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金时代》是近年来院线少有的文艺片,一腔文艺风骨使这部电影严格区分于大众美学,导致影片最终的票房收益并不足以收回成本。电影《黄金时代》更像是导演许鞍华自言自说的一个文艺理想,并不奢望大众能够完全走进去,她在力求还原才女萧红传奇人生的同时,也在刻意与大众保持一定的距离。该片的文艺气质并不仅仅表现在多种叙事方式嵌套上,更是充分透过镜头语言表明自己的叙事立场,许鞍华透过镜头建立起观众与萧红黄金时代沟通的桥梁。
[关键词]《黄金时代》;许鞍华;文艺片;摄影;镜头语言
香港导演许鞍华的《黄金时代》在当下商业电影市场中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在可以被预见的票房收益情况之下,许鞍华仍然坚持将这部电影推向市场,足以证明她对“萧红情结”和自己的艺术理想的执著追求。《黄金时代》是当下少有的文艺片,就连与之同年上映的张艺谋的文艺片回归作品《归来》,都欠缺了许鞍华在《黄金时代》中做出的艺术探索和实验意识。很显然,许鞍华的满腔艺术风骨使《黄金时代》偏离了大众审美的维度,与时下流行的视觉奇观和感官刺激代表的大众美学大相径庭,也使本片更像是许鞍华的一部十分自我的文艺理想,与观众无关却又期待得到观众的肯定,借由萧红传奇的一生向观众摊开来的同时又与观众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电影《黄金时代》的文艺气质并不局限在游走于搬演和扮演之间的纪实手法上,也不局限在跳脱传统的叙事方式上,许鞍华将自己对萧红一生的传奇经历的解读倾注于镜头语言当中。镜头既是许鞍华希望大众了解萧红生活和自己艺术理想的窗口,同时也是许鞍华阻隔观众、与观众保持距离的屏障。
一、镜头语言之于许鞍华电影的意义
谢晋导演曾说:“导演是用镜头写作的作家。”镜头之于导演而言,既是导演进行影像创作的工具,同时也是映射导演艺术世界的一面镜子;镜头是导演赋予观众的一双眼睛,是連接导演的艺术世界和观众的审美意识的桥梁。一部电影当中,摄影师运用什么样的镜头语言表达编剧创作的剧本以及导演的创作意图,是影响到一部电影的艺术表达是否彻底、成功的重要因素。
对于香港导演许鞍华而言,镜头既是她为观众开启的了解她的通道和工具,也是阻隔她与观众的屏障。许鞍华是香港为数不多的十分高产的女性导演,纵观她多年来创作的影视作品,她以女性独有的细腻和温柔书写了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她的电影极具人文关怀意识,始终将“人”作为影片的核心,围绕着“人”讲故事。但是,透过许鞍华的作品我们能够看到,在电影中进行人文关怀时,她始终刻意与人物角色和观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方面,许鞍华总是在镜头背后旁观其影片中的人物,让人物角色自己说话,并不强加给人物“作者思想”,人物的思想和行为以及最终导致的结果往往是源自人物自身的动力;另一方面,许鞍华以人文关怀的视野展现着她电影中人物的生活世界,同时刻意制造出陌生感和疏离感,在人物与观众之间又以镜头为界线进行分割,给二者之间留出适当的距离。
因此,镜头语言之于香港导演许鞍华而言有着多重复杂的含义,在她试图带领观众靠近角色,同时又让观众与人物角色之间保持适当距离的时候,景别、镜头运动方式、画面处理方式等镜头语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香港导演许鞍华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产导演,在其拍摄的近40部影视作品当中,她始终坚持以人文主义创作电影,无论是她改编拍摄的张爱玲小说《半生缘》,还是《男人四十》《幽灵人间》《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等,都市人的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都是许鞍华关注的方向,人们在都市中的迷茫和情感沦陷,也正是社会现实作用在人类自身的印记。
