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建国:艺术并不复杂 最简单就成立

2017-06-05 19:52王娜
北京青年周刊 2017年18期
关键词:中山装建国雕塑

王娜

在学雕塑之前,隋建国学的是中国画,但隋建国认为雕塑更适合一个男人,因为它更有可能流芳百世。

今年隋建国在佩斯北京《手迹》系列的展览作品,仅仅是使用高精密度的3D扫描技术及3D打印技术将自己随意捏的泥块放大,很多观众由此产生疑问:“这是雕塑吗?”

捏泥的时候隋建国有时候看电影,有时候想别的事,有时候会规定一个时间,然后闹钟一响,就放下,这个作品就结束了。

早年,隋建国曾为著名古希腊雕塑《掷铁饼者》穿上中山装,并深受艺术界赏识,如今他却觉得自己那会儿是“上了社会的当”。

在所有的英文单词中,隋建国认为“BE”是最神奇的一個词,代表着一种抽象的存在,being和was是他在思考人和时间的关系时,得到的初步答案。

“在学雕塑之前,我学的是中国画,宣纸很轻,而雕塑用泥和石膏,它们物质性特别强,适合一个男人,也适合我对自己的期许,因为它更有可能流芳百世。”很多年过去了,隋建国的雕刻理念从极其复杂到十分简单,从反映现实到顺其自然,但他依然清晰记得自己选择雕塑形式的初衷。最初的雄心壮志,百般情愫,最后也都变成一捏一握这样最简单的动作。

使用高精密度的3D扫描技术及3D打印技术将自己随意捏的泥块放大,在上面我们能看到泥土凹凸的每个印记,清晰地观摩到隋建国掌纹的每处痕迹,甚至能感觉到在未定型前,泥土即将流淌而下的欲望。其中,雕塑家的手成为无可否认的存在,除此之外,你几乎看不到任何雕塑家本身创造的技术成分。

面对今年隋建国在佩斯北京《手迹》系列的展览作品,很多人都会产生疑问“这是雕塑吗?”正如当年,他首次把12个泥块放在自己的展览里时,媒体的不解一样。在很多人的认知中,雕塑就是打磨,是雕刻技术的炫耀。而随着隋建国对雕塑认知的逐渐深刻,他作品中雕塑技术的重量却在逐渐降低,直至将其全部交托给其他技术形式本身。

在中国的画学史上,石涛的一画说颇为流行,他强调画家应该解除一切来自于传统、概念、物欲、笔墨技法等的束缚,进入到一片创作的自由境界中。如今隋建国的雕塑理论和其有很多相似之处。他认为“人只要跟事物、材料、媒介接触,就是雕塑,你可以借助得很复杂,也可以借助得很简单,关键是要借助,光看、光想是看不出,也想不出作品来的。”这其中也关系到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在他看来人类文明可以无限复杂,但也可以特别简单,无论多么复杂,它的原理都是从简单开始的。隋建国说:“最简单其实就已经可以成为艺术了,不需要靠多么复杂的系统来支撑,当然很复杂也不错,但最简单就成立。”

早期的我“上了社会的当”

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隋建国,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早期的作品都深深地烙下了那个时代的印记。从《中山装》开始,他一直在试图通过作品反省,思考自己成长的社会主义环境、思考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会如何影响人的思想、性格和思考方式,所以在他早期的作品中我们能感受到浓厚的现实气息。

1998年,他创作完成《衣纹研究——掷铁饼者》,为希腊雕刻家米隆(Myron)的《掷铁饼者》穿上了“中山装”,自从为它穿上了衣服后,再回头看没穿衣服的,他总觉得原型有些野、不文明。那时的他认为每个民族都应该把自然改造成自己的武器,他的改造方式就是让雕塑穿上自己的衣服,讲述我们民族的故事。作品诞生后,深受艺术界赏识,流畅的线条,精致的打磨,甚至连衣服褶皱处的细节都处理得十分精致,让人们不得不赞誉他的高超技巧。而现在再回头看这件作品,他却觉得不穿衣服更好,甚至光着身子都不要,他说“不同泥有不同的样子,泥本身就是自然,是肖像。”回忆起自己早期的创作理念,他认为自己上了社会的当,就如同古典雕塑是被环境束缚的产物一样。

