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鱼口变脸

前门外，贴近前门的中轴线两侧，有四条著名的矩形东西平行走向的街，其中的一条名字叫鲜鱼口。四条名街中，有一条半已旧貌尽失，踪迹全无；有两条已换了新颜，换颜后却古韵更浓、也更为繁华喧闹的街中亦有一条是鲜鱼口。鲜鱼口是一条在历史的进程中屡屡变脸却生命力强韧旺盛，始终保持着时尚青春态的商业街。游览此街，感慨万千。最早的鲜鱼口真的就是鲜鱼口

中轴线上从前门箭楼到珠市口变成步行街后已经不通车了，公交车从中轴线两侧街区开出的南北向公路走，西侧的公路开在一条老街上，那街叫煤市街，东侧的公路则完全是从老街区里切割出来的，叫前门东街。这两条公路南与珠市口大街汇聚，北与前门东西大街汇合，形成环绕前门外街区的单行线。这两条单行线上都有大栅栏公交站。东路边的大栅栏公交站旁不几步远就能看到一组雕塑：街头卖鱼的买鱼的，还有一幅长方的台式古街风情图，雕的是历史上的鲜鱼口。当今的鲜鱼口已被公路断为两截，一截在已随步行街的建设改造过的街区里，它在前门东路的西侧，标志性建筑是便宜坊烤鸭店，而另一截在公路东侧，东侧鲜鱼口两侧的房屋正在拆迁改建中。公路口立着鲜鱼口街的大牌子。现在东侧的鲜鱼口街也是一条公路。

鱼摊儿的雕塑就是想告诉人们鲜鱼口的过往。它是走向鲜鱼口历史通道上的标示碑。

每条胡同每条街巷都有自己的生命和生命历程。前门大街上的鲜鱼口也不例外。鲜鱼口的生命足迹可追溯到元代，甚至金代、辽代，但真正形成街巷，有了鲜鱼这个称谓，还是明代才有的事。就这，它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它应该算是个历史老人。可真把它当历史老人，你又发现那会是一个无法解读的生命现象，在人们的感觉里，它始终青春，并与时俱进，鲜鱼口的生命史是变脸史。

鲜鱼鲜鱼，一是鱼，二是鲜，鲜鲜的鱼，这么水灵的胡同名，必是和水和鲜鱼有关系的。有水才有鱼，才有鲜活鲜亮的鱼。明朝不比现在，起个大早，汽车一开，走高速二三个小时，渔民刚拾上渤海滩的鲜鱼，运到北京城了。

鲜鱼口，近处有水吗？有。辽金两代，北京都有开河疏通漕运的历史，辽代的萧太后河通莲花河，金代开西山金口引永定河水，元代有河從城里穿过来，穿到前门外、崇文门一带再向东南流向通州。那时这里有小小的鱼市。明代，漕船不许入城了，河也就渐渐的不成其为河了，但前门外修城壕，挖壕口泄水，壕口到八里庄是三里，俗称三里河。三里河走渡船，也有渔民打鱼，打上鱼来，渔民就摇着小船到正阳桥的西侧来卖，久而久之，元朝兴起来的小鱼市就有了房屋，有了街巷，街巷名称就叫了鲜鱼巷。鲜鱼巷到鲜鱼口又经历了一个年头不算短的过程。此时已到了清代，三里河的水彻底干涸了，鱼市已消失了，这里建起了各种商铺大棚和民居，但记忆还残留着，地名仍用鲜鱼，只不过把巷换成了口。

鲜鱼巷鲜鱼口时代的情景，是不难想象的，现在任何可以打鱼的江边河边都有这样的鱼巷，鱼桶鱼盆成列成行，鱼摊儿家挨家户挨户能排出至少半里地去。满地腥水，满街腥臭，卖鱼的买鱼的却乐此不疲。最早的鲜鱼口就是这样。清末民初变商街