虽然多年来许鞍华拍摄的作品都是故事片,但很多时候许鞍华更像是一个纪录片导演,她的电影不仅记录了都市人的生存状态,更记录了关于时代的人文风貌,不知不觉之间,许鞍华的电影也在记录关于时代发展的历史轨迹。所以,镜头语言对于香港导演许鞍华来说,既是通向世界的人口,也是出口。许鞍华始终在探索镜头语言对于电影艺术表达的更多可能,哪怕是一个景别的变动,或者是镜头运动轨迹的细微改变和创新,都是导演许鞍华对于镜头语言的表达空间做出的艺术探索。
二、镜头语言的表达空间
萧红的故事在许鞍华的心中酝酿了20年,电影《黄金时代》完全可以看作是导演许鞍华寻梦的结果。究竟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出萧红传奇而短暂的人生?许鞍华推翻了以往的电影拍摄经验,希望在《黄金时代》中寻找到一个突破口,突破传统的电影语言对叙事、表意的局限,寻找到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表现这段个人历史。当这部《黄金时代》以无比文艺的气质出现在观众面前时,这部电影对于电影语言的实验色彩已昭然若揭。
于是,在电影《黄金时代》当中,观众会看到电影人物以前所未有的姿态与镜头、镜头之外的观众进行着互动。人物与人物会在彼此交谈和行走的时候,突然转向镜头,注视着镜头,甚至其中一个人会与另一个人分开,与镜头开始一段对话和独白;片中人物也会兀自对着镜头陈述着萧红的身世和个人生活,作为萧红个人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让影片展现的萧红生活更加真实可信。许鞍华在电影《黄金时代》中强调了摄影、镜头的能动作用和主体地位,利用纪录片的拍摄方式和叙述方式,让历史人物跨越时空口述历史,透过镜头与观众建立起一个互动关系。许鞍华在《黄金时代》中,充分调动了镜头语言的能动作用,充分扩张了镜头语言构建的表达空间。
(一)镜头中的历史
人物近景和特写占据了影片《黄金时代》的绝大部分比例,这也是许鞍华对于人的主体性的肯定,将人锁定为影片表述的重点,而绝非为了以个人为基点表现政治、社会及至时代背景。历史空间被人物近景和特写虚化为背景,而不具备主体意识。
但是,历史风貌是还原萧红传奇人生的重点,也是赋予萧红人生传奇性的斑斓底色。正是在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萧红的独特个性和独立品格才成就了她短暂人生的传奇,无论是她破碎不堪的不完美的爱情,抑或是她成就的文学造诣,都与历史有着深刻的内部关联。为了规避历史的残酷和血腥,《黄金时代》镜头中的历史是温和的、舒缓的,清清淡淡地、真实地复述需要表现的历史。
(二)镜头中的人物
《黄金时代》的开场,镜头中就是黑白色调的萧红近景,面无表情地、冷静地做着自我介绍。从此处开始,导演许鞍华就企图告诉观众自己的叙事立场,关于这段萧红的个人历史是真实的,影片讲述的是一段萧红口述的历史,是关于31年短暂人生的自我追忆。许鞍华竭力撇清自己的作者立场和作者意识,于是我们看到片中不仅只有萧红在做着自我介绍和口述旁白,当年在萧红身边生活的、与萧红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都开始对着镜头口述关于萧红的记忆。尤其在镜头画面当中,人物永远是从半身景、近景到特写,处于画面的中心位置,影片以镜头的存在感以及人物在镜头中的位置和呈现方式,确立人物的主体性,而非表述的客体。
镜头语言以前所未有的重要性体现在许鞍华的这部电影当中,许鞍华将自己的作者意识隐藏在镜头之后,常常以借景的方式拍摄人物,给予观众一种偷窥的错觉。窗棂、门廊、车窗、树木、灌木丛等,镜头中并没有规避掉这些物体的存在,而是让它们虚化、模糊,占据画面的一角,给予观众明确的窥探视角,确立了镜头的存在感的同时,也帮助观众代人镜头的主体意识中,建立自己的他者视角。
但是,无论许鞍华如何用镜头尽可能地还原真实的历史、真实的环境、真实的萧红,都无法脱离镜头语言中的现代意识,导演、编剧、摄影都是以现代的眼光去观察萧红,以现代的态度去理解萧红,影片只能尽可能地还原属于萧红的个人历史,而无法真正做到真实地还原。
