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

2017-05-31 13:16张昌华
阅读(书香天地) 2017年11期
关键词:林海音纯文学出版社

张昌华

林海音(1918-2001),原名林含英,小名英子,祖籍广东蕉岭,生于日本大阪,不久随父母迁居台湾,作家。提出了“纯文学”的概念,提携了大量台湾的文学青年。一生创作了多篇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产量十分可观。其中代表作小说《城南旧事》(1960)最为著名。她所创立的纯文学出版社(1968-1995)曾出版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书。

林海音原先叫含英,最早叫英子。中国台湾人,生于日本。英子5岁时妈妈抱着她,与爸爸一道萍飘到北平。爸爸英年早逝。25年后(1948年)英子与夫君何凡扶着妈妈,携着、背着、抱着3个孩子,又折回台湾。“少小离家老大还”,一把辛酸两行泪。六口之家蜗居在一间日式住宅的玄关处,于3个榻榻米大的地盘上吃饭、办公兼睡觉。

何凡毕业于北师大,国学功底深厚,在《国语日报》社谋了一个职位。林海音则为家所累,不得不围着锅台唱锅碗瓢勺曲。但她不是一位懈怠的女性,不久便重操旧业,笔耕墨耨,写些介绍台湾的风物人情短文给报刊,既不至于荒芜了自己,又可赚点稿费,聊补“糙米”之炊。旋即,她又戏剧性地与何凡同事,到《国语日报》当编辑。

岁月终究把林海音磨练成一位“多栖”人物:作家、编辑和出版人。

作家林海音,不隶属于“著述等身”一类。她的小说、散文和童话作品统共不过300万字吧。她的处女作《冬青树》,是一部专写家庭琐事的散文集。当时,有人认为她尽写身边琐事,有点小家子气。丈夫何凡不以为然,为其作序。他说,结识林海音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收获,林海音为他生了四个儿女是她的最大成就,林海音以文债抵了儿女债。他认为,女作家写家庭生活,是顺理成章的事,“家齐而后治国”。何凡于幽默中为太太护“短”。

自1957年起,林海音开始陆续写回忆童年的小说:《惠安馆》《我们看海去》和《爸爸的花儿落了》等5个短篇。故事各自独立,但在时空、人物、叙述风格上连贯,组成了系列。宋妈是贯串其间的主线人物。作品中,英子以一双天真的眼睛,观察20年代北平城南一四合院里发生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小偷、黄板牙、兰姨娘和疯子。高阳评论林海音的小说:“不仅故事感人,她的文笔令人击节赞叹;细致而不伤于纤巧,幽微而不伤于晦涩,委婉而不伤于庸弱。对于气氛的渲染,更是她的拿手好戏。”1960年冠《城南旧事》为书名结集出版,并未引起社会关注。20年后,被大陆引进,拍成電影,一夜誉满天下。《城南旧事》曾在47个国家放映,获过多项国际大奖。若干年后,林海音到大陆访问,在公众场合见到导演吴贻弓时说:“我向您鞠躬,因为您使我的名字在大陆变得家喻户晓,所以我得向您脱帽三鞠躬。”并真的弯腰致意。《城南旧事》跨越时代背景,跨越了政治,以委婉温馨的笔触去描写人性和人类的命运,已得到社会一致的认可。

“花香不在多”,一个作家能有一部作品在文学史上留下鸿爪,足矣!

林海音是由编辑起步而“发迹”的作家。作家,对她来说是“业余”,编辑却是终身。“我实在热爱编辑工作。”77岁的林海音在关闭她经营27年的纯文学出版社时,“忍不住想哭”,她对人如是说。她早年在北平编《世界日报》,后来到台湾编《国语日报》《联合日报·副刊》,继之是《文星》《纯文学月刊》和纯文学出版社,一直在“为人作嫁”。她在编辑上的建树,绝不亚于创作。在编“联副”的10年间,使一批台湾本土作家在文坛崭露头角。有人评论“林海音是台湾文学的播种者、培植者,也是一道阳光。”此言并非过誉,确实有许多动人的故事。本土作家钟理和命运坎坷,贫病交加,他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林海音编发的,她着意栽培他。不料,钟理和突然病故。林海音闻讯后,挥泪赶写《悼钟理和先生》,介绍其苦难的一生,发表在次日的报纸上,不期收到众多读者的悼文和捐款。林海音不分昼夜地为钟理和编书、联系印刷厂、请人设计封面、借款印书,赶在钟理和百日祭时放在供桌上,了却心愿。后来,电影界根据钟理和的人生遭际改编成电影《原乡人》,由演员秦汉、林凤娇主演,风靡一时,使全社会认识了钟理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之间只有信件交往,却从未谋过面。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1984年,《香港文学》采访林海音,记者提到是她提携了黄春明、钟理和等新近作家时,林海音说,“不能说是我提拔了他们,这未免太过份了”,“既然许多作家这么表示,我多少能使他们走上文学道路,我也很高兴”。谦逊、平实得令人咋舌。

