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
(复旦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433)
“汉语国际教育”十年来对外汉语教材编写研究综述
耿直
(复旦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433)
2005年7月,主题为“世界多元文化架构下的汉语发展”的世界汉语大会召开,它标志着汉语教学的六大转变:一是从对外汉语教学向全方位的汉语国际推广转变;二是从“请进来”学汉语向汉语加快“走出去”转变;三是从专业汉语教学向大众化、普及型、应用型教学转变;四是从教育系统内推进向系统内外、政府民间、国内国外共同推进转变;五是从政府行政主导为主向政府推动的市场运作转变;六是从纸质教材面授为主向充分利用现代信息技术、多媒体网络教学为主转变①。
在汉语国际教育事业蓬勃日上的背景下,学科相关研究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教材编写作为承上启下的枢纽环节,可以反映出学科理论的整体发展及教学实践的变化情况。梳理汉语国际教育十年来教材编写研究的新发展,是了解学科发展动态、反思发展短板以及更好地应对未来挑战的一个好的切入点。
为考察十年来教材编写研究的发展,我们对2006年到2015年间发表的关于对外汉语教材研究的文献进行了收集。这些研究可以反映出汉语教材编写研究的整体面貌。
具体来说,我们统计了2006—2015年十年间《语言教学与研究》《世界汉语教学》《语言文字应用》《汉语学习》《国际汉语教学讨论会论文选》(第8到第11届)以及《华文教学与研究》《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对外汉语研究》《汉语教学学刊》《国际汉语教育》《国际汉语学报》《国际汉语教学研究》等专门研究教材的论文,共计321篇,论文的具体数量和类型见表1和表2。
表1 本文收集的论文数量②
表2 本文收集的论文类型
我们把2006—2015年十年来汉语教材编写研究论文进行了统计(以下简称“近十年”)并与对1979—2008年三十年间的类似统计进行了对比(以下简称“前三十年”),这两者分别对应了国际汉语教育与对外汉语教学发展的主要阶段。除论文数量有大幅度增加以外,在研究的类型分布上也呈现出较大的变化,如下图1所示。
图1 近十年与前三十年相关论文数量及类型
这些新变化,体现在以下几个主要方面:
(一)理论宏观研究的比率稍有减少,研究旨趣产生变化
A类研究,也就是理论宏观研究,近十年来占总体研究比率为21%,相较于前三十年稍微减少了6%。比率减少的一个原因是教材建设回顾和展望类研究的减少,这可能与世纪之交时该类研究受到更多关注有关。类似的还有关于教材编写原则的研究比率也在下降,这也反映了关于教材编写的原则,如科学性、实用性等已经在学界取得了比较清晰的认识。在近十年理论宏观研究类论文中,比率增长最大的一类是对教材编写的一般性问题的探讨,有37篇,占全部文献的11%,而前三十年的同类研究只有13篇,占全部文献的6%。对教材编写的一般性问题的探讨包括对教材中语言、文化要素的研究,也包括对教材结构体例,如词表、课文、解释、练习等环节的研究。这两类研究李晓琪称之为教材编写的基础研究③,相对于回顾、展望、原则的这些把握发展方向类的研究,这类研究更为具体,可以说是把握质量类的研究。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教材编写研究从虚到实的变化,研究更为深入。同时关于教材编写宏观理论思考的研究呈现出新的变化,前三十年的研究主要是讨论教材编写与课程设置、语言学理论、教学法理论的关系,近十年的相关研究则大部分是讨论教育技术发展与教材编写的关系,在12篇相关文献中该类主题的就有8篇,相对于之前主要从语言学或者教学法的角度看待教材编写,近十年来教材编写呈现出明显的“技术色彩”。这一点也体现了国际汉语教育的“六大转变”之一:从纸质教材面授到充分利用现代信息技术、多媒体网络教学。
(二)类型教材研究的比率有所减少,研究重心发生转变
从各类研究的比率上看,类型教材的研究在前三十年是最多的一类,占全部论文的三分之一,近十年的占比则减少为约四分之一。导致比率减少的原因有多方面,国别教材研究数量的急速增加,导致该类研究比率的相对变化也是原因之一。如果进一步比较具体的不同类型教材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到研究重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研究基础汉语、中高级汉语教材的论文比率有非常明显的下降(从占总比的12.3%下降到4.1%),而针对技能教材、选修课教材和特殊对象教材的论文比率都有所增加(从占总比的14.1%增加到21.8%)。吴佳、吴中伟、李晓琪对近十年对外汉语教材出版情况的考察显示,2004—2014年间出版的综合精读教材只占全部教材的25.3%,将近3/4都是分技能、分要素或者其他专项教材④。