他说,如果你仔细留意人民英雄纪念碑,你会发现它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和周围的前门、国家博物馆、人民大会堂等建筑有着密切的空间关系,而人民英雄纪念碑更像是一个定海神针,这是早期雕塑作品的典型代表,那时的雕塑大多都放在公共空间里,需要和周围的环境发生关系。从罗丹开始,雕塑才丢掉了自己的“家”,而向下“吃掉”自己底座的雕塑从此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开始思考其本身的意义。

这就如同早期的隋建国,开始时,他总是试图寻求自己和社会的关系,更多强调人民而忽视了个体。随着认识的逐渐深入,他意识到自己“上了社会的当”,于是静下心,开始思考他和世界的关系,“因为我和世界的关系,包裹了我和国家、和社会意识形态的关系,虽然我在这个社会里面生存,但我也可以摆脱这个意识形态的束缚,去寻找更有意思的东西,通过这个意识形态去寻找抵抗它的办法。”因此在捏泥的过程中,他会选择留下自己的手纹,因为泥谁都可以捏,而一旦有了他的手纹,便是不可替代的,是一个更加私密、更加自我的结果。

我的身体要比我想的更好

这一转变可以隋建国他的作品《盲人肖像》中寻求到最初的痕迹,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摸索,思考雕塑的意义,思索人和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在他的作品中,艺术家与雕塑自身的内在关系也逐渐显现出来,并成为他创作思考的主线。在所有的英文单词中,他认为“BE”是最神奇的一个词,代表着一种抽象的存在,“咱们正在做的事就是being,这个ing很有趣,人活着就是ing,在睡觉、在吃饭、在走路,这时你可以证明自己,但一旦你死了,就没有being了,而是变成一个was,就是说你只能靠别人的描述来存在。”being和was是他在思考人和时间的关系时,得到的初步答案。在他的认知中,这同时也代表着人或艺术跟存在的关系,“being的时候,你是真诚的,一旦成了was,你就只能在别人的嘴里存在……所以我们要在being的时候证明自己,自我表述、自我证明。”

他将自己最近一次的展览命名为《肉身成道》,这和西方的道成肉身表达的意思恰好相反。他认为,先有路,人再去走,那肯定不会走错路,因为路固定在那儿,必定是通向一个地方的。可是世界真正的现实应该是你根本不知道要走到哪,只有走,路是在脚步的后边,而不是在脚步的前边。“我觉得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文明,这个状态其实是最佳的状态,别人规定好的状态,都不是好的。”

他也不再试图通过作品去传达思想,因为他认为“做”本身就是“想法”,而他做了它,他的想法也自然就融合在里面了,所以不用故意想,刻意表达,甚至他的身体要比他想的更好。他说他希望自己能像老子说得那样,把自己变成一个婴儿,带着最新鲜的感觉去面对世界。“我觉得整个人类文明积累到现在这种程度,适当忘掉这些文明也挺好,因为你会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完全被训练,忘记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活着。”

从中央美术学院退休后的隋建国几乎很少进城,每天早上起来锻炼锻炼身体,吃点饭,从沾《时间的形状》开始一天的工作,吃完午饭再继续工作,偶尔看些书和电视节目,争取每晚都能在11点前入睡。同《手迹》系列作品一样,《时间的形状》也是件不过多包含雕刻技术的作品,他只是把一根棍子在油漆桶里沾一下,每日如此,日积月累一根小小的棍子也在慢慢改变,成为了不可替代的那个,这项工作将成为他持续终生的作品,一直陪他走过余生。

最近,他准备看《西部世界》,因为在别人的文章中,看介绍说这部HBO的科幻电视剧谈的是意识问题,和时间有关。“按照作者的说法,原始社会,人的大脑分为左边和右边,一边发命令,一边听,所以基本上没有自我意识,其实很晚神开始消失,人才产生意识,你说神也行,说一种生物基因也可以。” 而这正是他近来操心的事,所以他想去看看,“因为时间,我才想到意识和时间的关系,你不仅看不到时间,而且也意识不到,但它又确实有这个东西。”

