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河泽开发区何庄村“吃会”习俗考察

2017-05-30 11:33张统夏
三峡论坛 2017年1期
关键词:祭祀

张统夏

摘要:随着城镇化进程的提速和工业园区项目建设的加快,大部分“城中村”和工业园区附近的村庄已被拆迁或将要拆迁。村庄拆迁后,村民变成小区居民,由平房院落到单元楼房,原来村头家庙里供奉的神位随着村庄的拆迁而被拆除,一些传统祭祀活动也因场所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笔者以山东省菏泽市经济开发区岳程办事处何庄社区何庄自然村“吃会”习俗为切入点,以迁往新居后对祭祀活动的影响为主题进行跟踪调查比对,从中管窥村庄拆迁重建对民间信仰和祭祀活动的影响。

关键词:何庄村;吃会;村庄拆迁;祭祀;神位安放

中图分类号1003-1332: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1-0098-05

山东省菏泽市经济开发区岳程办事处何庄社区何庄村每年有三次民间习俗祭祀活动,何庄人称为“吃会”。参与祭祀活动的人员主要是村里的中老年妇女,原来分为两班,一班各九人。村庄拆迁前,祭祀场所主要是村西头的“关帝庙”和村东头的“泰山奶奶庙”。2014年11月村庄拆迁,村民陆续搬入离原村庄三公里的新居楼房“和福祥嘉苑”小区。在“吃会”人员的强烈要求下,社区干部在新居小区后面的预留空地上建起了三间房屋(神庙),将原来何庄村庙里的神位和其它同时拆迁的四个村庄的神位一并迁移到此处,祭祀仪式也改在这里进行。笔者分别于村庄拆迁前的2013年7月26日(农历六月十九)、2014年3月19日(农历二月十九)和搬入新居后的2016年7月22日(农历六月十九)记录了何庄村的“吃会”活动,探寻村庄“吃会”习俗的传承信仰与祭祀仪式。

一、何庄村的由来与变迁

何庄社区位于菏泽城东10公里,东临李楼村,西临程海社区,北临辛集地界,南临淮河路,村内有3条东西街,2条南北大道,东西宽780米,南北长560米,面积约436800平方米,有4个生产队272户,1200人。村内有陈、何、顾、王、潘、刘、赵、张、孙、郑共十二姓氏。据《何庄村碑史料》记载:明成化(1465~1487)年间,陈氏由双河集迁此建村名陈胡同。清雍正年间,何氏由城内迁居该村,因何氏居官改为今名。1958年后成立人民公社,隶属菏泽县辛集公社南庞大队何庄村。1984年,改建乡镇,隶属菏泽市辛集镇何庄行政村。2001年,改建城镇建置,隶属菏泽开发区岳程办事处何庄社区居委会(辖何庄、米庄、李楼3个自然村)至今。但村庄已于2014年11月被拆迁,村民全部搬迁到离原村庄3公里外的“和福祥嘉苑”小区居住。

二、何庄村里的“吃会”习俗与祭祀仪式

由于何庄村位处菏泽市经济开发区的工业园区内,2010年已列入搬迁计划,安置房已经基本建好,笔者希望在村庄拆迁之前拍录一些村庄实况,留作“村庄记忆”,在2013年夏初拍摄“村庄记忆”时才听村里人说起“吃会”习俗。2013年7月初,笔者与何庄村支部书记顾双俊联系,并告诉他村里人“吃会”时请录像师去拍一下“吃会”的影像。我们于2013年7月26日(农历六月十九)和2014年3月19日(农历二月十九)两次拍摄记录了何庄村里的“吃会”祭祀活动。

(一)“吃会”的礼程

“吃会”,作为祭祀活动开始于哪一年?由谁发起?村里人谁也说不清楚,但村里人都知道這是女人们的活动。祭祀活动每年进行三次,以农历计时,分别是二月十九日“泰山奶奶生日”;六月十九日是“太阳神生日”、六月二十四日为“关帝爷生日”(由于太阳神和关帝爷生日较近,合并于六月十九日祭拜);十月十日为“大仙爷生日”。现在参与吃会祭祀仪式的人们,全都是接续婆婆的传承。婆婆因身体不好或去世后,要有儿媳妇承接下来。据石玉真老人说,如果媳妇不接,会对家里人不好,她也是接了婆婆的,已参加了五十多年的“吃会”习俗。

