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敏晶
摘 要:《尘埃落定》是一部描述土司制度在藏族地区的生存状况以及其必然走向衰落命运的小说,它巧妙地借一个傻子的视角去见证了这一切,通过傻言傻语的叙述预见了常人无法预见的“未来”,揭示了常人无法看透的哲理,独特而不奇怪,略有魔幻色彩却不失真实,为我们开拓了一个新的阅读视野。
关键词:《尘埃落定》 傻子 叙述者 非常态叙述视角
阿来在《尘埃落定》中用土司傻子儿子的眼光作为小说叙述的角度,旨在拿他作为观照世界的一个标尺。通过展现一个傻子眼中的世界来建构叙事,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独特的叙述视角。
一、“我”的故事——非常态叙述视角
(一)傻子与正常人。相对于常人,傻子通常被认为是智商有缺陷的人,他们会有各种异于常人或不受大脑控制的言行,或疯傻或痴呆,与常人的世界格格不入。这样的身份让他们的言行不被信任甚至被嘲讽,他们是处在社会边缘的一类人。
《尘埃落定》的主人公是声势显赫的康巴藏族土司家的二少爷,因生于父母醉后,从小在生理各方面都没有表现出正常人应有的能力而被认定是傻子。然而,傻子却预见了种罂粟的灾难和种麦子的利益,预见了土司制度终有一天要结束。这就是阿来在主人公设置上的一个反转,以傻子的本该有的“无知”为其之后的“反常”做铺垫。“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阿来给了主人公一个自我陈述的机会,不管故事内外的人相不相信,他可以随意说自己想说的话,他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因为是傻子,无需为自己的言行忧虑,阿来便放心地借他抒情叙事,展现一个与常人对立的新鲜而真实的世界。
(二)全知与有限。全知视角是指“上帝”视角,叙述者可以从任何角度和时空来叙事;可以只集中于一件事,也可以同时观察好几件事;可以只讲述事件本身,也可以透视人物内心或揭示事件的本质,没有任何限制。而有限叙述中,叙述者由于身份、环境、时间等要素的限制,不能实现全知全能的叙述。所以,有限叙述会设定旁白或由作者自己进行补充,叙述效果不同。
整体上,《尘埃落定》以第一人称叙述为主,傻子是叙述主体“我”。这种叙述的最大好处在于真实感强。读者与叙述者之间没有距离,叙述者如同与朋友面对面交谈,亲切而真挚。开篇以“我”早晨躺在床上,母亲洗手的生活场景展开故事,轻松流畅,不给读者紧张感。接下来通过细节叙述、第一人称对话和风景描摹来讲述傻子的生活,这种顺理成章的铺叙不着一丝刻意编写的痕迹。依常规,第一人称叙述是无法全知全能的,但傻子总有超出能力范围的似乎全知全能的言行,使得叙述者超越第一人称叙述的边界侵入全知视角的领域。被叙述的“我”将所见所感真实地传达给叙述者,叙述者的“我”又可以借自己的身份将被叙述者经历的却限于身份不能表达的东西展现出来,这两个身份的“我”各司其职,在小说中自由转换,互相弥补叙述的缺陷。叙述者有时还能清晰地刻画出故事经历者无法触及的场景,甚至连他们的语言和心理都能表现得真实可感。作为叙述者兼角色,傻子可以参与事件过程也可以离开作品面向读者进行描述和评论,这样的“双重身份”使之超越了一个常人应该有的视角。阿来这种由第一人称叙述与全知叙述的过渡与混用,成功完成了视角越界,从而使各种视角游刃有余地为自己的小说服务,同时也让读者获得了一种新奇的心理和阅读体验。另外,小说还采用了略有距离感的第三人称,即把自己的故事交给别人讲述,类似“土司父亲”“土司儿子”“土司太太”等非第一人称称谓,是傻子有意拉开自己和这个家族的距离,也是作者意图拉开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对读者惯有的阅读习惯形成强烈的冲击。这种第三人称叙述进一步讲述了细节,弥补了第一人称的限制,让内容更完整,表达效果更好。阿来灵活地将各种人称穿插运用,增添了叙述的多样性,完好地处理了各种材料,使人物、故事和结构都有新奇感,成功建构傻子视角。
(三)叙述的可靠性。想要作品打动读者,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在于作品是否真实可信,是否有真情实感。叙述的可靠性在于作品叙述视角的透视度,即发掘是否达到一定的深度,是否达到作者的叙述目的,是否传达给读者想要传达的东西。从叙事学的角度讲,傻子叙述是一种限知角度叙述,里蒙·凯南在《叙事虚构作品》中将之称为“白痴叙述”,他认为这种叙述因叙述者的知识有限而变得不可靠。但《尘埃落定》中的傻子虽然表面上傻,却能预知土司制度的衰败,能坦然地道出很多让麦其土司也不得不承认有道理的话。而且从傻子叙述者的整體叙述过程来看,他的思路和线索是很清晰的,能够用条理的逻辑、完整的情节、细致的人物内心等各种要素来构建起合理的叙述,并不是傻子无厘头的乱讲话,不时冒出的惊人之语反而有大智若愚的感觉,从这些因素来看,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叙述,而具有一定的可靠性。
