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独家专访 电视界元老主持人陈锋 台前幕后60年

2017-06-01 12:18张琳
北广人物 2017年19期

□本刊记者夯石(张琳)

本刊独家专访 电视界元老主持人陈锋 台前幕后60年

□本刊记者夯石(张琳)

57年前,他是被称为小“冯吉吉”的电视明星,却从台前转到幕后,曾连续工作6天5夜没睡觉;

34年前他从幕后再到台前,凭《话说长江》一举成名……

十多年前第一次采访陈铎时,他跟笔者说过,“不当主持人可以,但下辈子我还搞电视、搞广播,无论台前还是幕后,我都愿意。这47年,我干过许多行,但都跟电视和广播有关,即使不上北大我也不后悔,否则我比现在还要书生气,还要不懂社会。但我懂工农兵,懂共产党。我在以我的方式爱国、爱人民。”

为什么陈铎老师这几句话,令我记忆如此深刻呢,只因这十多年,就我所知所见,他确实是这么做的。去年才成立的依托陈铎艺术创作室的“朗诵会”微信公众平台,在既无投资又无盈利的“一穷二白”情况下,“硬是”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成长壮大起来,而且借由4月22日刚在人民大会堂万人大礼堂成功举行的“和你一起读世界”朗诵会,在社会影响力、业内美誉度和群众参与性等方面都上了一个大大的台阶,毫无愧色地成为朗诵界公认的权威活动平台,国内几乎所有朗诵大家和各路朗诵精英以及广大朗诵爱好者都自愿地聚拢在它周围。虽然淡出了电视主持人行列,但陈铎和他的朋友们——一群志在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的朗诵者,依然是荧屏上下的一道独特风景。

一个自筹资金、纯公益性质的文化项目,能搞成这种水平和影响力,殊为不易。早过古稀之年的陈铎到底为此付出了什么,笔者从他这些年的“台前幕后”看得很真切,亦很感动。与陈铎年龄相仿的名人、大家,笔者采访过不少,鲜有人像他这样操心并快乐着;比陈铎年龄小很多的明星、大咖,笔者也采访过很多,似乎更难有像他这样凡事亲力亲为的……

5月13日,在第41个“5·18国际博物馆日”即将来临之际,陈铎、虹云作为北京地区博物馆的形象代言人,携手中国朗诵界老中青三代翘楚以及来自博物馆业、政府等各界知名人士齐聚北京汽车博物馆,用诗歌的方式阅读博物馆……此次“车@城@人聆听博物馆之音”主题诗歌朗诵会,由北京市文物局、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政府联合主办,北京汽车博物馆、北京陈铎艺术创作室、中国园林博物馆、北京丰台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弘博网共同承办。

陈铎多次对笔者表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朗诵这朵文艺百花园中的小花,能够经风雨见世面,搭上互联网、新时代的大潮,更多地服务群众、服务社会、服务精神文明建设。我们正努力把热爱、喜爱朗诵的艺术家和普通爱好者聚拢到一起,共同浇灌、培育这朵小花,希望每个家庭、大人孩子都能喜爱朗诵,这样交流、交融起来可能更方便,毕竟唱歌、跳舞、乐器带有一定的技术性,我这么讲不是说朗诵简单,而是说朗诵更亲切、更便于交流。虽然它在很多人眼里不太值钱,也不会大富大贵,比不上什么网红、热剧、畅销歌曲,但它所蕴含的文化和精神力量是无价的。”

的确,朗诵艺术富含无价的精神养分,同时也需要人的精神“灌注”。一个人有没有精神,结果是大不同的;一个事业,一个单位,一个部门,能不能让富含精神能量的人才在一起凝心聚力,结果更是大相径庭。让我们走进陈铎从台前到幕后、从幕后再到台前、复又从台前到幕后的60年艺术人生,撷取几朵浪花、几个瞬间,我想读者诸君也就大致理解了陈铎毕生持守的追求和信念以及不同的人生选择。

陈铎1960年在广播大厦

陈铎在摄像1966年-1967年

1958年,中国创办了第一家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这一年秋天,20岁的陈铎加盟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为中央电视台提供非新闻类节目内容。