Q=《北京青年》周刊A=隋建国

偶然中包含了一切

Q:捏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A:我大脑去干别的,不要想我在捏泥,有时候看电影,有时候想别的事,有时候我会规定一个时间,然后闹钟一响,我就放下,放下这个作品就结束了。

我觉得捏泥,很像咱们中国人把玩一个小把件,有人拿两个核桃,有人拿钢球,他会随时掏出来把玩,不会看,这是一个很自然的状态。我觉得这时候的人是最好的状态,所以我捏泥的时候也应该是这个状态。你看它的时候,就意味着它结束了,这个作品就完成了。

Q:你现在会用技术将作品中个体的痕迹放大得特别明显,包括掌纹和指纹,可以理解为你是想在作品中寻求自我吗?

A:是啊,这个自我很辩证,它不是我故意追求的,但是它确实在里边,因为是我的手在捏。在捏泥过程当中,所有偶然的东西,泥的撕裂、扭动、擦痕都和我同时存在,同时留下来。这些东西本来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太小了,但通过这种高精度的3D扫描、打印就给它强调出来了。

Q:强调的是什么?

A:强调的就是这种偶然,表面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但其实什么都有。这种强调其实是一个人很私密的动作,但可以通过技术获得一种公共性,让别人来看,而且能看到,它会让别人去想象、复原这个过程。至少有这种可能性,也许还更多。

Q:你曾经说,雕塑其实是一个公众性的东西,但现在你的作品更强调自我,这是不是和公众的关系更疏远了?

A:我把它放大到了一定的尺度,就已经袒露给公众。本来它在很小的空间里,我自己要选哪个来放大的时候,我都是拿放大镜仔细看的,我会从中选一个,能向观众袒露地比较好的、比较有意思的那个,但这并不是我特意做的,我会同时做很多,挑一个而已。

我觉得公众其实是需要尊重的,因为观众有他自己的情感和审美出发点,他会给你袒露这个东西,赋予他能赋予的东西。当然你可以说,艺术家赋予了它很多东西,但其实我不希望观众只是理解了我想说什么,我觉得观众可以自己获得他的东西,就像一棵树,每个人都会从中看到不同的东西,有人看到植物学,有人看到时间,有人看到生命力,也有人看到无奈——这棵树永远不能移动,永远在这——那其实就是观众在完成自我。一旦有一个对象,他会有这种互相反馈,把自己的审美投射到对象身上。

其实现在的雕塑也是和公众有联系的,只是建立联系的方式和通道变了。原来是靠我们共同生活的社会中的一个东西,一个符号之类的联系。但实际上《中山装》这件作品在你这个年龄(90后)的人来看,它这个通道已经不是那么多元了,它会传达某种固定的东西。因为你没有亲身体会,它对我们之前那些人(50后)会有特别独特的经验,到你们这儿已经格式化了。

Q:你的独特经验是什么?

A:我穿过中山装,我对我出生以来——上世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国的社会状态有亲身的经验,我看中山装里面有酸甜苦辣,公共的背景和个人的经验全部混合在一起。在你这儿只有公共的背景,它是像教科书一样放到你面前。

泥也不是教科书,因为它很自然,其实它是挺野性的东西,就像一块石头,或者一棵草,它没怎么经过文明的驯化,我就是想尽量少驯化。

Q:所以你不希望觀众在看你作品的时候联想到某些固定化、符号化的东西,而是想激发大家的想象力?

A:你看到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我也不想告诉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会得到答案。当然批评家、理论家,包括记者会给大家找很多钥匙,哪把钥匙适合哪个观众,他会借这个机会进来。

猜你喜欢
中山装建国雕塑
巨型雕塑
造型多变的中山装及派生服装
Flow separation control over an airfoil using continuous alternating current plasma actuator
我的破烂雕塑
你是我最牵挂的人
中山装团体标准首次发布
谈谈中山装的前世今生
也析中山装的政治含义
黄建国小小说欣赏
Yarn Quality Prediction and Diagnosis Based on Rough Set and Knowledge-Based 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