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时期中原地区“墓主夫妇共坐图”小探

2017-05-30 10:48干倩倩
大东方 2017年2期
关键词:宋金壁画墓墓主

干倩倩

摘 要:本文对宋金时期墓葬中“墓主夫妇共坐”图像的内涵及出现原因进行探讨,并认为宋金时期“墓主夫妇共坐”图像既是世俗生活的体现,更是儒家思想影响下“家庭”观念的折射,而妇女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使其能在作为居室环境的墓室当中与男墓主人获得同样的地位。

关键词:《白沙宋墓》;宋金墓葬;“墓主夫妇共坐”图像;城市商品经济;理学;“家庭”意识

宿白先生在《白沙宋墓》中引罗晔《醉翁谈录》壬集卷一:《红绡密约张生负李氏娘》记张官人夫妇宴饮情况:“睹一宅稍壮丽,厅前挂斑竹帘儿,厅前歌舞,厅上会宴……遂问青衣,此是谁家。此张解元宅……常开芳宴,表夫妻相爱耳”将白沙M1前室西壁的夫妇对坐宴饮图及东壁的乐舞图并称为夫妇“开芳宴”[1],此后,这一定名常为宋金时期考古发现中同一题材使用。从考古发现来看,墓主夫妇的姿态有对坐与并坐两种,有的并不表现夫妇宴饮,有些乐舞场面未出现,故本文以“墓主夫妇共坐”对这一图像形式进行概括。

据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宋金墓葬中出现“墓主夫妇共坐”图像的墓葬约有46座,主要是在仿木结构砖雕壁画墓中出现。分布地域上,主要集中于中原地区,尤其是豫北和晋南二地。在时间上,豫北地区从北宋中期开始大量出现,在北宋晚期达到高峰,宋末金初,此种图像形式开始往晋地传播,并于金代中晚期在晋南地区发展到顶端。从图像位置来看,北宋中晚期至宋末金初,位置安排比较自由,金代中晚期则位置比较固定。环境设置上,多是在卷帘或幔帐之下设桌,豫北地区多是在桌上置食物或瓜果、盏等,而晋南地区除了置食物、果盘等外,还开始出现牡丹花。在墓主夫妇共坐形式上,北宋中晚期多为对坐形式,如新安古村宋墓,且集中在豫北地区,宋末金初至金代中晚期,晋南地区绝大部分为并坐形式,如内丘胡里村金墓,出现对坐形式时,亦多为四分之三侧身向外,如甘泉1号墓。图像载体上,豫北地区主要以壁画或砖雕一桌二椅、彩绘墓主夫妇相结合的形式出现,晋南地區则主要以砖雕形式出现。

汉魏以来,墓主画像一直是墓室装饰的重点题材,“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最早的墓主人画像见于湖南长沙楚墓中出土的两幅帛画:《人物龙凤帛画》和《人物御龙帛画》”[2],魏晋南北朝时期,“墓主夫妇对坐”图像流行于中原地区及东北地区,如王温墓所见帷帐中的墓主夫妇坐像[3]、辽阳三道壕张君墓[4]。这一墓葬装饰题材在此后的几百年间几近消失,北宋时期重新出现并于北宋中晚期至金代中晚期达到顶峰。笔者认为,宋金时期仿木结构砖雕壁画墓中出现的“墓主夫妇共坐”图像不仅是世俗生活的反映,更是宋金时期儒家思想影响下“家庭”观念的折射。

北宋时期,城市商品经济高度发展,仁宗时,城坊制度松弛,城市中商业和娱乐中心随处可见,市民文化丰富。而在这样一个商业文化活动异常繁荣的背景下,社会风气日渐奢靡,时人追求富贵享乐,社会以竞富为风尚,两京地区作为当时的政治文化中心,此种风气尤甚。金代,女真族入主中原,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社会经济恢复发展,到金世宗、章宗时期,社会安定、生活富足,《金史》载“世宗、章宗之隆,府库充实,天下富庶。”[5]河东南路地区作为金朝的经济文化基地,其市民文化的复苏以及社会风气的奢靡日渐兴盛。墓葬作为来世之家,在其营建当中亦反映了这一现象,而随着商品经济发展而逐渐崛起的“富民”阶层,作为宋金时期一支重要的经济力量,其墓葬则更加反映了这一点,这亦与考古发现中此类墓主多为无品官的富绅的现象吻合。宋金时期仿木结构砖室墓中的墓葬装饰从各方面均体现了财富对社会地位的意义以及世俗化的特点,如利用华丽的斗拱等仿木构件,将墓葬模拟成庭院或厅堂;此外,与汉唐时期壁画墓中突出展现墓主身份地位的盛大场面不同,宋金墓葬中多以表现家庭日常生活场景为主。“墓主夫妇共坐”图像从墓室东、西壁或西南、西北壁发展到固定在处于视觉中心的北壁,使墓室壁画中的乐舞图等场景均围绕其展开,墓主夫妇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呈现出悠闲的生活状态。这些均体现了时人追求在死后阴宅中能继续享受到富庶安乐生活的观念。