57年前:从台前到幕后曾连续工作6天5夜没睡觉

镜头回放一:被称为小“冯吉吉”的电视明星

第二年,陈铎领衔主演电视剧《新的一代》,成为当时年轻的电视明星。陈铎年轻那会儿,无论外貌、身高还是声音都很像电影演员冯吉吉,陈铎也承认冯吉吉的表演一度对他很有影响,“在上海看了很多他的电影和演出。”前段时间,陈铎老师还在跟笔者打听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的老“战友”赵玉嵘老师——他很在意人生中每一个有幸结缘的朋友,多年的接触,陈铎老师待人的周到热情是有口皆碑的,不酸不大、不卑不亢,堪称做人的楷模。

当年为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到上海招生的王扶林回到北京后曾兴奋地说:“我们招到了一个小‘冯吉吉’!”不过陈铎坦承,他是因为和同学打赌才“误打误撞”走进了电视行业。陈铎当年是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文艺广播的001号广播之友,经常参加电台的活动。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当时是从北京、上海、天津三地招生,陈铎正在等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第一试考普通话,很容易就过关了,接着考。等所有考试都考完了,剧团的一个领导叫住我,说想让我到剧团来,我说不来,我要上大学,这个只能是玩玩儿。那个领导吃惊地看着我,‘玩玩儿?这是党的事业!’我只好说出和同学打赌的事。‘怎么能拿党的事业打赌?’……”广播电视是党的事业!这句话被陈铎刻在了心上,实践至今。

“那时候,既要面对话筒,也要面对镜头。把话筒、镜头、舞台这三种东西糅在一起,这些都是日常工作。语言、音乐、音响,是广播的三要素。那一年,剧团的音乐音响组,三个成员病的病,辞退的辞退,眼看着要垮,组织安排我兼搞音乐音响。那时候只有服从,没有选择。工作就是革命,分配给你什么工作,你就要做。于是改行,当时正是我红的时候,主演了一部大戏。”

之后,陈铎在《花园》等多部舞台剧中都有上佳表现,无论角色大小、无论台词多少,陈铎总能演出不一样的味道和效果,一位颇有名气的导演曾对陈铎说:“我就是当年趴在乐池边上看您演戏的一个小粉丝,您演的那个德国党卫军,就那几步走,太神了!”陈铎曾经错过好几次拍电影的机会,只因他在单位身兼数职,总是脱不开身。

镜头回放二:用8个话筒,来回切换线路

陈铎是中国电视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当时,广播比电视重要,许多文艺界人士看不起电视,许多观众不了解电视。当年,全国只有一家电视台,电视台只有一个频道,最初时每周六晚上播一次,后来每周播三次……一直发展到现在的若干家电视台,若干个频道,24小时全天候播出……

“当时演出电视剧,调音台带10条线路,我曾用过8个话筒,一个话筒就要好几条线路,经常要跳过来跳过去地切换线路。电视剧直播,大都在室内,表现风雪场面,只能用风扇吹干冰和小块儿泡沫塑料,我也做这种特效,因为剧团人手不够。经常是一直播,台长、团长都过来帮忙,脱了鞋,光着脚在摄像机后面拉电缆,因为那时候摄像机没有变焦镜头,一给特写,就要让摄像机接近演员,后面的摄像机电缆就跟着在地上拖,一拖就会有杂音。给特写了,帮忙的人包括领导赶紧拿起电缆,不能让电缆和地板摩擦。过去,领导经常和我们一起干。”

1960年,陈铎因表现出色获得中央广播电视事业局“五好青年”奖状。“从1960年开始,我身兼四个工种。上世纪60年代经常有政治任务,工作量非常大,我连续工作过6天5夜没睡觉,交叉着干,演员、音乐、音响、摄影,一肩挑。只要你干,有的是工作。我还写过电视剧本、主题歌,自己作曲,做过体育解说,给张之当助手。那时候就有这个胆子,这个胆子从哪儿来?工作需要。你不干谁干?找别人不好找,有些人还看不上。我觉得人啊,只要播种,总会有收获。”

镜头回放三:愉快、自觉的欢乐干劲

讲起当年“从天而降”到舞台上演个小角色,然后马上“飞天”继续到控制间尽心尽力做好幕后工作的趣闻,陈铎简直像孩子一样兴奋,“那会儿的音响音效等幕后工种大都在舞台上面的控制间,我真有点像孙悟空,会七十二变,还得变啥像啥,一会儿‘从天而降’,一会儿又成了‘飞天’。”

