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盛开在彼岸的梦

2017-06-04 04:25颜士州
青春期健康·家庭版 2017年1期

颜士州

一个春意阑珊的夜晚,来自美国的越洋长途突然打破了我和未婚妻芸的缱绻相拥。当我拿起听筒,里面传出一个熟悉又显陌生的声音:“阿芒吗?我是郭慧啊!”小慧?我的血凝住了,刹那间,我的脑袋变成一片真空,忽然觉出自己全身在抖,但口里却仍旧发不出声。

青梅竹马

我和郭慧从小就认识。作为山西省直属机关的干部子弟,我们先是进了同一家幼儿园,而后又升入同一所重点小学师范附小。小学时代的郭慧是大家心目中的公主,她不仅乖巧漂亮、学习优异,而且还有个做省厅厅长的爸爸。我觉得她和自己虽只隔着一张桌子,却离得很远,并不仅仅因为她有私人专属的专车接送,而我上下学却依然要用脚丈量回家的路。

小学毕业后,我进了一所差的中学,而郭慧则上了城里最好的学校12中。考高中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12中,终于与郭慧重新成了同窗。

我对郭慧向来很不服气,学习上一直暗暗与她较着劲。角逐的结果是,数学、英语这两科若单打独斗我总能胜她一筹,但论总体实力,我就稍逊色于郭慧了,为此我恨得心里痒痒的。倒霉的是偏偏在此时,我因球赛摔断了腿,每天不得不打着夹板来上学,眼馋地看别人在球场上生龙活虎。

许是巧合吧,有一次体育课,郭慧也没有去上。她先看了会儿书,然后拿出“随身听”戴上耳机听起来。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隔着一排桌椅。

下午的太阳暖洋洋地透进窗户,在郭慧的头发和背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那情景真是美极了!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郭慧闻声立即回过头来,乌溜溜的眸子一闪竟对着我粲然地笑了,我的头“嗡”地一下就晕了,正傻得不知如何回应时,她已摘下一只耳塞递过来说:“英文版的《北非谍影》,听听看,特棒!”

那次接触后,郭慧对我明显亲近了许多。她常借口请教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与我讨论上半天,然后上课铃响了还扯住我的衣襟不放。我不得不承认:和郭慧交往的确是件愉快的事。只是由于两人性格太相似了,所以平日说话便总像在斗“智”,针锋相对,心底的那份朦朦胧胧的感情于是也便湮没在你来我往、试试探探的交锋之中了。

高考前有一天,郭慧突然当众叫住我说,有事需要与我商量。为谈话方便,她领我走进了放学后空无一人的电化教学大楼。傍晚的楼道内那时光线黯淡,郭慧侧着身子站在那儿,一张脸一半罩在虚光里,一半就隐在黑暗中。她告诉我,陕西师大来12中招保送生了,校方力荐她去,班主任也找她谈过了。问我她是去好呢还是不去好呢?

郭慧随后幽婉地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上了大学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的眼眶热了一下,但却掩饰地把脸扭开了,平静了一下情绪,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好吧,郭慧!我答应你——今年一定考进你们师大去!到时候,咱们陕西师范大学见!”

大学时代

可能是太志在必得了吧,曾参加过“华罗庚金杯赛”的我那年高考数学却只得了78分,最后只考取了省内的一所大学。

大学头一年,我的精神简直颓废极了。我蓄了长发,每天不是游魂似地恣意放纵、四处乱逛,就是头箍发带一身大叔装扮地泡在网球场,借肉体的困乏来宣泄精神的苦闷。郭慧辗转打听到了我的情况,托人捎话来说想见见我,但被我一口回绝了。郭慧不肯罢休,又接二连三的通过手机发来信息。郭慧的一往情深,渐渐消除了我的自卑。大二放寒假的时候,我终于鼓足勇气在电话里邀请她:正月十五那天一起去看灯。

度日如年的期盼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转着。好容易捱到了正月十二,我终于按捺不住提前跑去了她家的楼下。郭慧闻讯,趿拉着棉拖鞋就跑了下来。我不好意思到她家里去,于是我俩就站在太原冬夜零下14度的清寒里交谈了起来。我们聊了许久,直聊到我抽完了整整一包烟,夹烟的手指僵冷得不再有知觉为止。郭慧心疼地想为我焐手,我慌乱地拒绝了,也就是那时,我才吃惊地发现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家居外套,酒红色的。我懊悔不迭,忙脱下自己的夹克给郭慧披上,但却没有勇气揽她入怀。

大二下半学期开学后,我的心情已变得很愉快了。我和郭慧开始了频繁的视频聊天。郭慧说话有一种童话的直白。她讲她的学习,讲老师的笑话和课堂百态,以及她的想我。我则讲生活中的趣事,讲班里的考试作弊,以及我对她的思念。两颗年少不羁的心互相碰撞,季节就在信息和语音的穿梭中向前走着。春天来了,我和郭慧几乎同时想到了要去登华山。于是那年的四月末,我便乘火车南下了。

