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平
精准扶贫
那天刚上班,市委的电话通知我去见刘书记。刘书记其实是副的,他见了我,就笑着让我坐,给我倒茶。然后说:“你在农村里长大,应该是熟悉农村工作的。青山岗村是市委的驻村帮扶村,今年是精准扶贫关键的一年,市委决定抽调你担任工作组组长,无需你常驻村,也可兼顾你单位的工作,相信你一定能完成好任务。”刘书记的话虽是商量的口气,但容不得我有其他商量的余地。我心想:这样一来,全年的创作计划可就泡汤了。书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说:“这也是一种生活体验,空闲时你还可以更好地写作,精准扶贫是党中央的号召,文学不能靠边站,有机会时我也会来村里看看,我希望你能多写出反映精准扶贫和农村生活的好文章来。”书记是很理解人的,他说得我只有点头的份儿。
我懂得我肩上担子的分量。何况,我从小就随父母在农村里长大,三岁放牛,五岁割草,十五岁作为知青又回到农村学犁田……尽管我如今已生活在城里,但我的记忆我的灵魂却还是留在那一片乡土上。我一直热爱着农村、关注着农业、关心着农民,为那片土地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而高兴、而喜悦、而悲伤、而痛苦。农民,是这个社会最懂得无私奉献的人们,是革命赖以成功的基础,我应该去扶贫,我应该去为他们做点什么。
回到农村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对生活的重新体验,是一种对灵魂的再度洗礼。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所接触到的人和事,时时触及到我灵魂深处的痛。我们的时代,在一日千里地变化着,可我们的农村,却还是一张犁、一把锄头地耕作着,这是我们对农业的重视不够,还是缺少一种带动农业飞跃性发展的动力?每当我走在布根根背带一样的田埂路上,哼唱童年时的歌谣《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心中便产生一种悲伤,滋生一种渴望,甚至会产生一种强烈的难以述说的伤感来。
千百年了,山还是那山,路还是那路,千百年的田园诗意,还将保留多久?我们还需要这样的田园诗吗?发达国家的农业现代化,那是一种诱人的风景啊!记不清具体的年月了吧,什么时候我们也曾喊过农业现代化的口号,我们也曾唱出过《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也希望早日改变吟唱过千百年的田园牧歌,唱出我们新时代的田园诗,唱出我们的希望和向往。在我们广大的农民身上,至少还应该保留这种理想和激情。现实是我们农村青壮年劳力大量流失,青年一代厌农恶农思想严重,土地荒芜现象比比皆是,我们的农村还有许多等待着我们去帮扶的贫困人口,现在农村很难组织起强有力的懂农业生产技术的劳力队伍,农民普遍还存在教育不到位和缺少医疗保障,许多农村的生产条件还极差,生活环境还极其艰苦。因此,扶贫是应该的,我们应该去,毫无疑问地应该去拉农村的兄弟姐妹一把。但根椐我半年多的调查和了解也得出一种结论:单纯靠扶是扶不起来的,我们应该有一套适应农村发展的好政策,让广大农民依靠好政策自觉走上一条自强自立的致富之路。我们应该多加强农民的教育,让他们的思想觉悟起来,早日走出那种自给自足的农家思想意识;让他们多掌握科学种田的知识,让他们把眼光看远一点,不要想着打工能挣几个钱,而应想着怎样建好自己的家及家乡,要把他们组织起来,树立一种从根本上改变自己贫穷落后面貌的思想。
因此,我去扶贫,首先确定了自己的扶贫方法:即结合村里实际,给他们一些实实在在的力所能及的帮助,给他们扶一种精神,让他们树立一种改造好自己家園的理想。
下 村
一年之季在于春,一日之季在于晨。为了早日熟悉村里情况,早作有关项目的计划安排,我和工作组副组长商量,还是早下村去。下村前,书记又再三叮嘱我:“您一定要带好这个队,真心实意地和农民交朋友,把扶贫工作搞好。遇到情况,复杂的问题想简单点,简单的问题看复杂些。只要你把心交给农民朋友,那地方民风淳朴,我相信你离开时大家肯定会舍不得。”
带着一种信心和压力,我们便下村里去了。坐了两个小时的车,便到了桑植县的村里简易公路上。由于有过初春的第一场雨,简易公路被山洪冲坏了,车极不好驶。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到了青山岗村的书记家。书记家是入村的第一户,村书记家到村委会还有十几里山路,由于工程量大,修造难度大,一直没有修通。村支记、村长、妇联主任三人均在书记家迎候我们,当即我们把工作组几个人分派到各个队,同时对15户特困户,每户给了两百元的慰问金。见面座谈会上,我们表示:“我们均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们是来村里精准扶贫的,不是来享受的;因此,村里不要考虑给我们什么照顾,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帮助的,尽管一一提出来,我们会尽力而为,尽可能多地帮助村里解决困难,真正在规定时间内轫断返贫的根子。”