陈铎保存半个多世纪的日记本里,记载着他当年“愉快、自觉的欢乐干劲”——

1960年4月27日星期三:前些日子因团内演员缺少,文艺部有些解说就找到我了。我是很喜欢解说这种形式的,过去几次要求过搞搞解说也未得实现。从自己的直感上来说,固然感到有些人认为陈铎在艺术上也拿不出什么来,或水平低等等偏激的看法……近日却偶然得到了搞解说的机会,一连搞了三个……自己身上还存在着个人主义,那么就在不断的工作过程中去改掉它吧!从这次解说看来,虽则还未达到很高的水平,但出活还是不慢的……《列宁与第二代》因时间紧迫,最后几页稿纸我尚没细致的准备好,但录音时仍很顺利。在接解说任务时曾有人说“:你语音差,多注意些!”固然这也是一种对工作负责的态度——叮咛!但也说明一些人对我的认识:他们只知道我的语音差,却不知道我的语音有了多么大的变化,我在语音上花了多大的功夫,也许他们没感到我的语音在变(这是渐变的)。当然,今后我还更得在语音上再提高一步——不满足现有之水平,要求不断向前——向远大的理想奔去!宁可马不停蹄,不能止步不前。”

陈铎当年的日记

当时中央电视台文艺部的电影戏剧组还给实验剧团写来感谢信:“陈铎同志给我们搞了3个话剧解说,不论(节目)大小都非常严肃认真,准备得很细致,并有一定的创造性,使整个节目增色不少。我们对他这几次录音都很满意,特此表示感谢!——文艺部电影戏剧组,1960年4月27日。”

陈铎在日记中写道:“这是对我的工作的奖励,良好的工作作风能将工作搞得好,应该永远保持这种作风。显然,这和家庭对我的影响有着很大关系,但更与十年来党对我的培养教育分不开,现在我对工作有了更正确的认识,目标更明确了,则这样的优点、作风就得到了发扬、巩固。否则,如果我生活在没有政治、经济和人的自由的社会,那么也许我只能像旧社会的父亲一样,埋头苦干……但却没有干劲,或者说没有愉快、自觉的欢乐干劲。”

即使到现在,陈铎也依然不放过自己的“语音”问题,有机会就向同台或合作过的艺术家请教,“当年向全国推广普通话那会儿,对我们的最低要求也是最高要求,就是必须使用标准的普通话。南方人一般‘黄王’不分,我当时心里打鼓,怕拖大家的后腿。于是把别人休息的时间都用来练习普通话,终于过了关。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我是哪儿的人,但有些语音的尾巴还会带一点南方味儿;几个难咬的字摞起来,就要反复练,否则‘小尾巴’就要露出来。”

镜头进行时:难以追踪的“满场飞”

陈铎说当年这些锻炼和积累给他带来了享用一生的益处。采访陈铎,最难的是这一刻你不知道他下一刻在哪儿——

也许是在舞台的侧幕边上观察台上演员的表演以及与伴奏、舞蹈、音响、录音、录像等各环节的配合,是否严丝合缝,他站那儿可不是白站的,所有的环节他都熟悉,所有的行当他都干过,但他依然会神经高度紧张,舞台无小事,这可是半个多世纪、成千上万场演出砸下的“底子”,这个“底子”给他底气,也给所有与他合作的人一份特别的安心和放心;

也许是在去往化装间的路上,正好有神来的妙思立刻要与老搭档们碰出火花;

也许他正与技术人员一起处置某个突发的棘手问题;

也许是躲在某个暂时不被打搅的角落里修改润色串词儿、演出脚本;也许是正热情地与赞助公益演出的企业家沟通合作的意愿;

也许是等在台口,只为第一次合作、还有些紧张的年轻演员下台时能马上伸过去温热的一双大手,那代表着信任和尊重……

陈铎不仅“满场飞”,而且乐得操心。别人休息的时候,陈铎除了默词儿,还要看舞台台本,节目的编排、串联、呈现,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操心。“坐七望八”的人了,别说没有助理,他自己俨然是大家的“助理”,“无论合作多年的老朋友,还是第一次合作的年轻朋友,只要大家需要,我能帮什么就帮什么。”

