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霆懿
作为世界最大的石油生产国——沙特,“阿拉伯君主国”“石油富国”“伊斯兰教两圣地所在地”等都是这个神秘王国的标签。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个月出人意料地将沙特选为首次外交访问地时,沙特不仅和美国签军售大单,还举办盛大的“阿拉伯、伊斯兰国家和美国首脑会议”;2013年10月,沙特拒绝他国求之不得的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的席位,引起世界哗然;2001年的“9·11”事件被指有15名沙特人参与让沙特不得不站在“反恐”第一线……沙特在世界大舞台上显得与众不同。人均GDP为2万多美元的沙特人又是如何看世界呢?
“到中企工作是不错选择”
曾担任过美国驻华公使和驻沙特大使的资深外交官傅立民认为,沙特是外国学者最难进入的国度之一,也不易去了解他们的行为方式。笔者近两年有幸在沙特进行学术研究,简略地了解当地人对世界的看法。从20世纪初的沙漠之国,到如今的石油王国,沙特经历巨变,但依然神秘。不仅外国人难以了解沙特,普通沙特人同样对世界所知不多。过去十几年间,沙特政府选派10万多名学生赴外国留学,其中有部分学生选择中国,但总体而言,沙特人对于世界的认知,尤其是对中国的了解还很有限,可以说既充满好奇又存在误解。沙特与中国1990年7月21日才正式建交,但此前双方很早就有了联系。一位沙特的老先生曾告诉笔者:“两国间很早就有了接触。万隆会议期间,时任沙特首相兼外交大臣费萨尔亲王就与周恩来总理会晤,商讨两国互派留学生事宜。”
沙特研究中国的学者并不多,因此许多沙特刊物上关于中国的文章都由其他国家的学者和记者撰写。旅居英国的独立学者纳赛尔博士曾为沙特媒体写过一些有关中沙关系的文章,他最近写道:“中东在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中的地位将逐渐上升,并有可能出现‘石油丝绸之路,同时中东也急需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合作机遇”。笔者注意到,中沙领导人互访期间,沙特媒体都会大篇幅报道与中国有关的信息。中国举办“一带一路”峰会等大型活动,近年来也见诸报端。由于沙特与巴基斯坦联系紧密,沙特《阿拉比亚报》网站还专门报道了“中巴经济走廊”。总体而言,沙特媒体过去对中国关注度不高,但随着沙特对华交往增多,媒体逐渐增加对华的报道量。沙特通讯社对外发稿的6种语言中就包括中文。有一些沙特媒体和智库也有意增加中文网页,如沙特费萨尔国王伊斯兰研究中心的中文网页预计近期就要上线。
近些年,沙特加强了同东亚国家的交往,包括中国、日本、韩国等,为此还展开一系列“向东看”的举动。今年3月,沙特国王萨勒曼率庞大的访问团,高调访问亚洲六国。不少沙特商人、学生都向笔者表达出到中国参观、交流的兴趣,甚至王室中也有成员说要看重同中国、印度等新兴国家的合作。沙特商会一位负责人的孩子曾在中国大连学习,汉语讲得不错,受孩子影响,这位负责人也多次来华访问。来华经商的沙特人促进了两国民间往来,笔者有次在北京偶遇一位沙特商人,闲谈时他说,“去过青海、新疆、甘肃等多个西部省份,当地风情终生难忘”。
华为手机、中国电视剧等“中国制造”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沙特。毕业于沙特伊玛目大学的阿里不仅喜欢中国茶,还爱从网络上看新版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他能和笔者详细聊剧情,对中国古代历史的兴趣浓厚。阿里说:“这部电视剧很有意思,我知道沙特等国年轻人有不少都在看,反响也不错。”还有几位从沙特国王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选择去华为等中国企业在当地的分公司工作。按他们的说法:“虽然工作比较辛苦,但收入不错,重要的是也比较认同中国的企业文化。”
中沙之间不断升温,双边交往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沙特的前任国王阿卜杜拉非常重视中沙关系,2006年1月他一改惯例,继位后首次正式出访就选择了中国。汶川地震发生后,沙特援助中国5000万美元现金和价值1000万美元的物资,是给予援助最多的国家。笔者在沙特期间,也听到有沙特人说“不理解中国对叙利亚的政策”。沙特首都利雅得的一位图书馆馆长每次遇到笔者,都会就中国在中东地区发挥的作用争辩一番。一位名为努拉的沙特智库研究员,在去日本参加学术会议后曾向笔者提出:“日方向我们大讲南海问题,我们对此不了解。南海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说明,中沙双边关系还受到其他一些因素的影响。