饭后,我们和三位村主干书记屋后各处走走,指点山山岭岭,熟悉了一下村里的大致情况。
村长站在书记家门前的小坪上跺着脚说:“沿着这面山坡走,沟沟梁梁的一直走到王家湾最顶头的那栋白色的房子,共有八个组十几里路程。在这片山坡沟沟里,有田三百余亩,有土七百余亩,退耕还林后还有土地四百余亩,全村山林面积共三千余亩,厮守着这田和地,共生活着517人。目前村里最需解决的是路、水、电的问题。”说着便领我们往前走。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指划着,让我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写过的一首诗,是记述自己童年时一边放牛一边面对自己的故土展开想象的——
白云深处我耕田,
种下童心一万年;
裁剪蓝天当画稿,
绘就人间桃花源。
面对现实的村庄,大山就好像自然的书页,每一个褶皱里便藏着一个村落,让人读出来的不是遐想,却是艰辛和苦难。
高 地
在遥远的大山褶皱里
藏着我们心系的远村
远村很远
但依然是我们的故土啊
贫穷就像蝗灾
把远村啃食得一片荒凉
荒凉的远村也是故乡啊!
高高的山岭
是我们要去攻克的高地……
这是我第一次去了精准帮扶村后写的一首诗。帮扶村留给我的最深记忆就是贫穷;当然,还有村民们在驻村帮扶工作组和村支部带领下改变贫穷面貌的决心。
帮扶村在贺龙元帅的故乡——桑植县一个叫大溪口镇青山岗的地方。那天,我们坐汽车从张家界市内出发,经桑植县城过洪家关,到达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廖汉生的故居——樵子湾吃中饭后,我们又继续乘车,沿山村简易公路走了快两个小时,前面已到书记家,我们只好下车步行。我们在一个村民的领引下,朝着一个山谷口走去,越走越山高路陡,越走越谷深水恶。在途中,我们碰到四个村民抬着一头肥猪,大家便戏笑说这山沟里连肥猪也享受地主老财的待遇。村民们说他们自清早下山,天黑时才能走出山口,晚上住在山口,明天再往乡场上赶。猪喂大了,又要愁着卖出去。从村民们简短的几句话中,我们已领悟到他们生活的艰辛。
为了快点赶到帮扶村,领路的村民带着我们时而走茅草小道,时而走正在赶修的环山村级公路,我们一直抄近道走。村级公路还没有成形,与茅草路一样难走。在几处路边的悬崖下,有修路的村民搭着铺盖,他们为节省早晚往返赶路的时间,晚上便住在悬崖下。我问一个小伙子:“晚上怕不怕?”“不怕,怕什么!扶贫工作组的方同志和包同志都与我们一块住,人家不怕,我们还怕什么?”小伙子坚决地说。旁边的几个村民也接了话:“要想富,先修路。这道理我们也懂,但以前我们没能力早点修通这路,现在党和政府派来了精准扶贫工作组,帮我们修路,带领我们致富,我们任何艰苦都不怕。只要早点修通这路,再苦再累我们也受得。”这时,我们单位帮扶组的小方和小包从山道上走过来了。很显然,他们人黑了,也瘦了。他们和我们一一拥抱;拥抱时,他们眼里噙着泪花,从泪花的光泽里,我仿佛看到战场上攻坚战士的那种坚毅和顽强。
夜幕降临时,我们听到了山坡上村落里的狗叫声。星星点灯,照耀着我们进村。大家洗手喝茶后,村支书和村长便抬着一锅煮红薯来了,说是让大家尝尝鲜,也暂时充饥。大家在禾场上聊天,不一会儿,便到了开饭的时候,大家便在禾场上,围着两个锅子吃起来。月光下,禾场边的几个草垛显得金黄;几只狗儿,不知是生疏还是高兴,对着山影望着月儿,一声声有节奏地叫着。大家吃饭感到特别香,也吃得特别舒畅。
晚上睡觉,我们六个人睡一床,几乎是叠着睡了,怎么也睡不着。大家便聊些村里的情况,小方介绍说:“村里700多人口,大多数才刚刚脱离贫困线,至今还有部分基础极差的没有脱贫。”我们在床上聊着,屋外有虫儿啁啾。由于赶路劳累,一会儿,几个人便打起了鼾声。我和小方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们便起了床,来到了禾场上。
这时的山野,在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有几分神秘。小方说:“你别小看这地方,贺龙元帅曾率红军在这山沟沟里打得敌人鬼哭狼嚎。”我听了,心底里深有感触:“是啊,革命前辈为了幸福求解放,曾经抛头颅洒热血。可今天,贫困却仍在和我们摆阵地战,我们的任务艰巨而神圣。”我静静地站在禾场边,倚着草垛,望着远近黑黢黢的山影,仿佛听到了红军战士冲锋的呼喊声。
我抑制不住激动,月光下,我热血沸腾,深有感慨:远村,这贫穷而偏僻的远村啊——
远村很远,远村很穷;
远村的山岭,
是我们与贫穷争夺的高地!