十多年间,笔者对陈铎的许多采访都是在化装间、后台进行的,甚至是在工作餐中——有几回,我真的是不太忍心,毕竟是古稀之年,下午四点多钟还在“补”午饭,晚上九点多钟还在“补”晚饭,可陈铎每次都能“预判”到我的不安或歉意,不用我表现出来他先笑了,眼神啊、语气啊、拍拍肩膀等小动作,都让你很舒服,自然而然地展开话题……老友相见、好友相聚——陈铎总能带给你这样的妥帖和舒服。

记得唯一一次的两个人合影,还是陈铎老师招呼我:“夯石,咱合个影。”作为很有成就的摄影家,陈铎从未对端着个简易相机四处抓拍的笔者有过任何“指点”,他总是耐心地配合你,从不敷衍了事。

一个有精神内涵的人一定会干出不一样的事情来,一个有精神内涵的艺术作品一定会带给受众不一样的感受。多年采访和接触,陈铎就给笔者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永远精神十足,不仅外表很精神,其内在的精神更具魅力。

34年前:从幕后再到台前凭《话说长江》一举成名

1983年中央电视台热播大型系列专题片《话说长江》时,时年43岁的陈铎以银发飘逸、大气儒雅、风度翩翩的主持风格红遍全国,给观众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镜头回放一:陈铎,干脆你来解说得了

1981年,陈铎正当业务秘书,有一天中午没回家,大型纪录片《丝绸之路》的编导找他,要他约两个人去试音,为《丝绸之路》解说,“……聊着聊着,他突然问:陈铎,你解说过吗?”陈铎和同事们当时负责中央电视台文艺节目的制作,可以说是中央电视台的人,也可以说是小一点的单位——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的人。平时大家都在一个大院进进出出的,那个编导有时看见陈铎拿着录音机采访,有时看见他拿着照相机在某些场合拍照,还看见他画布景、调灯光,广播剧场的灯光改造,他也参与,室内的电视节目,他又是表演又是制作……人家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后来那个编导说:“陈铎,干脆你来解说得了。”

如前所述,陈铎的解说之路其实始于上世纪60年代初——不少前辈、录音人员当时就评价:你很适合搞解说,嗓音也很好,可以发展一下搞专职解说;你的声音条件很好,沉稳,有个性……

对于“台前幕后”的选择,陈铎曾有过反复的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当然,专职解说比专职效果更对我心思,但仍没有表演艺术那样有着极大的兴趣,表演艺术是个综合艺术,搞解说比搞效果要更有它的综合意义,我的性格、爱好,不是静止的,而是有着强大生命力的、朝气蓬勃的、充满求知欲的!我的兴趣如此广泛,那当然是表演艺术最合我的口味!我是个专职演员,我以演员业务为主,但同时我却既能当编剧,又能当导演、音乐、效果、录音、摄像……我的心里话是:我的理想职业是从事表演艺术!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只能遗憾,但我不会也不愿做个对人类无贡献的庸人!我主动提出搞效果的最原始想法中有着我演员业务担任得太少,对不起国家,所以只能多干些活儿的意思……”

是金子总会闪光。再平凡的岗位,有追求有理想有精神的陈铎都会干出不平凡的成绩。

在解说《丝绸之路》中的《楼兰之谜》时,陈铎加入了自己的感情和主观色彩,这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之后,《丝绸之路》到日本制作,许多日本人惊讶中国竟然有这样的主持人,觉得陈铎的气质很特别。陈铎回忆说:“《丝绸之路》是用胶片拍的,每集40分钟,从第一秒到最后,都得坚持住,同步录音,一打板,开始解说,中间错了,就得重来,没办法接。当时电视新闻也是这样,但时间短,这可是40分钟呀!当时的技术条件只能做到这样,胶片和录音带要同步走,打板儿的那一声,是声音的起点,同时,画面‘54321’开始,起点同步,长度才能一样,否则就错格了。现在看来毫不起眼,但当时是必须苦练的基本功。”

镜头回放二:和观众坐在一条板凳上

以前,陈铎拍戏演别人,做广播只闻其声,做其他工作又躲在幕后,从《话说长江》开始,陈铎露脸了,又到了台前……在《话说长江》中,陈铎本色出场,不加任何修饰,以自己的学识、真诚和平易打动了众多观众。那飘逸的银发、温和的笑容更成了他的招牌,一副眼镜甚至都能引起观众的议论。自此,那些不像传统播音员的有内涵的学者型主持人开始不断出现。他和虹云还开创了双人主持的先河。主持人参与到纪录片中,《话说长江》算是一个开端。慢慢地,观众接受并喜欢起这种方式。陈铎也和虹云一起成为当时非常火爆的电视明星。