所以说,叙述是否可靠不能只是以主人公是否正常为依据,而要看小说这样表现的真正目的所在,看到傻子背后作者的真正用意。这样一种新奇的叙述方式反而会使读者更有兴趣,并随之一起探寻事物的真相。
二、傻不傻?——智者的话语
小说中,傻子一再强调并欣然接受自己是一个傻子的事,他似乎还很庆幸自己是个傻子,并且很享受这样的身份。就像他自己说的:“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傻子这种出人意料的言论是阿来非常态叙述视角的核心表现方式。阿来在创作小说时说:“为了一个生动的故事,为了一个能够超越一般历史真实和生活真实层面的故事,我需要一个既能置身一切进程之中,同时又能随时随地超然物外的这样一个人物。”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先知式的傻子,他在重大的事情上有超于常人的判断力,在生活中却呆头呆脑、笨手笨脚,傻相十足。他是许多重大事件的参与者,却又始终是一位旁观者、局外人。
主人公傻子是一个人物形象,而非常态叙述视角却是一种话语特征、社会文化内涵,甚至是生命内涵。傻子以异于常人的身份被定位,阿来借用他处于边缘的社会地位和毫无顾忌的言行来揭示历史或社会,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坦诚地进行叙述。这样一来,所谓“智者的话语”就不仅仅是傻子主人公的言行和傻子叙述者揭示的话语,还有作者赋予傻子和他眼中世界的深刻含义。小说中,阿来没有对看似落后的土司文化做出简单粗暴的否定,也没有让傻子的形象陷入荒诞无趣的困境中,反而是用其独特的眼光为读者呈现出西藏民族的特色和土司文化的神秘,也道出了很多历史、文化的哲理。
三、“我”眼中的世界——傻子视角的审美价值
将傻子视角作为审美对象,可以在新颖的视角里展开一个新奇开阔的世界。傻子并非真傻,他是因为聪明、超脱而傻,他能看到生活的基本事实,也能够不偏不倚地审视生活,阿来就是借用傻子视角的这一特殊性来实现艺术上的陌生化和反讽性。
首先,传统的全知叙述视角对事件的发生、人物的命运了如指掌,读者轻松地接受着小说所讲述的故事,却被剥夺了自主思考的权利。而非常态视角是叙述方式的反常理化,它不仅让处于话语边缘的傻子站到叙述者的位置上展现他眼中的常态世界,也给读者制造机会去探究常态世界背后的对立与冲突,体验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动。其次,借用非常态视角讲述常人不能或不敢讲述的故事。傻子总是以一种与常人不和谐的姿态面对世界,并且直白地讲述常人想要隐藏起来的虚伪、丑陋、荒谬,甚至激烈地批判和揭露人性的阴暗面。他自身的异常和他冷眼看世界的清醒形成强烈对比,他用自己生理或智力的缺陷弥补着人们心灵和灵魂的缺陷,这样的对比和叙述构成了作者想要的讽刺效果。
傻子是傻,可他眼中的世界却是纯粹而不染世俗尘埃的,是清澈而澄明的。阿来透过傻子的眼睛为读者描绘出一幅美好而又充满梦幻色彩的藏区风光图,这美好的大自然是傻子单纯内心的真实镜像,也反衬了土司制度衰落的暗色调。傻子眼中的自然是充满灵性的,“我”看到“满世界的雪光都汇聚在我的床上的丝绸上面,我十分担心丝绸和那些光芒一起流走了”。他和自然的交流与对话打开了看世界的新视角。小说中另一个突出的审美体验是傻子关于性爱体验的讲述没有一点隐晦,这是傻子生命中情感体验的高峰,仿佛融入自然般愉悦和欣喜。性爱行为是在生理和心理的共同作用下发生,傻子二少爷在其中经历了成长,恰恰是这种身心愉悦让他在“困境”中抛开不属于自己的名利纷争,成就了他内心纯粹的宁静。所以,阿来借傻子视角描述这样的内容不是想让读者尴尬,而是要透过傻子单纯的世界来反衬现实世界的黑暗和污浊。其他的内容,像是宗教文化、人情事理等在傻子的叙述中也有不一樣的色彩,是一个新奇开阔而又与众不同的世界。
四、结语
阿来的非常态叙述视角是叙述视角的一种新的尝试,傻子的故事在独特的视角中更加充实、深刻,小说的整体结构和内涵也更加多样化和奇特化,读者在其中体验的不仅仅是情节的曲折多变,内心世界也随之丰富。因此,这种非常态视角很值得深入体悟和探究。
参考文献:
[1] 阿来.尘埃落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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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冉云飞,阿来.通往可能之路——与藏族作家阿来谈话录[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99(5).
名作欣赏·中旬刊201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