祭祀仪式分别在村西头的关帝庙和村东头的泰山奶奶庙举行。据社区会计顾洪成介绍,这两座庙存在已久,“破四旧”时曾被推倒过,现在的庙是在以前的庙址上重建的。“关帝庙”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房屋,坐北朝南,位于村里主街的北侧,里面供奉着五尊大神,分别是关帝爷、财神、龙王爷、土地爷、井王爷,另有两个站班,分别是关平和周仓。“泰山奶奶庙”和“关帝庙”坐落在同一条街上,里面供奉着九尊大神,分别是大泰山奶奶、二泰山奶奶、三泰山奶奶、大送子奶奶、二送子奶奶、三送子奶奶、地母奶奶、眼王奶奶和麦王奶奶。关帝庙里供奉的都是男性神,而泰山奶奶庙里供奉的都是女性神。虽然“大仙爷”被单独列出了祭拜的日期,但却没有找到大仙爷的神位。据说,大仙爷是老百姓的保护者,没有官衔,属于草根神仙,不能位列仙班。十月初十给“大仙爷”过生日,祭祀仪式也是在这两座庙里进行。

吃会的主要成员是村里的18位中老年妇女。她们都是接替自己的婆婆坚持将吃会延续下来的人。2014年之前,她们分成两班,每班各9人,一班是“老年班”,年纪最小的75岁,最长的83岁;另一班是“年轻班”,年纪最小的55岁,最长的80岁。

参与“吃会”祭祀仪式的人每次交10元钱,用于请香买蜡、购置供品和“吃会”成员的午餐等。吃会以轮流坐庄的方式,按顺序排好,该谁承办的时候,就有谁负责午饭,这也成了她们定期聚会的日子。大部分的“吃会”是将供品折回来,把鸡、鱼、肉等再做深加工,家里再配上些菜品,大家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地团聚一次。

(二)祭拜仪式

第一次拍摄“吃会”习俗,是2013年7月26日(农历六月十九)“太阳神生日”那天,一个流火的天气。大约九点钟,笔者和录像师带着专业的录像机、照相机来到何庄村旁,远远听见唢呐吹奏出的欢乐曲调,村民们聚集在戏台边摇着扇子聊天看戏,像过年一样的热闹。社区干部见我们走过去,打了招呼,示意音乐停下来,开始安排祭拜的程序。

“吃会”里年岁最长的石玉真老人说要去关帝庙摆供了。于是,吹唢呐的几个人从台子上走下来,走在推着供品的三轮车前面,从戏台到关帝庙,约二百多米的距离,一路吹奏着到达关帝庙前。“吃会”的妇女们将供品抬下三轮车,几个中年男人面向关帝庙整齐的站在那里,几个青年人点燃了几挂鞭炮,一时问,鞭炮声声,香火燃起。等鞭炮声停下来,男人们开始了一场热烈而隆重的祭拜仪式。三个人领祭,上香、敬酒、打宝,走了一趟传统的“十二拜礼”。男人行完礼之后撤到一边,参加“吃会”的女人们才开始祭拜。据石玉真老人说,原来的“吃会”都是女人,也没有请过响器班子,今天这么多男人来参加,这样热闹,还是第一次。祭拜完关帝庙,接着去祭拜泰山奶奶庙,“吃会”的女人们也随着男人们行起了十二拜礼。等男人们祭拜结束离开后,女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便各自烧香祈愿。然后将这次“吃会”供品,分别送到村民顾洪钦80岁的母亲石朝银及何淑柱的母亲60岁的万桂金家里,按照她们原来的分班,分坐在两户人家完成她们的“吃会”仪式。

2014年3月19日(农历二月十九)“泰山奶奶生日”,笔者和录像师再次来到何庄村,这次比“太阳神生日”更加隆重,请来的响器班子是一家十里八乡有些名气的。那婉转悠扬的唢呐声,搅动了村庄里的气氛,给“吃会”仪式增添了不少神圣的色彩。参加上次祭拜的几个男人远远地招呼着我们,一个中年男子拿起话筒,高声地喊道:“今天泰山奶奶过生日,大家自愿捐点钱,买点香火,大家随心。”旁边有个大红纸裱糊的捐款箱,几个人围在一起收钱,不少人自愿捐钱,大多捐200元,也有捐100元的,谁捐了钱,收钱的人就把名字记下来,把钱放在捐款箱里,不一会,就捐了一万多元。万桂金老人说,这次“吃会”没有像以前那样交份子钱,但她儿子交了200元,比自己交的还多。

祭拜依然是先在“关帝庙”,后去泰山奶奶庙。这次参加祭拜的队伍里有了外村的人。那些看热闹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也随之加入了祭拜的行列。在何庄人祭拜后,李楼和米庄的十几个男人也分别行了祭拜礼,他们都希望自己能进入摄录镜头。他们知道,这次“吃会”仪式,是在村里举行的最后一次,以后的神位怎么安置,还是个未知数。

