解冻后新形成的湖泊出现在NASA卫星图片上。在亮闪闪的湖面上可以看到不断有甲烷气体飘向空中。根据齐莫夫估计,如果将大型食草动物引入北极,它们也会排放甲烷,但数量远远少于永冻层解冻排放的气体。

谢尔盖的论文最初被《科学》杂志拒绝。2006年,杂志的一位编辑请他重新提交论文。同年6月,这篇文章获得发表。感谢他的研究,现在我们知道,北极永冻层中蕴含的碳比地球上所有森林和大气层中含有的碳加起来还多。

我不知道尼基塔和他父亲的疯狂构想能否实现。他们面对艰巨的挑战,未来可能还会遇到更多无法预见的难题。但是,在这个人类重新塑造自然的新时代,有人想要重建被毁灭的生态系统,唤醒早已长眠地下的猛犸,对它们说“回来吧。回到这个为你们修建的乐园,几个世纪后你们的物种将进化得更加强大,这片土地将再次充满生机”,实在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顺便拯救了我们的星球和人类自己,那将造就一段新的神话。

本刊整理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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