“我想象着和观众朋友坐在一条板凳上,我搂着观众的肩膀来介绍,而不是像个教师:你知道吗?你去过吗?过去的纪录片,不管观众听不听,都要宣告,都要教育你。在《话说长江》中,我把自己的位置调低了,同时也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才会有亲切自然、娓娓道来的感觉。”之后,陈铎又主持了《话说运河》等大型纪录片,电视解说风格日臻成熟……

陈铎与虹云主持《话说长江》

镜头回放三:体验海陆空立体交叉拍摄

陈铎说自己是随着中国电视业的发展成长起来的,他举了当年拍《话说运河》时第一次体验海陆空立体交叉拍摄的尴尬和不易。“拍《话说运河》时,直升飞机在上面,我在下面的船上,一边航行一边解说,这种海空配合,也是第一次尝试。当时,直升飞机用了减震器型的,在离我一百米左右的空中拍我,那时候报话机的直径范围只有50米到100米,而且还要报公安部特批才可以使用。直升飞机在100米左右拍摄时,我解说的声音就不太好,飞机一‘转身’,声音又没了,配合起来非常难。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用绳子拴一条毛巾,往下搡一下是‘开始’,两下是‘停’,三下是‘再来一遍’,可是毛巾在风中经常抖动,我根本看不清是几下,当时船上、岸上、空中都有摄像机,是海陆空立体交叉拍摄,我解说时既要自然,又要与镜头配合,还不能老看天上(直升飞机装载的摄像机)。就这样,拍出的片子中,我一会儿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如果把人保留全了,画面就‘哗哗’地抖动……说明当时的技术跟不上艺术的需要,而艺术是要靠技术帮助完成的。”

有意思的是,以前技术不行的时候,人行;如今,技术行了甚至达到了高精尖的水平,人又不行了——陈铎不无忧虑地表示:“不少年轻人缺乏我们当年那种干事业的拼劲儿、钻劲儿和忘我劲儿。我们这一代人只是希望年轻人多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摔过的跟头,希望他们在这么好的物质条件下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镜头进行时:度数不高却回味无穷的老酒

对于陈铎来说,这次重回“台前”的时间格外长,一直持续到今天,而且干回了他的老本行——表演和朗诵。

朗诵之于当下的时代意义,陈铎深入浅出地道出了自己的理解,他说“:朗诵,可以训练、提高一个人的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这两个能力提高了,我们的生活品质自然会提高。”

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也没有语焉不详的华丽,更没有一惊一乍的忽悠,依然是和观众坐在同一条板凳上,也像他台上的朗诵风格,一个拖长的尾音“书是读不尽的——”,“哦,对了,再提醒一句:不管您是什么年龄,书,是读不尽的呦——”

无工自巧,细润含情,妥帖蕴藉,绵柔悠长。陈铎的朗诵,像一壶度数不高但却回味无穷的老酒,又似一曲自出机杼、老调新弹的岁月慢歌……

回首电视业尚在拓荒的年代,陈铎说:“当年的特殊性在于,我们是新闻单位里的一支文艺队伍,一般的演员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办公桌,几个人一个屋子,不拍戏就回家,而我们每人一个办公桌,剧团是一级机要单位。这里没有文艺圈的气氛,政治要求比较高,老同志们至今都想不起来谁和谁红过脸。领导说,你们要面对话筒、面对镜头,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宣传党和国家的政策,我们觉得崇高极了,一丁点疏忽都不能有,因此养成了高度的政治责任感。”

陈铎和笔者讲了一件亲身经历的小事,有一年,他参加一个联欢会,在座的都是各方面的老同志,当时文艺界的顶尖大腕都表演了节目,无论是相声、歌曲,还是舞蹈、杂技,似乎都不能吸引大多数人的注意,而他的一首诗朗诵,却让老同志们听得如醉如痴,朗诵时的间歇停顿处,全场似乎掉根针都能听见,可见朗诵的力量和魅力。