一般来看,对中国了解较多的沙特人,对华态度相对友善;如果只是道听途说、没有来过中国的人,就容易对中国产生误解。受中沙双边商贸发展和萨勒曼国王访华影响,笔者近期在沙特明显感觉到更多沙特人对中国有了新的认识。沙特外交学院一位过去爱批评中国的学者也开始与笔者谈论中沙合作的前景,他说:“沙中要加强学者和智库层面的交流,定期举行学术会议。”
美国是“亲密的竞争者”
沙特很早就同欧美国家建立联系。许多沙特王室成员与英国王室的关系比较密切。英国对沙特建国给予了重要帮助,不少沙特人对此心存感激。一些沙特王室和商界精英崇尚英国的贵族生活,选择将子女送往英国留学。萨勒曼国王的一个儿子就曾长期在英国留学。由于近些年英国相对开始衰落,沙特才更多地将注意力转向美国、中国等大国。
对美国,沙特人的情感比较复杂。不少人认为美国对他们非常重要,但是谈不上喜欢。一位沙特大学的教授告诉笔者,美国并不平等对待沙特,许多美国人也不尊重沙特。一些喜欢自由的沙特人,向往美国的生活方式,选择在美国定居下来,但相当一部分人对美国非常反感,认为他们太自以为是,虽然在海湾战争时“保护”过沙特,但现在把中东搞得一团糟。
尽管部分民众对美国有怨言,但沙特整体非常重视美国。笔者2016年4月赶上奥巴马总统访问沙特,尽管当时沙特对奥巴马政府有怨言,但还是隆重接待:利雅得全城戒严,军机在空中警戒。特朗普此次访问沙特,沙特不仅签大单,还为美国搭台唱戏,帮美国改善与中东及伊斯兰国家的关系。
美国著名中东学者西蒙·亨德森2016年在《外交政策》杂志撰文,将沙美当时的关系比喻为“漫长的离婚”,他认为双方共同利益的基础已开始松动,在许多问题上意见相左。事实上,由于美国页岩气的蓬勃发展,美国不仅开始实现能源独立,摆脱对沙特石油的依赖,而且成为重要的能源出口国,转变为沙特的竞争者。而沙特在中东的所作所为,也并不为美国所乐见,许多美国议员对沙特空袭也门表示不满。奥巴马时期,沙美关系急剧转冷,没有签署一单重要的军事合作,而特朗普上台伊始,就与沙特签署1100亿美元的合同。但随后,美国的国会议员表示会阻止这些合同通过,这些都充分说明了双边关系的复杂。沙特和美国如何互视,还取决于两国内部政治的发展。
“美国是沙特的亲密盟友。”在沙特媒体上很容易找到这样的描述。沙特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访问华盛顿时公开表示:“沙美关系历经了80年,美国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美国是世界的领袖。”但也有一些沙特民众认为特朗普对伊斯兰国家并不友好,此次接待耗资巨大,合同太过庞大。一位名为阿卜杜拉的普通民众说:“我不能理解接待这样一位不尊重伊斯兰国家的人的意义是什么,是否真的符合我们国家的利益?”
“唯一问题就是伊朗”
沙特统计总局5月的数据显示,沙特总人口已达到3260万人,其中外籍人口1220万人,印度、巴基斯坦、埃及和也门所占比例较多,他们既为沙特的经济做出巨大贡献,也将本国元素带进沙特独特的文化氛围中。举例来说,沙特出租车行业基本被印巴劳工垄断,笔者常遇到对中国赞不绝口的巴基斯坦司机,曾有位叫谢里夫的司机知道笔者是中国人后说:“中巴是最好的兄弟,我不能收你的车费。”坦率地说,一些沙特人对印巴劳工和来自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打工者并不是非常友好。有些印巴劳工和埃及、也门人曾向笔者抱怨“受到不公平对待”。即使白领或科教人员也多少有这样的感受。约旦教授阿尔瓦说:“我的大学不愿再聘用我,因为他们想要沙特人,这里的聘用政策并不公平。”这可以体现出富裕的沙特人对相对不够富有国家民众的态度。
相比之下,沙特人对日本和韩国比较友善,双边的合作也很多。日韩经济起飞较早,需要大量石油进口。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不少日韩商人和工程师在海湾地区工作、定居,在沙特有不少“日韩二代”,他们与身边的沙特人建立起比较密切的关系。
“我们的唯一问题就是伊朗”。这是沙特人谈论伊朗时最爱说的一句话。这充分说明沙特对伊朗日益增长的影响力的担忧。沙特目前面临内外双重挑战:对外是地区形势,对内则是正在推行经济改革,包括“愿景2030”等改革计划,以应对石油价格下降、页岩气等新兴能源的挑战。沙特试图双管齐下,在这个过程中,很多沙特人对俄罗斯观感比较负面,有沙特学者认为俄在“重蹈阿富汗战争时的覆辙,透支国力,他们除了军工产业,并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但奥巴马在叙利亚危机期间的消极态度,也给了沙特和俄罗斯相互缓和的机会。沙特人很清楚,对内实现经济转型、对外维护国家安全,是沙特未来前景的决定性因素。不管世界怎么看“富得流油”的沙特,沙特环顾世界,还是会明白“必须依靠自己”。(作者为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学者,沙特费萨尔国王伊斯兰研究中心访问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