因此,在现代意识和自我意识的作用下,影片针对萧红不同的人生阶段,在镜头语言方面也做出了适当的色调调整,以畫面整体感觉的变化来吻合现代人对于当时的萧红生活状态的想象。东北、山西、西安、湖北、重庆、上海、香港,随着萧红身处不同的地域,镜头语言在色彩上极力烘托萧红当时的心境和情绪。生活在东北的萧红,虽然生活窘迫、众叛亲离,但是她身上跳动的色彩并没有被剥夺,色彩还是很饱和地衬托着她年轻的朝气;生活在山西的萧红,从外部环境到人物的着装,都色彩饱和沉重,与激昂投身革命的心境和战争背景相吻合;而到了香港的萧红,虽然生活的空间是声色犬马、流光溢彩的时髦香港,但她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灰色、白色、冰蓝色、棕色等色彩的服装在萧红身上出现,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苍白的脸颊,都表明了萧红不堪的病体和萎靡的精神。现代意识作用下的镜头语言,丰富了历史中真实存在的萧红,丰满了她的个人形象和个人生活,是一种基于历史真实上的现代审美意识。
三、镜头语言的审美维度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电影《黄金时代》距离萧红的真实历史只有一步之遥,却也相距甚远,距离的贴近是因为导演许鞍华在刻意重现萧红的生活空间和个人形象,在细枝末节处还原历史的细节;距离的遥远是许鞍华眼中的萧红永远不是真实的萧红,只是她透过萧红的作品和相关史料臆想的萧红,其中具有鲜明的个人主义色彩,这一点是许鞍华企图通过镜头语言规避掉,却永远无法规避的。
导演许鞍华迫切地希望镜头语言能够将真实的萧红塑造起来,不惜让片中的人物——萧红身边的朋友和间接认识萧红的人张口说话、口述历史,因此,画面构图、画面色彩、景别设置、镜头运动都表现出许鞍华的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这二者看似矛盾却始终存在于影片当中。
在萧红和萧军初次见面的场景中,二人在破旧的小旅馆中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进行着热切的谈话,从傍晚时分一直聊到深夜。从黄昏时分小旅馆的窗外投射进屋里的自然光线,一直到二人热切而漫长的谈话到深夜,桌上点亮的短短的一截蜡烛漫射的昏黄的微光,萧红与萧军凝视彼此的眼神从冷静和克制,到昏暗烛光映射下二人情感的涌动,破旧的小旅馆房间、萧红与萧军的衣服和身体都是灰暗不明的,唯有二人的眼睛是明亮的,观众能够透过镜头画面清晰地读出“二萧”初次见面萌生的无法克制的爱意,欲望在空气中缓缓升腾、流动,这也与萧军在日后的著作中提及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吻合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女性中最美丽的人。”“我们的话似乎说得太多了,我几次立起身想走,而终未走成,但我几次要将你来拥抱,却也未拥抱得成。”
在二萧初次相遇的场景中,镜头语言表现的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许鞍华对于二萧的想象借由镜头呈现在观众面前,这是一种矛盾的美学表征,既真实又虚幻。
电影《黄金时代》当中大部分时间都运用自然光线,即便是在夜间场景中,也绝对不使用场景灯光以外的辅助光,由此我们看到镜头中的人物面部有着自然光线投射的光晕,明暗对比冲突强烈,表现着真实的场景氛围。
影片镜头语言构建的审美空间绝大部分是基于文学作品和史料的,在这一点上许鞍华并未否定,而是在情节设置中也充分表明这一点。片中的萧红始终在不断书写、创作,她不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也在表层之下串联起了影片的叙事线索。《黄金时代》是许鞍华对萧红人生的记录和还原,她想要透过镜头和影像与萧红进行情感的关联,也希望透过镜头帮助观众建立这种联系,但是许鞍华赋予影片的陌生化和间离感时刻提醒着观众,萧红的人生与我们无关,影片只是试图还原真实的一次尝试。
[作者简介]黄晓洲(1984- ),男,陕西汉中人,硕士,陕西理工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影像数字化保护研究或影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