宣 誓
我们去驻村,主要是落实精准扶贫方案,实行党员与贫困户结对,进行一帮一的帮扶工作。还有一项活动,就是我们单位新入党的同志和村里的新党员一块举行入党宣誓仪式,把贫困当成他們要攻克的堡垒。
暮色四合。劳作了一天的村民及我们的所有人员,都来到了村里的禾场上。场面早就布置好了,我们的头儿和村支书讲话后,便是新党员代表发言。我们单位的代表是小周,他表示:一定要真心实意精准扶贫,对子户不脱贫,自己不离村;村里不脱贫,自己不回单位;一定要让村民们掌握致富的钥匙,真正发家致富。村里发言的代表是田新柱,小伙子聪明能干,高职毕业后去广东打工,在厂里是技术主管,老板很重视他,月工资底薪是4000余元。但是,他说:“一人富了不算富,要富还得故乡富;故乡不富个人富,顶多是个村级爆发户。”因此,他回来了,在村里的支持下,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承包村里的种植场和养殖场。种植场种植的主要是经济林和药材,仅板栗树种植就有800亩。养殖场主要是养黑山羊和菜牛,他看准了旅游市场,要做好为旅游服务的文章,效益绝对会很好的,关键是早日修通路。正因为如此,他带领全家,日夜修路在工地上。他们的发言,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决心。
月光升起来了,篝火烧起来了,14只右手举起来了:在火光映照的党旗下,入党宣誓开始了。我和大家一样,不停地为他们鼓掌。我激情涌动着,诗情也涌动着,当即留下了真实的诗的感受——
挺立着举起右手
在党旗下宣誓
我们就像一排树
站立成这块穷壤的风景线
誓言回荡在山野
就像生命的根系
——钻进了坚硬的石缝
宣誓结束了,村民也纷纷离去了,我和村支书、村长还围在篝火旁默默无语。也许,他们心中涌动的,会跟我一样,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贫穷并不可怕,贫穷只因为自然条件的恶劣;自然并不可怕,人类可以改造自然;可怕的是人们意志懦弱,可怕的是人们的知识贫穷!
誓言仿佛回响在山谷,月色如水一般流泻在村落和山野。我几天来被村里贫穷的景况抑郁着的心情,仿佛被蝗虫撕咬过一般一片荒凉。此刻,似乎开始长起了希望的新绿来。
村支书和村长说:“脱贫也需要知识,村里还有五分之一的人没有脱盲。该如何尽早使他们脱盲,村里有一个计划方案……”我听了他们的方案,给予了肯定。我没有理由不肯定,我的心早已激动起来,就像这越燃越旺的火苗。是啊!只要希望在,什么都会有的。
修 桥
在审查驻村帮扶工作组的帮扶方案时,我们发现方案中有两处需要补充完善。一是从大溪口镇到青山岗村约二十公里山路,有两处是高山峡谷,若从溪沟里走,从进沟到出沟,得走半天路程,而走到对面一看,上面口子两边相距就只四五丈来宽,两处道路宜修桥接通,否则路不算修好;二是帮扶脱贫后,该怎样防止返贫现象重现,方案中应有“造血”功能的细节,应抓住脱贫脱盲做好文章,在种植和养殖上搞好培训工作。
发现了问题,市委副书记、机关工委刘书记当即拍板:当晚讨论完善方案。
山里的夜是寂静的,夜色却总是晴朗的:山色空濛却晴空万里。大家围坐在禾场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展开了讨论,说来说去,最后落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上:方案好做,要钱难得。对于这个问题,刘书记和大家回顾了扶贫工作的艰辛历程,他强调:搞好精准扶贫是党中央部署的工作,也是我们为民扶民护民的一种责任,不管多少钱,我们都得出,革命前辈在这块土地上洒下热血,不就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吗?省下其他方方面面的钱,这个钱我们一定得凑齐,这个钱我们必须得出,请工作组搞好修桥和“造血”工程的两个预算方案,我会尽快向市委市政府搞好汇报工作,一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好帮扶工作,让村民全部脱贫脱盲,让大桥架上小康的彼岸,让人民永远康富平安!