从出版实践的角度也反映出了学界关注重心的变化,研究者从之前较为关心通用的综合教材慢慢转而开始更加重视专用的、特殊目的或者特殊对象的教材。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关于商务汉语教材和少儿教材的研究,比如有7篇论文研究商务汉语教材、10篇研究少儿汉语教材,而之前的论文研究商务汉语教材的仅有2篇,研究少儿汉语教材的仅有3篇。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文化教材的研究数量也比较多,有6篇,数量上接近研究基础汉语教材的论文(7篇),从一个侧面显现出文化教材越来越受重视。类型教材研究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教学对象的变化。如前所述,汉语综合教材的研究比率减少,专门用途、专门对象的教材的研究比率增加,这反映出教学类型的多样化,也体现了国际汉语教育的另一大转变:从专业的系统化的汉语教学转向多样化、大众化、应用型的汉语教学。
(三)国别教材研究数量突飞猛进,研究深度显著提高
国别教材研究从前三十年占比最少的一类研究(11%)一跃而成为近十年占比最多的研究(36%)。国别教材的研究已成为教材研究的最大热点,数量上已经成为教材研究的主体。这类研究在数量上的突飞猛进对应着十年来对外汉语教学向国际汉语教育的转变,从“请进来”到“走出去”转变。从内容上看,关于国别教材的研究也分为宏观研究(国别教材意义、特点、方式等)、中观研究(对某一地区/国别的某类教材的研究)、微观研究(对具体某部国别教材进行评价、分析)。近十年这三类研究分别占全部论文的10%、19%、6%,相较于前三十年的同类研究的比率(1.3%,6.1%,3.1%),可以清楚地看到宏观层面的研究比率的增加速度最快,这反映出国别教材宏观理论研究深度的提高。从具体的研究问题来看,国别教材宏观理论层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1)国别教材的概念。主要探讨国别教材与其他类教材的关系问题,核心是处理好“普适”与“本土”的关系,“编写应注意内涵的体现,不要使国别化流于形式和口号”⑤。(2)国别教材的依据。主要从语言政策、环境因素角度分析国别教材编写的必要性。(3)国别教材的特征。从语料选取、词汇设置、话语视角、编辑风格等角度分析国别教材有别于国内教材的地方。(4)国别教材的考察及分析。考察当前国别教材发展的得与失,分析国别教材的编写需求,展望未来的发展。(5)国别教材的实现路径。主要介绍编写国别教材的经验,讨论如何编好国别教材的技术性问题。以上问题的探讨,相互勾连、逐步深入,构成了国别教材编写的理论框架和技术路径。从国别范围来看,针对某一国别或地区的中观研究依然是占比最大的一类研究,其中针对美国的研究数量最多。如果算上介评类微观研究的20篇文献,83篇针对具体国别或具体教材的论文在地域上则分布在29个国家或地区,见下表3。
表3 针对不同国家/地区的国别汉语教材研究论文数量⑥
从以上的区域分布来看,美国作为西方发达国家的代表,同时近年当地中文教学和研究快速发展,自然吸引了研究者最多的目光。而东南亚地区近邻国家,如新加坡、马来西亚、日本、泰国,或属于汉字文化圈,或华文学习历史较长,也是次多的研究。第三类研究是关于欧洲国家汉语教材的研究,如意大利、法国,针对东欧国家也有一些专门的研究,但总的来看,数量并不多,国家分布也不均衡。最后一类是一些国家或地区汉语教材的零散研究,如波兰、土耳其等。整体来看,当前关于国别教材的研究,从地域上较多地集中在少数发达国家、东南亚周边国家及一些有较长的汉语学习和研究历史的国家。而在“一带一路”建设以及我国与发展中国家加强合作的新形势下,我们还需要加强中亚、东欧地区以及南美、非洲国家的汉语教材研究,这些都是国别汉语教材研究需要补足的短板。
(四)具体教材个案研究的地位大大弱化,但教材史研究异军突起
从数量来看,教材介评这类关于具体教材的个案研究,从前三十年的61篇减少到52篇,比率从28%更减少到16%,从之前非常主流的一类研究成为占比最少的一类研究。这类研究数量上的锐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教材研究水平的提高。因为该类研究有较强的现实性,但往往是封闭式的,经验性的成分较多,理论深度有所不足。不过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汉语教材史的研究异军突起。在52篇这类文献中,就有27篇论文研究历史汉语教材:从成书于17世纪的西方传教士学汉语教材《华语官话语法》到18世纪日本江户时代的《唐话纂要》再至19世纪英国人威妥玛所著的《语言自迩集》乃至20世纪20年代老舍先生在英国教汉语期间参与编写的《言语声片》都进入教材研究者的视野。这些历史教材的挖掘不仅有重要的史料研究价值,而且对今天的教材编写也有很重要的借鉴意义。如蔡剑锋、周小兵评价《华语官话语法》,称“作为第一部供外国人学习汉语用的语法书,《华语官话语法》是一部可以为后世的汉语二语教材所学习借鉴的经典著作。……其中折射出的汉语作为二语教学理念,即便在当今仍是很多教材孜孜以求的目标”⑦。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关于历史教材的研究,不仅为当前的教材编写提供了历史经验和宝贵的财富,还充实了汉语教学的发展史,巩固了学科的地位。