到了西安,郭慧带我和同行的两个同学出去兜风吃宵夜。郭慧那天叫了一份砂锅,但当听说我不吃香菜时,她就用竹筷一片一片地把里面的香菜挑干净,然后才汤汤水水地盛了好大一碗递过来。吃完饭,我们说笑着往回走,郭慧有意走得快些,不一会就把另外兩个同学远远扔在了后面。我正纳闷,郭慧突然一扯我的袖子将我拽进一棵大树后面。

我问她做什么?郭慧不说话,只把一张脸期待地仰起来。淡淡的月光下,她光洁的额头和睫毛浓密的眼眸内有一种生动的温柔。我心儿跳跳地怔在那里。郭慧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就张开了眼,她怔了怔,随后一捂脸就跑走了。

不知为何,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当时我却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

就是那一天,郭慧告诉我,考托福去美国是她父母许久以来的期盼,也是她多年努力的方向。实现这一梦想,对她而言简直太重要了,所以从大二起,她就利用业余时间上托福的辅导课,为出国悄悄地做着准备。

我无法形容听完郭慧那番话的心情,只是觉得许久以来我的所有不安所有不自信都得到了一个印证:郭慧从来不属于我,她太過优秀太过完美,以至于我的世界无力包容她的存在。

第二天我们去登华山。为了看日出,当天夜半时分我们就开始登山,凌晨四点终于攀上了主峰的山顶。我们合租了一件军大衣,一人扯一只袖子地披裹在身上,坐等第一缕霞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那是我第一次与女孩紧紧相拥,用呼吸与心跳彼此交流,我紧张得脊背僵直,手心一个劲儿地冒汗,而郭慧却头一歪倚着我的肩,很快地入睡了。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满是充溢的温柔和感动,唯独没有一丝要侵占她的念头。

说话间就到了大三,同学中已有人开始忙着为工作的事奔走了。而我的下一个计划是考研,去北京那个让我魂萦梦绕的地方继续我的学业之旅。

我把我的打算告诉郭慧,她表示支持,我期望她还能说点别的,但她却闭紧双唇沉默了。

那是在一个寒凉的秋夜,我千里奔波地跑去西安一吐心意,未料却只得到她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我大失所望,略一踌躇就从她正夜读的教室中走了出来。可能那一刻,郭慧也预感到了什么吧,她急步跟到了门口又蓦地收住脚步。如瀑的灯光从她身后眩目而出,使我一时难以看清她的脸。

“你认不认得回去的路?要不要我送你?”她问。

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认得路。”

“那……”郭慧欲言又止。

我说了声再见,就拔腿走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觉漫长。一个人往回慢慢走着,我忽然很希望郭慧能赶上来送送我。可是,既然她的“送”要在我“不识路”的前提下,而我偏偏又“认得路”,那么她的“送”又有什么意义和借口呢?当时的我被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所缠绕,茫然不知所措。

此后的联系渐渐稀疏。

那年我考上了河北一所学校的研究生。郭慧已取得了赴美自费留学的资格,翌日即将启程。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替她感到高兴,继而心中又有一丝惆怅。

情殇太平洋

我的履历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研究生的三年里,我每天依旧要去上课、查资料、做论文、啃外语,依旧要像小学生一样地考试、交作业、回答导师问题;依旧要拎着饭盒排队买饭。那时候我很孤独,恍惚竟不敢确定,是否真有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迎面闯入过我的生活。也许,一切都可以归结为那句话: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

正是在这种心境下,我想到了打听郭慧的消息。我知道她去了美国,换了手机号码。研究生第一年,我没有与她联系上;第二年,我辗转得到了她的电话,但越洋长途打过去却被告之,她去东海岸旅游了;第三年,我开始相信缘分天定,决心忘了她。從那时起,另外一个女孩子芸开始走进我的生活。研究生毕业后,我夙愿得偿,考到北京大学读博士。而芸呢,一年后也来京做了我导师的学生。

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这时,久无消息的郭慧却从美国林肯市打来了电话。拿着手机,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过去和她在一起的所有细节一下子排山倒海地涌来心头。我实在不知该对郭慧说些什么。失而复得,也许我该珍惜上帝给我的最后机会,留住她?那样的话,我的心在未来的日子里就不至于被悔意层层笼罩。可是理智又阻止我这样做,毕竟我的生活里又有一位女孩,她同样的善良、优秀、乖巧,我怎忍心让她来背负那些并非因她而来的苦痛呢。

我左右为难,可彼时彼刻郭慧柔美的嗓音却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深情地召唤着:“阿芒,到美国来吧。我一直都在等你。我们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我紧紧凝视着手机屏幕,哽咽地说:“我不能。”

那端便有些急,聲音也大起来:“I Love You!我是真的爱你呀,阿芒。”

“我也爱你。”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她。可是,我只能对着那端喊:“再见,郭慧!”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我无法回答。我只能伸手抓住此时此刻的拥有。或许很多年后,我和郭慧会各自牵着自己的孩子邂逅于某个落日余辉的傍晚,彼此相视而笑。我深信那挂在嘴角上的笑容必定隐藏着被灼伤的青春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