河道、湿地退出历史舞台，卖鲜鱼的鱼市不再有生存的基础，其他的各种买卖字号便乘机进驻。前门外是想不热闹都不行的地方，有皇帝的时候，皇家的办事衙门就在前门里边，围绕着前门各类同乡会、商会建的会馆，比比皆是；满清不许汉人在皇城里经营，把汉人撵出前门，汉人的各种买卖就在前门外开，尤其是娱乐业，满清的贵族、官宦时不常地到前门外来娱乐，这都促成了这一带商业的繁荣，更甭说建了东西前门火车站，这里变成重要的交通枢纽、客货集散中心了。再后来，因过于拥堵，连瓮城都拆了，箭楼和前门楼子分了家。清末民初，形成了前门外四条矩形平行分布的著名商业街，鲜鱼口是其中之一，与大栅栏、西打磨厂、西河沿齐名。

鲜鱼口几家著名的百多年的老字号中最有影响力的是便宜坊。便宜坊主打的是焖炉烤鸭。对焖炉烤鸭来说，鲜鱼口的便宜坊实际上是个衍生版，正版的老店在宣武门外米市胡同，那是清乾隆年间的店。衍生版便宜坊后来出了不少家，形成了强烈的市场竞争，这些家便宜坊没有一家像鲜鱼口的这家生命力那么旺盛，它打败了所有竞争对手，成为艰难时局中惟一的幸存者，老北京人知道的便宜坊似乎只有它了，侯宝林的相声，说煮熟的鸭子飞了，就是拿鲜鱼口的便宜坊在说事，现在的便宜坊全是以它为母体生出来的。

鲜鱼口的戏园子也出名。天乐园始建的年代不详，从见诸文字记载的年份看，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以前就有了，它的名字出现在和四大徽班19个戏班共同善助重修喜神殿碑序上。可以推断，四大微班进京。京剧初创时期，它是重要的演出场所之一。1900年，庚子事件以前，各戏班轮流到这里来演唱，而以后，改作“呆转儿”由玉成班久占，被班主田际云买下。当代人人皆知的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就是在天乐园起家的，四小名旦之一的程砚秋，也和天乐园有着很深的渊源。

我记忆里的天乐园，早已改名叫大众剧场，归属中国评剧院管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评剧名角，都在这里演出过，喜彩莲、小白玉霜、新凤霞、席宝昆、魏荣元、张德福等众多名家分别演出了《志愿军的未婚妻》《祥林嫂》《秦香莲》等优秀剧目。1963年，周总理、朱德委员长在这里观看过《夺印》；李先念副总理观看过《会计姑娘》；彭真观看过《向阳商店》。那时的北京，评剧就像流行歌曲那么火、那么时尚，大众剧场就像生产流行歌曲的大本曹一样。或者说，是评剧迷们的圣地麦加。那时我正在上初中，喜欢评剧的同学凑在一起组织了一个评剧活动小组，课余的不少时间都用来学唱评剧，学校有纪念或联谊活动需要出节目我们就排练排练演唱一段，评剧界有什么新动向也互相通报。听说评剧二团排了《野火春风斗古城》，步行二三十里地进了城，从和平门豁口到琉璃厂再到前门进鲜鱼口一路打听，直到进了大众剧场才知是个谎信，新上演的是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不过也没算白来，看到了魏荣元的包公扮像的大照片，那照片和二十几个电影戏剧明星照片悬挂在一起，他那圆努出来的大眼睛、粗黑的眉毛比在银幕上《秦香莲》中看到的印象强烈深刻多了，捕捉的瞬间表情不是威严可以形容的，和他本人朴实敦厚的素颜形象相去甚远，由此张剧照，大众剧场和鲜鱼口也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

鲜鱼口有名的老字号还有鞋店、帽店。鲜鱼口西口路北的天成斋鞋店就是马聚源帽店于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用年终分红余下的钱开的。

走进新改建的鲜鱼口，能看到“黑猴儿”要回来的宣传板。黑猴儿是鲜鱼口内的老店，是经营毡帽的，共两家，两家的门口都摆着一个约一米高的方凳，上面坐着个用楠木雕成的外涂大漆的、火眼金睛的黑猴，黑猴手捧着一个金元宝。传说，开毡帽店最早的是杨小泉，他是山西人，那是明末清初。杨小泉爱养猴，养了一只红眼睛的黑猴儿，这黑猴通人性，晚上给他看家，白天帮他当伙计，取货递货一门灵，加上毡帽毡靴料实工精价钱公道，小买卖越做越大，黑猴竟成了招牌，真猴过世了就用楠木猴支应着。鲜鱼口主题化