简短的讨论会结束了,昔日革命前辈浴血拼杀的山谷间,已响起蛙声一片,蓝蓝的夜空星星闪耀,月光洒下诗意……大家如释重负,拾起睡意,纷纷走向梦的小屋。
希望小学
整个村子里,最好的建筑莫过于希望小学。村长说:“这是村里的希望,是村里未来的象征。”村长带我去看希望小学的老师,给我讲老师的故事。老师的故事,在我听来就像在听一个人的传奇。
老师姓刘,名叫志成,是本村人,也是村里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60来岁年纪的样子,背微驼,不太多话,但健谈。那一年村里办学,公办老师调不来,只好在村里選,选来选去,刘志成是第一个高中毕业生,自然就请他当老师了。他当的自然是民办老师,但他教的学生都很争气,数不清在乡里考过多少个第一。村里所有的孩子,他都教过。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几个班级的几十个孩子,就在一个棚子里教。哪个孩子是几年级的,孩子们之间搞不清楚,只有他清楚。他教了小的教大的,教会了大的再教小的,他创立了一套独特的复式教学方法,这方法只适用于村里小学,不适合推广,因此他成不了名。后来,所有民办教师转了公办,他也转了,并把他调去一个条件较好的学校。他调去两个月,便又回来了,原因是调来的老师不愿来,孩子们便没人教,他只好回来。不管是民办教师还是公办教师,他的待遇是一个样,尽管工资级别一提再提,他拿到手里的钱不属于自己。学生没钱交学费书费,他便自己垫着,他曾经给已做父亲的学生垫过学费,接着又给他的儿子垫学费。说垫其实只是个说法,村里人谁也没有还过,有的人实在不好意思,就去刘老师家帮着做几天田土里的事。我问刘老师:“您快退休了吧!”刘老师点点头说:“已办退休了,但孩子们没人教,我还是坚持着,等新老师来。”说完,刘老师咳嗽不止,这身体还怎么教学?
过了一会儿,刘老师又说:“现在条件好了,听说新老师快来了。”刘老师还说,以前的学校只是棚子一样的茅屋;现在的希望工程真好,各界捐款十几万元,村民集资几万元,修起了这座希望小学,真是造福后代子孙的事;有了这所学校,孩子们就有了希望,村子也才有未来可言啊!
我问刘老师:“学龄孩子是否都来了?”刘老师说:“都来了,一个都不少。要不然,我也吃不香,睡不安稳呢。”
我站在操场上,望着飘扬的五星红旗,心中便充满了希望。这时,刘老师敲响了钟声,孩子们便从各条小道上,朝学校飞奔。望着孩子们的身影,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学童时代;作为一个偏僻农村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我深知孩子们的艰苦和不容易。
我们在离开山村的时候,我竟有种依依不舍的情感孳生,走到山坳口回首小村,只见绿树掩映的希望小学,五星红旗在迎风飘扬。我心底涌起一股激情,面对山村默许:远村,我遥远的故土,暂时的贫困没什么,党在希望就在,希望在未来就充满光明!