陈铎说,朗诵是可以直接走进人们内心深处的一种艺术形式。“朗诵也好朗读也罢,都是把白纸黑字转化为一种触动人内心的力量,同时朗读又可以传递情感、传播思想、传承文明。这回我们在博物馆里举办这样一场诗歌朗诵会,既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也是对未来社会文明的畅想。我们这次的‘聆听博物馆之音’,初衷就是‘要让文物活起来’,以厚重的北京历史文化为依托,以建设国际一流的和谐宜居之都为契机,联合文艺界、博物馆界,通过跨界组合的方式,用诗歌朗诵会的表现形式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倡导车、城、人的和谐发展。”

昨天今天和明天:台前幕后皆从容

从台上台下的绝对时间来看,如今,陈铎的确是更侧重幕后工作,在多数演出活动中,除了朗诵一两首作品外,陈铎更多的是在舞台上起到节目衔接和串联的作用,是一个不像主持人的“主持人”,也可以说再度走到了幕后,但实际上,台前的功夫和幕后的功夫,陈铎都没少下,依然是全力以赴、全情投入,台前幕后相辅相成,幕后台前皆从容。

在舞台一侧,每个演员的上下场、临场发挥、状态调整、应急处置等等,都是陈铎关注的重点,你说他是在台下还是台上,他往往比正在演出的演员还“较劲”,一点都不轻松,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放松。而从容,不过是一种精神和思想境界的“舒展”状态。

作为中国第一代电视工作者、首批金话筒奖获得者,陈铎不仅从事电视工作近60年,亲历和见证了中国电视的发展,而且多才多艺、堪称最早的“跨界王”——表演、播音、主持、编导、朗诵、摄影、录音、灯光、音响“七十二行”一肩挑的经历,让陈铎永远有一份举重若轻的从容。

作为央视建台时期的元老,陈铎一辈子没换过地儿,干工作始终服从组织安排。不争功、不埋怨、不伸手,是他的性格,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陈铎改行多,提意见多,发明创造多,其实并非他不务正业,而是基于一种责任心和钻研精神。

配音以前是边看边对口型,在为巴基斯坦一部影片配音时,陈铎利用他懂技术的优势,发明了“听”口型。“他们说话很随意,看口型根本看不过来,于是我创造了听口型,一边听影片的原声,一边在本子上标上音节的长短,录的时候,我就不用对着镜头,而是看着本子上的标注,很容易就做到准确。因为我懂技术,钻研过录音技术,录像机一个输出,一个输入,把输出线给我,我听原声,录像带宽哪,一条原声带放着,一条现在的声音录进去,听着原声,就等于看口型了。录《话说运河》时,解说词量很大,现场嘈杂,我就让编辑说,我听完重复,口型有了,回去再配音,也是因为我懂技术。”当选全国政协委员后,陈铎提意见的“毛病”更厉害了,他的提案、信息反映都很多,当年取消夏时制的提案也是出自他手……

私底下接触久了,你会由衷地感到他是一位友善的长者、贴心的朋友、睿智的杂家。他的艺术家范儿只留在舞台上,只留在朗诵的情境里。

老搭档虹云说陈铎很会团结人,这个不容易。不计较的人大家才不会跟他计较,不小心眼儿的人,也不会有人跟他动心眼儿。对于小字辈儿的演员,陈铎一样嘘寒问暖,认真沟通,几乎所有人都能从他身上得到乐观、积极的力量。陈铎说:“我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在很多人帮助下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人家需要你帮,你却不帮,这个反正违反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人家不需要,你非要帮,可能会说你真多事。我现在经常质疑我自己:怎么还不知老呢?!总是有干不完的事,总是有动不完的脑子。比如上次刘纪宏朗诵的《老人与海》,高潮很多,这时候音乐不能只是陪衬,而要起到区分层次和画龙点睛的作用,我做过音效和录音,又懂音乐,我就建议指挥和乐队,在高潮部分用定音鼓、镲,提提神。几经演练后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比如温玉娟上次和昆曲演员合作的节目,我和瞿弦和一块给她出主意:‘舞台都是你的,要充分利用。’一开始,昆曲演员和民乐乐队离她有点远,大屏幕上净是麻点,那么美的服装、造型、身段、板眼,没有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多可惜!后来我建议他们近一点再近一点,由处于远景的烘托者直接变成了节目的参与者和舞台意象的生发者,这绝不是距离调整那么简单!这么一变,朗诵演员不再孤立于舞台之上,而是与乐队、舞蹈、灯光、音响、布景以及观众融成了一体,演员不再演得难受,观众也不再看得费劲,节目一下子就活了!我们常常会根据每一个作品的特质去选择或创造独属于它的那个表现形式,比如这次朗诵会的开篇是由小朋友们集体朗读《卢沟谣》,让观众在领略朗朗童声的同时,也勾勒出一幅壮美的丰台山河画面。形式上,我们有朗诵+舞蹈、朗诵+古琴演奏、合诵+访谈等颇具艺术创新的综合表演形式;内容方面则囊括了大家喜闻乐见的经典名篇,像岳飞的《满江红》、老舍的《想北平》、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等。总之,朗诵要活起来,朗诵者不能像一根木棍儿似的孤零零地戳在舞台上。”