现在的鲜鱼口是美食一条街。美食一条街鲜鱼口一直在变化中。时隔一两年不到鲜鱼口逛它就又一个样子似的。近几个月我进鲜鱼口发现卖北京炸酱面的多了，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也成了势，好几家都在卖，老字号的小吃店也多了几家。

说句心里话，前门大街改造后的鲜鱼口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鲜鱼口，我记忆中的鲜鱼口窄，字号多，买卖多，家挨家户挨户，恨不能一两米就是—个小门脸，卖水果的卖杂货的卖小吃的开小旅馆的什么都有，老字号淹没在小门脸中，进鲜鱼口，只觉得这里热闹、拥挤、磨不开身，走道儿得谨慎，别—不小心碰了谁或被谁给碰了。现在的鲜鱼口街面宽展了，地面铺了拼出花纹来的碎砖碎石头，特干净，一水的二层古典小楼加西式小洋楼，—水的美食店：天源酱园、力力四川名小吃、稻香村、永豐莜面、永丰爆肚、炸糕辛小吃店、锦芳小吃店、通溢干果店、天兴居炒肝店、烤肉季、便宜坊，连天乐园都改了性质，门口立一对儿石刻的唐朝大美人儿，鼓着腮帮子尖下巴颏的肥姐哂笑着面迎客人，吴裕泰内府菜的大招牌举目可见。看起来都是响当当的老字号，但大多应该是新引进到鲜鱼口里来的。

便宜坊是旧鲜鱼口拆前就有的，但新鲜鱼口街上的便宜坊比老便宜坊店面不知大了多少倍，位置也像是东移了，主门脸冲东，壮观气派得很，让旧鲜鱼口便宜坊的老主顾吃惊不小。

新引进来的通三益干果店旧店距鲜鱼口不远，毕竟和鲜鱼口有着一点距离，喜欢怀旧的人到新鲜鱼口免不了有些失落感，譬如我，怎么也找不到老鲜鱼口的那种感觉。但你不能责怪变了脸的鲜鱼口，对历史来说，鲜鱼口变脸是常态，不变倒是暂时的。恐怕所有的老商街都是这样。

鲜鱼口这次变脸变成主题街，变成食街，但也并不是一点别的玩意没有。中西合璧的兴华园浴池在灰砖灰瓦灰门楼的新鲜鱼口很扎眼，通体皆白，是用汉白玉建的，券门仿欧式，门前立柱仿罗马式柱，门头顶部为冰盘檐盝顶式防雨罩棚，这么恢宏壮丽富丽堂皇的形制独特的建筑是否继续用来开澡堂子，不得而知。是否就是鲜鱼口旧有的复建出来也不得而知。但它不会用做餐厅小吃店像是已定了下来，因为“洗浴盆堂”、“谁比趵突咱比趵突，不似清华胜似清华”等与澡堂子有关的楹联横匾是阴刻在汉白玉门脸两侧石壁上的。逛新变脸后的鲜鱼口，有走回清代和民国早期的感觉，主要是因为那些复古建筑。食品店、餐馆的民俗风情也是个亮点，有的店特意把白案厨房设在临街的窗后，厨师向逛街的游客表演面食绝技，抻功、搓功、刀工全是艺术，展示的成品有一种奇特的美，因而便更加诱人食欲。戴着瓜皮帽穿着红色长袍紧着张罗紧吆喝的伙计，与身旁的店铺楹联木柱、头顶的门匾招幌非常协调，觉得老街老酒馆老食铺就该是这个样子，尽管这样打扮的伙计和吆喝现在走进鲜鱼口的人谁也没有经历见识过。美食街多的应该是食客，但我总觉得那里的逛客比食客多，边走边逛边拍照。还有专为观赏鲜鱼口古建的游客，我说这条历史老街现在的建筑大多应是新仿建的，依旧貌修复的不多，碰到的外地来的一位爷就满脸的不高兴，白我的那一眼里大有我在亵渎神圣的意思。他对鲜鱼口的古貌是很虔诚的。

有一点必须申明，鲜鱼口的风味小吃大多属于好看好吃不贵的那种。我在锦芳吃过一回，就是普通街面上的价儿，很亲民的。

新变过脸儿的鲜鱼口是食街也是观光旅游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