在如履薄冰的文学航道上,林海音终于难逃“翻船”的厄运。那是1963年震惊台湾文坛的“船长事迹”。是年4月23日,林海音在“联副”版上编发了一首名叫《故事》的小诗。叙述了一位船长漂流到一座小岛,被岛上的美女吸引,而流连忘返。当局见之,大怒,认为这是“影射总统愚昧无知”。面对汹汹来势,林海音怕牵累报社及他人,她立即表示引咎辞职,砸了端了10年的饭碗,这才避免一场祸及他人的灾难。而作者风迟被认为是“讽刺”的谐音,被当局判为“叛乱嫌疑”罪,蹲了3年大牢。风迟觉得对不起林海音,深怀“百身莫赎”之恨;而林海音本人把此事看得很淡:“这种事遇上了就算遇上了。”因此钟肇政说“林海音是个自由派”,“她不搞政治挂帅”“不管白色恐怖”“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很纯洁的,很纯正的”。

林海音在文学上有自己的追求。面对低级、充满色情暴力的读物充斥坊间的情况,而真正的文学园地却一片荒芜时,她坐不住了。时已年过半百的她,与丈夫何凡及友人不计风险和利弊,毅然创办了《纯文学月刊》,为台湾的纯文学发展鸣锣开道。所谓的编辑部,就设在自家加盖的一间小木屋内。为表诚意,她一边亲笔给梁实秋、余光中和海外的夏志清、於梨华等名家写信,一边自己跑纸厂、印刷厂、编稿。三个人三条枪,3个月内把一本风格清新、高品位的杂志奉献给读者。那时,台湾对二三十年代作品控制出版,几近绝迹,读者见不到。《纯文学月刊》除了发表浓厚文学味的原创作品外,还辟专栏大胆引介30年代的作家和作品,传承“五四”,弥补当代读者对现代文学脱节的不正常现象。“那时气氛有异,我是硬着胆子找材料发排。‘管我们的地方,瞪眼每期都看着。”林海音没有消极地接受“翻船”“船长事件”的教训,但她学乖了,“技巧”也越发高明。每刊一篇旧文,请相关的著名作家写评介同时推出。为刊凌叔华的《绣枕》,她请凌叔华的老友苏雪林写《凌叔华其人其事》;为发老舍的《月牙儿》,她请梁实秋写《忆老舍》;为发周作人的《鸟啼》,她请洪炎秋写《我所认识的周作人》……此举使沉闷的台湾文坛顿时活跃起来。王拓当时刚刚在文坛崭露头角,他的小说《吊人树》,由于主题太敏感,屡投屡退。最后投到林海音门下,林海音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发表,受到一致好评。林海音浴血奋战了4年,杂志销路始终打不开,期期赔本。不得已,于4年后停刊。然而,林海音不死心,稍稍调整身心后,她专心投入经营纯文学出版社,为纯文学作家开辟一块绿洲。

纯文学出版社创立伊始,林海音以非凡的魅力,相中一套美国出版的16卷本《改变历史的书》,她认为这套书对读者了解西方文明进程的价值很高。当时,连译者自己也劝她别犯傻冒险,要赔大本的。林海音认定它的价值,向译者拍胸脯:“赔本儿我都出,好书应该出版。”慧眼识金,一炮打响,这套书不仅销路畅,还为新成立的出版社创了品牌。