儒家思想从春秋开始,经历汉代的“独尊儒术”,在封建统治思想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在宋代有了新的突破,以程颢、程颐及朱熹创立的“理学”思想最为盛行,其核心思想与孔孟儒学一脉相承,推崇“三纲五常”,强调封建伦理秩序。女真族入主中原,建立金王朝,学习汉文化,儒家思想一度成为治国思想,世宗“以新进士为教授”[6],金历代帝王皆受到良好的儒家文化教育,金章宗时期,“金代儒学步入学术化的发展阶段”[7]。理学家在论述伦理纲常时也常从家庭关系入手,如程颐言“家者,国之则也”[8]。宋代鼓励“敬宗收族”式宗族的建立,对血缘关系极为重视,尤其强调直系血缘,这在无形当中影响了家庭结构的形成。

在这种背景下,宋金时期“家庭”观念得到强化,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是理想化的家庭模式,符合当时的社会主流价值观,而这一观念似乎也导致了宋金时期合葬、迁葬之风的盛行。神宗时,程颐曾上言希望将太皇太后合祔永昭陵,曰:“既合礼典,又顺人情,……今天下臣庶之家,夫妇莫不同穴,未闻以为忌也。”[9]可见当时合葬风气之盛。考古发现中,宋金时期出现“墓主夫妇共坐”图像的亦多为合葬或迁葬墓,如新密平陌宋代壁画墓推测为夫妇合葬墓[10],陕西甘泉1号金墓发掘报告称此墓为“朱孜生前为亡故的父母和自己夫妇修建的家庭合葬墓”[11],且在壁画中,相应出现了两幅“墓主夫妇共坐”图。而在合葬或迁葬墓中出现“墓主夫妇共坐”图像,就显得理所当然,合情合理。

与儒家“三纲五常”中所强调的男尊女卑不同,宋金时期“墓主夫妇共坐”图像中,不论从人物比例、空间前后还是画面内容上,男女墓主人其地位相当。笔者推测,这或许与宋金时期妇女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有关。宋代,科举制度几经改革,成为国家取士的主要途径,普通平民通过严谨的考试程序地选拔,可成为社会名门。在这一制度影响下,国家更加重视教育,许多士大夫也提倡女子接受教育,如司马光《家范》载“然则为人,皆不可以不学,岂男女之有异哉!是故女子在家,不可以不读《孝经》、《论语》及《诗》、《礼》,略通大义。”[12]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在婚后不仅能更好地肩负起处理家庭事务的重担,让男子能专心读书考取功名或是经营家业,还能更好地教育子女,“支撑家风门望”[13]。在这种情况下,妇女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成为家庭发展的重要力量。朱子言“是以男正乎外,女正乎内,身修家齐,风俗严整,嗣续分明,人心和平,百物顺治”[14]。金代,妇女在家庭中还要打理祭祀活动中的一些事务,如“节妇乐氏,躬操井臼,主中馈,助祭祀”[15],表明其在家庭日常生活经营中的地位不容忽视。故在作为居室环境的墓室当中,男女墓主人的地位相当也就可以理解了。

综上,“墓主夫妇共坐”图像在宋金时期仿木结构砖室墓中的出现,既是宋金时期城市商品经济高度发展,市民文化繁荣之下,时人追求富贵享乐,并希望在死后世界中能继续享有富庶生活的体现,更是儒家文化盛行之下,“家庭”观念强化的折射,建立和睦的理想家庭模式成为社会主流价值观,而妇女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着吃重的角色,使其在家庭中处于重要地位,这也是为何在画面上与男墓主人地位相当。

参考文献

[1]宿白.《白沙宋墓》,第48-49页。

[2]易晴:《河南登封黑山沟北宋砖雕壁画墓图像构成研究》,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43页。

[3]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孟津北陈村北魏壁画墓》,《文物》1995年第8期,第26-35页。

[4]李文信:《辽阳发现的三座壁画古墓》,《文物参考资料》1955年第5期,第15-42页。

[5][元]脱脱等撰:《金史》卷一百九《许谷》,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416页。

[6][元]脱脱等撰:《金史》卷五一《选举志》,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133页。

[7]刘辉:《金代儒学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91页。

[8]程颐:《伊川易传》卷之五《伊川程先生周易下经传》,元刻本。

[9]程颐:《代富弼上神宗皇帝论永昭陵疏》,《河南程氏文集》卷五,程颢、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533页。

[10]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新密市博物馆:《河南新密市平陌宋代壁画墓》,《文物》1998年第12期,第26-32页。

[11]王勇刚:《陕西甘泉金代壁画墓》,《文物》2009年第7期,第26-42页。

[12][宋]司马光:《家范》卷六《女》,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0年,第392页。

[13]黄宽重:《科举社会下家族的发展与转变——以宋代为中心的观察》,邓小南、荣新江主编:《唐研究(第十一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37-353页。

[14]转引自高宜琴:《朱熹社会秩序思想研究》,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28页。

[15]闫凤梧主编:《全遼金文》(下),李俊民:《岁寒堂记》,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530页。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猜你喜欢
宋金壁画墓墓主
宋金时期陕西凤翔府榷场位置略考
赤峰市敖汉旗韩家窝铺辽代壁画墓发掘简报
宋金时期演剧形态考述
辽宁法库叶茂台七号辽墓的年代及墓主身份
“梳妆楼”墓主考浅析
辽代壁画墓汉人出行图浅议——以关山4号墓为例
辽宋金铜镜辨识举例
与赵琦先生商榷
岳麓秦简《廿七年质日》所附官吏履历与三卷《质日》拥有者的身份
陕西西安航天城唐代壁画墓