在汉语国际教育的背景下,汉语加快走向世界。至2015年12月第十届孔子学院大会召开,我国已在134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500所孔子学院和1000个孔子课堂,学员总数达190万人。2014年,习近平主席在致信祝贺孔子学院成立十周年时,指出,10年来,孔子学院积极开展汉语教学和文化交流活动,为推动世界各国文明交流互鉴、增进中国人民与各国人民相互了解和加强友谊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些转变无不体现了汉语及中国文化加快走向世界,并与世界多元文化融合发展的精神主题。可以说,汉语国际教育不仅是国家、民族的事业,也已经是世界性的事业。展望未来面对的挑战,我们认为,要助力汉语加快走向世界,教材建设还特别需要在如下方面加强研究:
一是加强教学理论创新研究,促进“教材”向“教学资源”的转变。当前,世界第二语言教学进入后教学法时代,教育领域迎来移动教育、泛在教育的转变,我们应当积极吸收教育理论和教育技术的创新,提高对教材的性质和功能的认识,将视野由传统的教材扩展到教学资源。除关注主干教材外,更要加强配套教材(读本、技能本、汉字本、练习册、教师手册、试题集等)、相关教学资源(手册、挂图、词卡等)、数字化资源(录音、视频、网站、手机应用、学习平台等)的研究。
二是加强教材编写基础研究,促进“静态教材”向“动态教材”的转变。当前多数教材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单纯的静态的知识内容多,而对教学的动态过程展现得不够。我们认为,新一代的语言教材不应是传统意义上的语言范本或语言知识课本,应该是“引发学生学习和交际反应的刺激物,一种应用与体验该语言的机会”⑧。教材的动态化要求除了关注“语言材料”的本体研究外,更要加强“教学”的基础研究,在结构设计上更多地关注语言学习过程和教学过程以及学习者的个性化和多元化。
三是加强教材编写的类型和国别研究,促进“多用教材”向“专用教材”的转变。在我国教育和就业对外开放的新时期,汉语学习者的情况也越来越复杂。一方面,来华留学生的数量和层次都在不断提升,学生不仅有学习语言更有强烈的专业学习的需要,对专业汉语教材有更大的需求。另一方面,海外的学习者也呈现出多样的类型和需求,不同国家、不同年龄、不同目的的学习者都需要有针对性的教材。传统的“多用”教材因为定位模糊,现实中往往面临着“多不用”的尴尬。因此,需要在保持我们多用教材传统优势的同时,尽快补上短板,加强专业教材、少儿教材、海外多语等专用教材的研究,促进教材的多元化发展。
[本文受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青年项目(2014EYY007)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4JJD740007)的支持。]
注释:
①许琳:《汉语加快走向世界是件大好事》,《语言文字应用》,2006年第S1期.
②2010年,学林出版社出版了《国际汉语学报》第一辑,其中收录了“2009年汉语国别化教材国际研讨会(厦门)”相关会议论文26篇。2012年北方联合出版集团出版了《第十届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论文选》(2010年召开),研讨会主题为“世界汉语教学的新教材和新教法”,其中教材研究专题论文36篇。
③李晓琪:《汉语第二语言教材编写》,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
④吴佳、吴中伟、李晓琪:《汉语第二语言教材编写》,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6页.
⑤李泉、宫雪:《通用型、区域型、语别型、国别型——谈国际汉语教材的多元化》,《汉语学习》,2015年第1期.
⑥另有两篇文献专门研究海外的华文教材,未注明国家或地区。
⑦蔡剑锋、周小兵:《华语官话语法》疑问句系统考察,《华文教学与研究》,2015年第2期.
⑧Tomlinson, B(ed.).MaterialDevelopment in Language Teaching.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编辑 张志强
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