慧玲嫂
这是湘西北大山里一个普通的小山村,这普通的小村名叫青山岗,青山岗当然是青山。这山村离集镇很远,离城里更远,我们便称它“远村”。
远村很美,是那种简单的美,青山几螺,溪水一疋,当春姑娘悄悄进入山里的时候,溪水便吻着吊脚楼的岩基说着梦语,山花便像一个野妹子,满山里张开笑脸。五彩缤纷的山色,就像流泻的油彩,铺洒在山山岭岭,直铺到村居的门槛前。
远村对于我来说,太僻静孤寂了。我每次去,总要坐好久的车,然后就是步行,要走大半天的路,直到星星困眼的时候才能进村。远村的夜晚,没有电视,没有广播,只能围在火塘边聊天或在禾场上数星星,看满山满岭纷飞的萤火虫,心思里便能产生许多的遐想。要不,就早早睡在木格窗的房里,高枕无眠,对望星星,对望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村民们虽然向往山外的世界,但他们并不感到山里孤寂,白天走路有小鸟作伴,晚上走路有月亮作伴;坐到火塘边便与火笑同欢,躺在床上也能与星星对话,好像永远没有寂静的时候。
远村因是我们单位精准扶贫的帮扶村,我便常去。我便常常可以感受那份属于自己的孤寂和属于乡亲的欢乐。去得多了,我便几乎认识了村里所有的大人小孩,我也便认识了慧玲嫂。那时希望小学刘志成老师早过了退休年龄,身体多病,新来的老师又迟迟不来,总不能让刘老师一辈子教下去。书记和村长异口同声地说:“慧玲是高中毕业,人好又代过课,她愿意准行,只是代课待遇低。”我说那就去谈谈吧!慧玲嫂很漂亮,她也做过一段村小的代课教师。她有一个水灵灵的读小学的女儿。她告诉我,丈夫灵活且很能吃苦,尤其爱说笑话,说起笑话来,让人笑得从凳上滚到地上,直等到笑完了,才顾得从地上爬起来。说这话时,她语气里充满着夸耀和爱慕。
她的丈夫不在家,就像所有的青年男女一样,去南方打工了。据说在一家港老板的厂里做管工。丈夫一年只回家一次,留下她们母女,守着这个杏花开得热热闹闹、蜜蜂唱得嗡嗡呀呀的小庄稼院,度过日升和月落。
慧玲嫂是个思亲穷大海、离恨可补天的好妻子,她并没有为一年到头只有一次团聚而生出半点怨言。丈夫留给的是劳苦:春天来了忙下种,夏天来了忙耕秧,秋天来了忙收获,冬天来了忙洗浆;男工女工,她一手一摸地做了;父亲母亲,她一人双双地承担了。丈夫爱吃玉竹片,她便挖笋芽子做好藏着;丈夫爱吃辣椒,她便做成酸辣椒用坛子泡着,做成辣酱用钵子盛着,做成干辣椒用绳子串着。串着的红辣椒像一挂挂火红的爆竹晾在屋梁上,平添了几分喜气。丈夫留给她一年的思念,女儿想爸爸时,她便数着日子说,快了快了,你爸爸过年时就会回来了。于是女儿盼着过年,她也盼着过年,一年的团聚,一年的恩爱,一年的喜悦和欢乐,就只有那么几天天。其中的辛苦和劳累、思念和渴望,就在那种好像永远没有寂寞的日子里消融了。
慧玲真是个好妻子哩!乡亲们当面背后都这么说。
如今村里想要她代课,在以前家里家外劳苦的基础上,等于又给她添加了一份劳心费力的活儿,况且待遇又不高,但她听说后二话不说,一口应承了下来。然而,好事接踵而来,新来的老师很快就来了。
在我又一次来到帮扶村的时候,我把书记叫上一起去做一下她的抚慰工作。我们把意思说完,慧玲红着脸说:“没什么,你们千万别说了,那是我应该做的。现在好了,孩子们有希望了,青山岗有希望了。”
据说就在第二天,她丈夫回来了。这一天傍晚,慧玲嫂数着鸡鸭进笼后,便坐在灶前烧火侍弄晚饭,锅上锅下地忙完,便和女儿吃晚饭,便烧水洗澡,然后让女儿看书做作业,自己换得干干净净,戴着初升的月亮,到小溪桥坝边捣衣去了。
“啪!啪!”她一棒棒地捣着,月亮便在水里一闪一闪的。
“慧玲!”只轻轻的一声,慧玲便慌乱得差点把洗衣盆碰下水去。
慧玲的心一阵阵颤动。亲人之声,是招魂之音。喊她的是她的丈夫,她丈夫偶尔为老板出差顺便回一趟家。
第二天,乡亲们早早地来到这座小屋,想打听打听外面的世界。可是,慧玲的丈夫已踏着露水走了,留下慧玲嫂红肿着眼睛。
山里的事情,就像这山雾,迷迷离离的,总有几分美丽。我每一次走出青山岗,就像我每次走进青山岗一样,感受到的虽然有一份僻静的孤寂,但更多的是一种美丽和忧伤,远村的这份诗意,虽有骨感但却写满乡愁。
责任编辑 安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