作家们把纯文学出版社当作朋友、娘家和“活菩萨”。女作家沉樱(梁宗岱原夫人)身居异国,晚景凄凉,老年已不能提笔写文章了,她致信林海音,请帮她出最后一本散文集。林海音欣然同意,可作者没有原稿,文章全散佚在旧报刊中。林海音不厌其烦,请人搜集整理,再向友人发函征集沉樱早年致朋友的信和照片,合集一册为《春声集》。在沉樱弥留之际,书送到美国让她看了最后一眼,林海音这才释然。一次她偶从报上看到《高山青》歌词的作者邓禹平,穷困潦倒,半身不遂,出书无门。林海音提着营养品登门拜访,为他出版了《我存在,因为爱,因为歌》,使邓禹平老泪纵横。她到台南拜访老作家苏雪林,苏雪林向她诉苦,说某出版社倒闭,退给她一屋子书。林海音张口承诺,一次就将其全部买下。因那是冷僻鲜有人问津的《屈赋研究》,无法推销,堆在仓库里,后来林海音将其全部捐给了图书馆和学校。她还再版了苏雪林的《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林海音这种济困扶危,为纯文学发展呕心沥血的侠义行为,多年来一直传为台湾文坛的佳话。

1995年,林海音77岁,何凡85岁,4个儿女全在国外。她已无力继续经营出版社了。有人建议,把这块金字招牌转让、出售。林海音顾虑续办者难以坚持原来风格,不一定能善终,毅然决定停业。她把库存的80000册图书全部捐给图书馆、学校,把所有作品的版权全部归还作者。凡库内有少量存书的,全部送作者。有的作者过意不去,坚持要买。她坚决不肯,“出版社结束了,不是营业,只送不卖。”善始又善终,为纯文学出版社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林海音是个“比北平人还要北平”的老北京,一口京腔儿。她深切地眷恋她的第二故乡北京。她非但自己把纯文学出版社的全套样本书捐给北京现代文学馆,还动员其他兄弟出版社也捐,大大地丰富了现代文学馆馆藏。此外,她又提议并牵头,在大陆出版《台湾著名作家代表作大系》,为海峡两岸文化交流来回奔波,乐此不疲。

林海音的著作中有一本名曰《生活者·林海音》,她以“生活者”为荣。生活者,北京话过日子的人。对外,她是女强人;对内,她是贤妻良母。早年学缝纫、打毛衣、学书法,学画画,学电子琴,学开车……她爱何凡,自己病了,要住院,她第一个反应是何凡怎么办。有些话,她想与母亲说,要给母亲打电话,一拿起话机才醒悟母亲过世多年了。刚到台湾时,家境不好,女儿裤子破了,她在洞上缝上小动物图案,惹得邻居孩子们眼红……

社务家事,亲朋故旧的事太多,难免有烦的时候,一烦她就给朋友打电话:“实在受不了了,玩两圈吧。”一声令下,牌友蜂至,连不喜欢打的也来看热闹,自动侍奉茶水。她打麻将,不会算计,十打九输。有朋友给她取了外号“林大输”。要是某日手气好,赢了钱,就会说:“今儿打折,给一半算了。”她喜欢照相,爱给朋友们照,照完立即就洗,分送大家。她不乏幽默,在何凡與儿子合影背后题字是“凡夫俗子”。作家罗兰与她毗邻而居,两人在后阳台上时而见面,因楼层不一,一个要低头,一个要抬头。有一年过年,罗兰把一张“恭贺新禧”字幅贴在后阳台上,打电话叫林海音去看,说:“我给你拜年啦!”林海音一看十分高兴,隔一会儿打电话给罗兰:“罗兰,你也出来看啊!”罗兰抬头一瞥,林海音写了“抬头见喜”四个字贴在墙上。

林海音像经营出版社一样,精心用心去经营友情。世界各国作家常来此聚会。改革开放后,大陆许多作家都去过。各地客人留言虽是吉光片羽,但韵味悠长:

“这是台北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闹中取静,安稳清吉。岁月悠悠,亦大隐之趣。”

“海音先生,您拿起相机是记者的本色;您整理书信、照片,是一流的编辑能力;您亲切自然地接待宾客,是上等的公关;您的生活,便是一篇又一篇的散文佳作了。”

“这是我们一生乐观奋斗的最佳酬报。”面对朋友们的友情,林海音如是说。

当年小英子牵着骆驼从城南走来,岁月的夕阳牵着驼铃声、捎着林海音一并西下。英子走了,她的故事以及她的《城南旧事》将久远地回味在海峡两岸。

(摘自《紫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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