以前的“吃会”仪式,全部有女人操持。因为是祖辈传下来的祭祀仪式,村里的男人们都很支持,但从不参与祭拜。

这次“吃会”的午饭是在村旁的酒店里吃的,饭钱从捐款里支付,村干部和村里的几个“执事人”也一起去酒店吃饭。

三、“吃会”习俗在村民信仰中的地位与现实意义

何庄沿袭了至少百年的“吃会”习俗,是典型按照民间传统习惯,在固定的时间和固定场所,自筹自办的民间文化和民间信仰祭祀活动,并形成了一整套独特的礼仪和程序,充分体现了村民祈福禳灾、善行福祉的美好愿望,营造了浓郁的乡土文化与和睦美满、友善相处的邻里关系。“吃会”这种具有浓厚的民俗特色的祭祀习俗,早已成为何庄村民生活的组成部分。

(一)“吃会”习俗与心灵期待

每年三次的“吃会”之所以能够坚持不断地传承下来,跟村民的祈愿达成和满足度有着密切关系。虽然三次“吃会”都是同一种祭祀模式,但他们能够各求所需。如身体不好的,就会求华佗爷保佑;求子求孙的,就会求送子奶奶保佑,大多数人的祈愿是:他们就那样虔诚地举行着祭祀仪式,为全村人祈求福祉,保佑全村人(或一家人)平平安安、没灾没难。以求药医病、求子求孙为例:

1.求药医病

村里如谁家人身体有病,家里人会带上香和箔纸叠成的元宝到关帝庙的华佗塑像前烧香求取仙药,据82岁的石朝银老人说,只要去求,老神就会给药,回到家吃下去就好了。求药一般是病人的配偶和直系亲属,先在华佗塑像前点上香,然后在燃着的香旁边放一张纸,边说着病人的名字和病情边祷告,祈求华佗老神给病人下药,等香烧完后,会有被人们称为药的香灰落在纸上,随后将药包起来,拿回家里给病人服下。等病好之后,或单独还愿,或在“吃会”时还愿都可以。或许是人的心理作用,或许是人自生自愈的能力起作用,但村民相信是华佗爷显灵为民除病消灾。

2.求子求孙

何庄村多年来人口性别比是平衡的,基本保持一对夫妻生育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头胎生了女儿的人家,会在“吃会”的时候祈求送子奶奶为他们送个儿子,如果头胎生了儿子的,会祈求送子奶奶为他们家送个女儿。即便是计划生育政策紧张的时候,政府对村里违背计划生育政策的人只有罚款,村里人觉得拿些钱能多生个孩子,也是值得的。“吃会”的人们认为能够儿女双全都是求神保佑的结果。

泰山奶奶庙里的送子奶奶塑像上披着黄色绸绢布,求子求孙的人要祭拜三位送子奶奶,上香、烧锡箔纸元宝或纸钱,然后用64开大小的草纸卷成“马耳朵”(一头尖的小圆筒),将“马耳朵”挂在泰山奶奶塑像胸前,只要能将“马耳朵”挂在送子奶奶身上,就相当于送子奶奶答应了人的请求,第二年就会生下小孩。要在小孩出生后的第一次“吃会”那天送去大红色包装的糖果,以示报喜还愿。参与“吃会”祭祀的李秀红说,她前年为自己出嫁两年没有怀孕的女儿求了一对龙风胎,全家人可高兴了。

(二)“吃会”习俗与信仰敬畏

在今年六月十九泰山奶奶生日(2016年7月22日)祭祀仪式上,刚加入吃会的米庄村77岁的朱风莲和笔者说起邻村一户何姓人家的事情,男主人在“破四旧”时带头拉庙(将村里的寺庙推倒),砸毁了神像,庙里的神不能饶恕他,没过几年,那人就死掉了。后来,他的大儿子夫妇和两个孩子开车走到辛集,与火车撞上了,四口人全部碎崩,没有一个全尸。他的三儿子在附近一家工厂打工,上夜班路上被汽车轧死了。他二儿子家前几年盖房子,开车去窑上拉砖,突然眼睛就看不见了,差点掉进窑坑里。后来,村里人劝他去庙里上香求神保佑,他听了村里人的话,去关帝庙烧香磕头,现在家里平安了。