对每一位艺术家每一位演员每一名工作人员,陈铎都同样坦诚、热情,心无芥蒂,大家都像是一家人。继“‘和你一起读世界’世界读书日朗诵会”成功举行之后,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陈铎和他的朋友们就再度携手,重聚于“聆听博物馆之音”朗诵会,如此与时间角力,如此全方位“透支”自己,如此的执着和自觉,盖因有一种重塑民族文化自信的担当和使命感在支撑着他。

整场朗诵会的高潮出现在“依标准治馆”的倡议环节:由北京汽车博物馆联合北京地区博物馆、科技馆及学界同人,发起“依标准治馆”的倡议,北京汽车博物馆馆长杨蕊宣读倡议书,一幅“依标准治馆”的书法卷轴徐徐展开,国际博物馆协会副主席、中国博物馆协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安来顺,北京市文物局副局长于平、北京博物馆学会秘书长崔学谙、北京博物馆形象大使陈铎、虹云,首都博物馆馆长韩占明、丰台区副区长张婕及来自全国各地50多家博物馆代表共同签字见证。

当诗歌朗诵会结束时,陈铎又特意走上舞台,对来自全国博物馆界的观众们说:“我们是想通过这样一种新的跨界组合的尝试,让文物活起来,也让朗诵活起来,不知道你们认可不认可?”全场响起热烈掌声,陈铎的真诚得到大家同样真诚的回应。

陈铎说:台前有赖于幕后的支撑,幕后工作要做到台前。“艺术不是悬空的,传承文化需要各个环节的共同努力,比如一直支持我们朗诵会活动的黄永刚先生,他就跟我讲过他对朗诵的热爱、对公益事业的感情,作为‘北京阅读季荐书人’,他不仅出资出力,而且还参与我们的活动设计和艺术创作,这样做文化,这样做公益,才会越来越活、越来越火!”

陈铎夫妇一同参加节目

陈铎陈雷父子俩在后台交流场上调度

陈铎与北京阅读季荐书人黄永刚

陈铎在后台

陈铎激情朗诵

【结语】

最美夕阳红。倘若日出时不曾喷薄绚烂过,夕阳还会如此之美吗?

台前幕后皆从容。倘若没有年轻时毫无从容可言的奋斗、拼搏、自己和自己较劲的精神且一生“贯之”,在桑榆之年他还能如此从容绽放吗?

陈铎说早期电视剧的生产是一个反复排练、力求万无一失的过程,“大家先讨论剧本,然后反复排练,接着在舞台上比画,中景、近景、特写,不停地移动摄像机……等到各工种的任务都明白了,大家配合非常默契了,才开始带(摄像)机排练,看看镜头的运动有什么问题,哪里穿帮了,都要记录下来,所有问题都要在带机实拍前全部改掉。因为摄像机是电子管的,连续工作100个小时可能就不能用了。一开机,就是烧电子管,烧电子管就是烧钱!因此要求我们案头工作必须做得非常细……”及至今天,陈铎依然坚持案头工作必须做得充分细致,策划创意、排练演出,都必须反复磨合,力求万无一失。据说现在某些剧组,都开机拍摄了,别说大腕明星,连大腕明星的助理都还没找到台词儿呢。

60年的台前幕后,无论是主持人陈铎,还是摄影家陈铎,抑或分身有术、会“七十二变”的杂家陈铎,一直把视角对准生活中的最真、最善、最美,用愉快、自觉的欢乐干劲,歌之咏之践行之,如此而人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