村里人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的道理,他们会将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归咎于一种超自然而神奇的力量,并与祭祀和信仰联系起来。他们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如果谁超越了,自然会遭到一种无形力量的惩罚。村里有句常说的话:“不怕不信神,就怕家里有本人。”这种朴素的信仰,常令人怀有敬畏之心,能让人懂得自警与自省,有助于规范和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可以促进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形成的和谐关系,可以凝聚人心,这也是“吃会”习俗祭祀仪式得以持续传承的根基。

四、楼房里的“吃会”习俗与祭祀仪式

自2014年11月起,何莊村民陆续迁入楼房新居。他们村和李楼、米庄、南庞、坡刘等五个村庄共3600多人,全部搬迁到了离原村庄三公里的“和福祥嘉苑”小区。并在小区北面的预留空地上建起了三问房屋,新搬迁的五个村里所有的神位都安放在那里。

笔者来到和福祥嘉苑小区,这个占地二百多亩,有八十八座楼房的小区里,花树成荫,环境整洁,安安静静,完全没有了村庄里的嘈杂和宣闹,这和原来热闹的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神位由专门的风水先生安置,将各村供奉的神一并安放在新建的三问房屋里。从东到西,依次供奉着泰山奶奶(3位)、财神、井王爷、龙王爷、关帝爷、太上老君、四大天王、玄天大帝(米庄)、皇天老母、玉皇老奶奶(玉皇之母)、玉皇大帝、毛泽东主席(白瓷塑像)、王母娘娘、送子观音(2位)、送子奶奶(3位)、地母奶奶、白玉奶奶、眼光奶奶、麦王奶奶、华佗爷、火神爷、孔圣人、土地爷(2位)、如来佛、弥勒佛,占满了房屋三面的台面,依然没有“大仙爷”的神位。

搬入新居后,每次祭拜活动每人要交30元,置备完供品后,剩余的钱全部交给饭店,由饭店里看钱做饭,一次一结。

这次“吃会”仪式,没有了响器班子,也没有了“吃会”以外的人参与。“吃会”的人员有了些许变化,年老身体不好的退出了几个,有些年轻的儿媳妇以没时间为由不再接续婆婆们的“吃会”祭祀仪式,住在同一个小区里的外村人却有愿意参加“吃会”的人。石玉真老人说,这样去去补补比以前还多了俩人,有想参加的,都可以参加。

这次参与“太阳神生日”祭祀仪式的人仅仅是“吃会”里的人,供品还是用柳编筐盛放,依然是用三轮车推过去,一小盘鞭炮响过,她们开始上香、烧纸钱、许愿、磕头等。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安静。

祭拜完之后,石玉真老人邀请笔者去她家里参观。这个楼栋里有他们家五套房子,老人和儿子、儿媳住在一楼对门的两套房子里,三个孙子住在二楼和三楼。三个孙子都娶了媳妇,有了五个重孙子,她儿媳妇说,到年底第六个孙子就该出生了,现在是三男两女,但愿能再生个女孩子。

刚好老人的儿子顾方军在家里,向我们说起拆迁补偿和迁入新居的生活情况。开发区采取先安置后拆迁的方式进行,村民是比较满意的,他们和母亲、三个儿子家一共拆了一千多平方米,按照房屋折价,他们家共分了七套房和九十多万元现金。三个儿子在小区旁边租了几间门面房,开了两个网吧,每天可以收入一千多元,除去房租、水电外,收入足够一家人用度了。

笔者问起其他人家的生活情况,顾方军说他们村里的人很勤劳,自从城里人开始住楼房,就有很多夫妻在城里做一些家装工程,或给人铺地板砖,一天能挣五百多元,铺地板砖是何庄的品牌,他们不愁没有活干。村民安居乐业,生活幸福。

从村庄到小区,他们告别了田野,告别了原生态的居住环境,由那样开放式的街道院落搬迁到一家一户的单元房,从村民变成了小区居民,虽然都在一个小区里居住,但以前的老街坊、老邻居却很少见面了。他们说,好像做梦一样搬迁到了这里,很怀念以前的村庄,但更喜欢现在的居住环境。

随着村民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一些原来的习惯、习俗也会发生一些相应的变化,这对“吃会”祭祀活动也势必产生一些的影响,但并不妨碍她们的虔诚和对信仰的执着。

何莊的“吃会”习俗是鲁西南地区民间信仰的一个缩影,它反映出人们把求福、求财、求子、求健康等种种世俗需求的希望寄托于神灵保佑,这是千百年来中国百姓精神寄托的延续,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心理诉求,是人们生活中重要的民间信仰活动。从另一角度讲,这种民间信仰活动也有其正能量的成分,它起到了教化民众、惩恶扬善、约束行为、规范人们伦理道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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